西安。


    距城區一小時車程的郊區,廢棄的紅磚房被吞在不明的雨色裏,枯藤未生沾了秦嶺的寒涼,再不遠就是瀑布入口。這個季節沒什麽遊客,可磚房前挺熱鬧的。


    “這娃子兩三天咧,能找到嗎?”


    “哎,那麽小的娃不吃不喝這些天,懸呦。”


    “造孽啊。”


    臉色憔悴披頭散發的女人不管不顧,手攥拳一下下打在男人後背上,哭喊,“你個瓜慫,看個娃子你看不住,咱娃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就一刀剁了你再自殺!”


    男人就任由女人撕扯,說,“杭姑娘這不是來了嗎?她肯定能找到。咱現在大吵大鬧會影響到杭姑娘的!”


    數十輛車橫七豎八地停在雜草叢生的空地,杭司置身其中。她沒受外界聲音所擾,手搭在車子的後備箱上專注感受,但也不是每輛車子都去觸碰,有的車子她就徑直路過了。


    這裏是偷車賊的天堂,說白了就是賊窩。數天前偷車賊在作案時被個孩子目擊了,偷車賊不講武德直接把孩子帶走。孩子父母急得報了警,倒是很快抓住了偷車賊,一問,孩子塞後備箱裏了。


    再問,偷車賊裝失憶,聲稱忘了把孩子塞哪輛裏了,有叫囂的架勢,有本事你們自己去找。


    一時間兵分數路趕往賊贓點,眼下這隻是其中一處。其他搜救人員恨不得都想砸車救人,輪到杭司,她阻了孩子父母千呼萬喚甚至舉家夥砸車的行為,跟他們說,交給我吧,這些都是贓物。


    杭司在一輛黑色越野車後麵停住腳步,手覆在後備箱上,這次她專注感受的時間有點長,孩子父母見狀都安靜下來了。


    很快就聽她說,“在裏麵。”


    呼啦一群人衝上來,七手八腳地破壞性撬開車子的後備箱,緊跟著就有倒吸涼氣的聲音。


    孩子果然在裏麵,奄奄一息。


    孩子父母快瘋了,趕緊把孩子從車子裏抱出來,孩子媽剛要嚎,就被杭司截了胡,“別嚎,坐我的車,先送孩子去醫院。”


    杭司的車就停在廢棄的磚房,有年頭的一輛大通v80麵包車,被改造成了露營車,許是常年風裏來雨裏去的,車身奔著老破舊的架勢去的,跟背後暮氣沉沉的頹廢搭在一起卻是出了奇地相得益彰。


    車屁股蹭蹭冒著煙揚長而去後,前來湊熱鬧的也就該撤的撤該忙的忙了。


    但還不忘議論紛紛。


    “小姑娘看著年紀不大,挺厲害的。”


    “聽說那位杭姑娘會那個。”


    “會哪個?”


    “會通靈呢。”


    ……


    回了城裏時間尚早,西安城因為清晨的煙雨有了江南的婉約,但天邊大束光落下來,熙熙攘攘的人影熱鬧了老古城,就回歸了滿是碳水的煙火氣。


    杭司開著她那輛老舊麵包車一路穿過城牆進到老街,車窗落著,商販的叫賣聲、年輕人打卡的嘻哈聲一並灌進車子裏。


    一半煙火一半時尚,說的就是現如今的老街,咖啡香統統都湮在林間小路的鬱鬱蔥蔥和當地人的柴米油鹽裏。


    老街人多,杭司開得慢,她一手控著方向盤,一手搭在車窗外,順勢接過咖啡店小哥遞上來的咖啡。


    “反饋啊!”咖啡小哥衝著車屁股喊。


    很快,纖細白皙的胳膊再次從車窗裏探出,豎起拇指,“新品不錯。”


    穿過琳琅滿目的網紅店和甜品店,杭司在家茶水鋪子的空地上停好了她的大通,擇了常去的鋪子吃香酥牛肉餅。


    這裏老店多,空氣裏浮遊著的都是當地人的喜好,羊肉泡饃小炒、甄糕、柿子糊塔,還有杭司隻要來了老板都會端上碗肉丸胡辣湯給她,典型的越碳水越快樂。


    而且今天老板還怕她不快樂,除了平時吃的,又給她上了份雞蛋醪糟和油潑辣子砂鍋。


    老板問她,“孩子找到了?”


    杭司嗯了一聲,輕車熟路地去拿了消毒筷子,“送醫院了,活著。”


    老板是老陝西人,沒年輕人那麽講究,用辣子拌了一碗結結實實的褲帶麵後就往門邊一蹲,一大口麵下去別提多舒坦。


    “你來咱們這有小半年了吧?這大家夥誰有個大事小情的都愛找你,你還打算走嗎?”


    誰都不清楚這小姑娘從哪來,問她也不說,漸漸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巫師的事。最開始其實也沒人相信,覺得小姑娘二十出頭正是喜歡裝神弄鬼的年齡,豈料她幫著左鄰右舍輕鬆解決了幾件離奇棘手的事,大家就都信了。


    杭司用筷子挑了砂鍋裏的粗粉條,吸在嘴裏慢慢咬,似思考又似沒上心,含含糊糊說,“沒定,隨緣。”


    老板覺得她遲早會走,雖說不了解她的過去,可老板就是覺得她不會屬於這裏。


    杭司典型的冷白皮,就像是永遠曬不黑似的,再加上清瘦,顯得整個人沒什麽血氣。可她眉眼漂亮得緊,不笑的時候有點冷淡,微笑起來就會瞬間化了冰層似的。


    攤位擺在外麵,杭司臨街而坐,街上人來人往得熱鬧,她卻孑然獨立。


    有個背著琴的小姑娘許是上課晚了,急匆匆往前跑的時候一個趔趄。杭司眼疾手快,及時伸手一擋,順勢將其扶穩。


    小姑娘連連感謝,將琴往肩上一背,磕了琴一下,琴在琴包裏發出輕微聲響。


    杭司陡然收回手,像是被刺激著了似的按住頭,看似痛苦。


    小姑娘嚇了一跳,老板連麵都不吃了,碗一撂,趕忙上前問她怎麽了。


    杭司搖頭,卻還在用力按著頭,耳朵也跟針紮得似的疼。


    就在這時她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身影。


    身形頎長的男人身影。


    杭司心頭猛地一激靈,顧不上頭疼,目光去尋,可那男人瞬間就沒了蹤跡。


    耳邊不再是老板和小姑娘的詢問聲,取而代之是低沉而岑冷的嗓音——


    “阿司,你逃不掉的,不論你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一股森涼的恐懼從心底滋生,頭頂明明是大太陽,可她的額頭瞬間冒了冷汗。


    這不能待了。


    離開這裏。


    要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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