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伯!開門!”


    “師伯!我知道你在裏麵,快開門!”


    聽到啪啪作響的拍門聲,正在書房裏閉目養神的慕容楚荒嘴角不住抽搐。


    在這獨尊門內,人人視他如神——既然是神,自然會對其抱有敬畏之心。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師侄女為何非但一點不怕自己,反而隔三差五就跑到自己這裏來玩——難道我是個很好玩的人麽?


    後方,一名白衣刀客與黑衣劍客各立左右,對視一眼後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這兩人不止衣衫各呈白黑之色,就連彼此手中的刀劍也是一白一黑。


    “很好笑麽?”


    慕容楚荒的後腦仿佛長了一隻眼,隻聽他冷冷一哼,身後的兩人頓時背脊發寒,低下頭不敢說話。


    他們當然不會這承認這真的很好笑,因為他們還不想死。


    聽著愈發響亮的拍門聲,慕容楚荒終於歎了口氣:“老七,開門。”


    聞言,那白衣刀客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馬兒般衝到門前,飛快而小心地打開屋門。


    接著,便見一個如瓷娃娃般可愛的小姑娘嗖地跳進書房。


    小姑娘看來七八歲大小,紮著兩個小辮子,一雙圓圓的眼睛裏好似畫了一片星河。


    當她嘴角揚起的時候,嘴角邊就會出現兩個動人的小酒窩。


    任誰見到這樣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想去親一親她,但慕容楚荒一見到她就好像開始頭痛了。


    “師伯!”


    小姑娘撲到慕容楚荒懷裏,撒起嬌來:“我要看戲法!”


    她口中的戲法便是令整個武林正道為之膽寒的絕世武功——繞指柔。


    小姑娘第一次見到慕容楚荒施展這門武功時,就被那兩條宛如盤龍般飛騰的血淚絲所深深吸引。


    是以,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跑到師伯這裏看“戲法”。


    那白衣刀客與黑衣劍客麵麵相覷,又忍不住要笑了。


    但他們畢竟不敢堂而皇之地笑出來,隻好趕緊轉過身,假裝自己沒有看到這一幕。


    慕容楚荒看了二人一眼,哼道:“還不出去!”


    “是!”


    這兩人如中了箭的兔子般衝出書房,小心地帶上門後,又跑了好一段距離,然後才敢輕輕笑出聲。


    書房內,慕容楚荒一臉無奈地說道:“你爹也是變戲法的高手,你為什麽不找你爹去變戲法?”


    小姑娘嘟起了嘴:“爹的戲法變得沒有師伯好!再說爹整日陪著師兄練功,我才不要理爹!”


    慕容楚荒感到頭更疼了,可他偏偏毫無辦法,隻好歎息著取出血淚絲。


    當慕容楚荒看到血淚絲的瞬間,他的眼神忽然變了。


    無奈變成了狂熱,仿佛教徒見到了信仰中的神明。


    “幽兒,你看好了……日後你也要練到師伯這般境地。”


    他之所以叫小姑娘“幽兒”自然是因為她就是戲世雄與孟芯兒的親生女兒戲小幽,而小幽口中的“師兄”則是戲世雄在她出生前收養的一個幼童——戲世雄當時隻是一眼便認出這幼童是個不世出的天才,當即收幼童為弟子。


    小幽走的時候很滿足,因為師伯今日又給她看到了不一樣的“戲法”。


    回到家時,已是日落西山之際。


    看著消失了一天的俏皮女兒,孟芯兒一臉緊張地抱起她,拿出絲緞不停擦著她臉上的汗珠,嘴上則教訓道:“你這孩子哪裏像個姑娘家,分明就是一隻皮猴!這樣下去,將來哪有人願意娶你!”


    話音方落,戲世雄已帶著一個粉雕玉琢般的男童,大笑著走到門口,寵溺地捏了捏小幽的臉頰。


    “娘子莫要胡說,所謂少時不調皮,長大沒出息!再者說,幽兒可是我戲世雄的女兒,待日後提親的人多到踏破咱們家的門檻時,你可就煩惱該選哪一家的俊傑做你的女婿了!”


    說著,他拍了拍身旁男童的腦袋:“惜玉,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名為“惜玉”的男童點了點頭:“師父說的當然是對的!待徒兒長大後,第一個做登門提親的人!”


    小幽又嘟起了嘴:“我才不要嫁給師兄!他長得比女人還好看,而且他隻會讀書練功,壓根兒不會陪我玩!”


    聞言,男童登時雙目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


    戲世雄夫妻二人卻不禁笑了起來。


    “惜玉,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戲世雄又拍了拍徒兒的背,忽然沉聲道:“明日的功課可是嚴峻的很,千萬不許遲到。”


    “徒兒明白!”


    男童趕緊輯了一禮,紅著眼眶回去了。


    望著他落寞的背影,小幽朝師兄伸出舌頭,不停扮著鬼臉。


    戲世雄見了又是哈哈一笑,從妻子手上接過女兒,一邊問著小幽今日的行蹤,一邊走回到宅邸中。


    今日的飯桌上,擺的全是小幽最喜愛的菜。


    當她吃完飯時,小肚子已微微鼓起。


    吃飽了,就會困。


    看著昏昏欲睡的女兒,孟芯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早早便將半醒半睡的小幽抱回了房間。


    小幽躺在床上,隻覺得自己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生在一個極其富有的家庭,從小便如眾星捧月的公主一般,隻要是她想要的,周圍的人都會想盡辦法給她送來。


    對了。


    她不止有一個寵溺她的英俊父親,還有一個溫柔賢淑的美麗母親。


    正是因為父親與母親,自打她有記憶以來,就沒有體會過一天不開心的日子。


    除了父親和母親,她還有一個武功蓋世的師伯——雖然她目前還不知道師伯到底有多厲害,但她知道師伯很會變戲法。


    除了那個討人厭的師兄,她的生活實在美好到挑不出一點瑕疵。


    帶著滿足的心情,小幽笑著進入了夢鄉。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是再睜開眼時已是半夜。


    她一向是個精力十足的孩子,隻要睡醒了,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出去玩耍的。


    今夜也不例外。


    唯恐爹娘責罵的她悄悄走出臥室,直奔大宅正門而去。


    經過走廊時,她忽見主室中燭火依舊,且有兩個人影對立於桌前。


    小幽好奇心起,當即躡手躡腳地緩緩行去。


    隻是她才走出數步,便聽屋內傳來一聲咆哮。


    “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是爹?


    小幽踮起腳,借著窗台間的縫隙看向屋內。


    隻見戲世雄滿麵怒容地站在桌前,通紅的麵龐仿佛隨時會爆發的火山;孟芯兒麵如寒霜地瞪著她,目光如刀般鋒利。


    一片死寂中,孟芯兒忽然冷冷道:“你問我為什麽?你為什麽不問問你自己,當初做這件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對不起他!”


    戲世雄額頭上爆起一根青筋,胸膛不止起伏。


    他用了很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氣,緩緩道:“不錯……當年是我殺了兄長,我確實對不起他。”


    孟芯兒冷笑道:“接著你又栽贓給涅音寺的活佛大師!因為你知道活佛大師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每年不知有多少黑吃黑的混蛋如你這般,將自己幹的混蛋事栽到活佛大師的頭上!”


    戲世雄忽然抓住妻子的雙肩,咬牙道:“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


    他抓的很用力,好像生怕一鬆手,妻子就會從此離自己而去。


    “兄長生錯了地方,所以從小到大都是我替他做著他不願意做的事!”


    戲世雄牙呲欲裂道:“我已讓了他半輩子,難道我還要把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拱手讓給他!”


    孟芯兒猛地甩開他的雙手,揮手便是一記耳光——以戲世雄的武功居然沒有避開這一記耳光。


    他並不是避不了,而是不願避。


    “你怎麽說得出這種話!”


    她冷冷地看著眼前人,好像第一次見到他:“我和世英從一開始就是互相愛慕,幾時需要你來成全!”


    戲世雄如被人一拳打中胸口,連退數步,已然無言以對。


    孟芯兒似已氣瘋了,緊接著道:“聽聞世英的死訊時,我甚至恨不得隨他而去!要不是我發現自己竟已懷了幽兒,我又怎會嫁給你這個畜生!”


    戲世雄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已在枕邊躺了多年的妻子,失聲道:“你……你!”


    這一刻,他好像想明白了一切。


    孟芯兒本是一個傳統的女子,為什麽卻在丈夫死後不久就投入了他的懷抱?


    因為她要保護腹中的胎兒,也要以此在暗中查出戲世英死亡的真相。


    她真的查了很多年——直至今夜,她終於確認了亡夫的死因。


    若不是戲世雄在今夜發現了妻子的異常,或許他會在睡夢中被送去陰曹地府。


    “所以……所以幽兒並不是我的骨肉?”


    戲世雄宛如被抽去了脊梁,嗵地坐在了地上。


    孟芯兒滿目譏誚地看著他,冷笑道:“不錯!當我發現自己懷上幽兒的時候就知道,我必須盡快接近你,晚一個月都不行!”


    是的。


    但凡她再晚一個月嫁給戲世雄,戲世雄必然會從她懷胎的時間去猜測誰才是小幽的親生父親。


    真相大白。


    戲世雄仰天狂笑。


    笑著笑著,兩行淚水已從他眼角滑落。


    良久。


    笑聲已止,淚痕已幹。


    戲世雄緩緩低下頭,看到的是一雙沾滿猩紅的雙手。


    腳邊,是一具無頭屍體——屍體旁是一顆死死瞪著他的人頭。


    那雙眼,至死也不能瞑目。


    他慢慢地坐到床邊,目中又留下淚來,同時已在腦海中組織出十幾種解釋妻子忽然暴斃的理由。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窗邊曾有一個年幼的小姑娘和他一樣淚流滿麵。


    這一夜,小幽縮在自己的被窩裏一夜未眠。


    任性的小姑娘已在這短短一夜裏忽然長大——她已決意要報複這位曾經的父親。


    是以,當一縷晨光射入她的臥室時,她又變成了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對於母親的失蹤、父親的冷漠,她都完美表現出一個正常孩子該有的反應。


    在往後的歲月裏,她又毫不吝嗇地展現出自己的聰慧才幹。


    她知道“父親”之所以一直沒有殺她,是因為“父親”並不知道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同時,“父親”也認為她是一把極好用的刀——在這把刀被徹底用壞之前,“父親”會一直留著她的性命。


    於是,她處處未雨綢繆、如履薄冰地活到至今。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夜看到的一切,因為每當她閉上眼時,都會看到一顆怒目圓睜的人頭——那是母親。


    她的臉上永遠掛著笑容,每當她笑的時候,嘴角就會浮現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裏壓著何等沉重的誓言——有一天,她要讓“父親”的人頭也死不瞑目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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