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寬闊而美麗,可供八匹馬並行;路的兩旁種滿了琭姆花,朵朵爭奇鬥豔。即使在嚴寒的冬天,由於特殊的氣候,在裘辛拉的盛開的花也不會凋落。城市裏設施齊全,居民生活富足,換一種說法,這裏的居民基本上都是貴族。一年之中,陸陸續續地總有貴族前來度假,他們或是政府解職人員,在這裏散心;或是操勞過度,在這裏修養;或是托人求情,到這裏拜訪高官。裘辛拉既是安逸的城市,又是忙碌的城市;既是富裕的表現,又是貧窮的根源。


    然而貴族們不知道,離裘辛拉北一百裏的桑達其峰卻是科西嘉最富足的鐵礦產地。數以萬計的貧窮的山民被貴族們驅趕著到礦地裏勞作,他們大多是從科西嘉平原上來的破產的自耕農。一年前卡蘭希勒家的族人大肆在沃饒的科西嘉平原上圈地,致使無辜的農民奔走他鄉,另謀出路。自耕農賴以生存的土地一旦被剝奪,那麽他們就算人還活著,也和死了沒什麽區別了。在逃亡的路上,數以千計的人死於疾病和饑渴,“黃金腰帶”上沒有黃金,而是那一具具觸目驚心的屍體。路有餓殍,民無生機,科西嘉建國以來最嚴重的災難在希裏登基前一年爆發,等到風波過去,科西嘉首都所在的帕甘行省就死了將近五萬多人。


    那個時候,自稱為“天選之民”的貴族,卻在卡蘭希勒家的保護下,都躲到了裘辛拉。他們名為度假,實際上不過是跑來一起商量如何鎮壓日益增多的流民。圈地還在進行,流民還在增加,國庫內供給流民的款項卻逐漸減少。科西嘉王國發給每個流民五個銀幣的補償,可是到了流民的手裏,卻隻剩下一個銀幣。情況如果繼續下去,那麽科西嘉將陷入無可救藥的地步;而就在這個時候,好像是索多瑪開眼了,代表著卡蘭希勒家權勢的吉索王退位失蹤了。緊接著上台的希裏王和他的輔政哲修穆力挽狂瀾,將無地耕種的自耕農安排到了古貢山脈,從事采礦業和手工業,同時也打壓卡蘭希勒一派的貴族,取得民眾的支持。曆史的車輪在緊要關頭來個一個大轉彎,把科西嘉王國從可能崩潰的邊緣拯救回來了。


    時間不過剛剛過去幾個月,那些貴族們竟然這麽善忘,他們似乎忘記了幾個月前自己從城堡裏倉惶出逃的狼狽樣子,如今也衣冠楚楚,總是擺出一副驕傲的樣子。戰爭的消息是在十日清晨送到總督府,不過,現在總督大人並不在,希爾蒙特省的總督就是羅薩洛·卡蘭希勒。總督每年春天一月份的時候就要去述職,平常的大人們都早已經返回駐地,但是卡蘭希勒總督卻留下來,名義是給國王慶祝生日的。國王的生日的祈福會上,卡蘭希勒家的公爵卻遭到意想不到的災禍,這使得國都西索迪亞的局勢一下子嚴峻起來,以至於總督根本不想理會自己轄地的事物了。隻要在中央的權力得到保證,才能讓卡蘭希勒家常青不衰!


    老公爵受傷的消息是和備戰令一起到總督府的,而接收這些情況的人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低著頭思考著。薩潘·卡蘭希勒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官吏,他是羅薩洛的私人秘書,也是卡蘭希勒家旁支中的傑出人物。刀刻的臉龐,沒有多少肉質的顏色,蒼白的幾乎可以和他手中的牛奶相娉美;身形如今全被埋在堆積如山的公文裏,但是根據他那從公文堆裏伸出的纖長的隻能見到骨頭的手臂來看,他的身高恐怕要比常人要高出起碼一個頭。如今,薩潘在思考著,他的眼神正盯著西索迪亞送來的征兵公文,而他右手上則是羅薩洛親筆寫的一封信。信的內容是不用猜測的,薩潘現在努力思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卡蘭希勒家難道真的要在十歲國王的統治下走完自己的命運嗎?”薩潘苦笑著,雙目的精光一下子收斂了許多,“無論怎麽看,沒有了公爵的卡蘭希勒家盡管門多故吏,可是關鍵時候會有幾個人來幫他們呢?”年輕人沒有把自己也考慮進去,他自己就算姓卡蘭希勒,而現在,不是也在動搖嗎?


    “您也疑惑了,卡蘭希勒先生?”辦公室裏突然響起了一聲極其輕柔,極其嫵媚的女聲,那聲音好像就是一根絲一樣微不足道,但是卻能讓人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它正在鑽進你的耳朵裏。


    “不!不是,你說的是什麽啊,我是在考慮,應該不應該把調派駐軍事情先壓一下,等總督大人來了,稟報好了再進行,我不過是一個秘書官……”薩潘看了看空氣裏根本不存在的人影,有些掃興,他又低下頭。


    “不用撒謊了,卡蘭希勒先生!”那女聲好像近了幾分,叫人酥麻入骨的聲音縈繞在房間內,“您心裏是不是想趁這個機會把軍隊全部掌握起來呢,然後再看看是卡蘭希勒家勝了,還是哲修穆勝了,最後你才決定對誰忠誠。我說的沒錯吧,嗬嗬……”


    “沒有的事,我是姓卡蘭希勒的,我自然不會坐視自己家族的利益——而我也是科西嘉王陛下的臣子,我也會忠於陛下,我會立即起草征兵命令的。”薩潘雖然說的很含糊,但是他的目光裏似乎藏著故意作弄人的笑意。


    “還真是會裝啊……要是國王贏了,您以為您作為卡蘭希勒家的人,還能活著嗎?”


    “嗬嗬,你可比我狡猾,西索迪亞的卡蘭希勒家才是真正的卡蘭希勒的人,而我,今天姓卡蘭希勒,明天就可以姓穆薩,後天姓哲修穆,你說可以嗎?”薩潘像是和動物玩耍般說道。


    空氣中好像突然消失了那個神秘的聲音,沉默了許久,薩潘也沒有理會這個女人,就在他以為那女人一定故技重施,消失了的時候,門傍邊突然一閃,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在光芒裏,緩緩地走出一個黑色的身影。不,不能說是影子,而是一個人,它全身被包裹在一件寬大的袍子裏麵,那袍子是漆黑色,比高級魔法師的袍子還要黑,更奇怪的是,它那袍子的邊上,全是金色的花紋纏繞,顯得更加神秘和可怕。


    “您忍不住要出來了,嗬嗬,我以為是什麽樣的美貌女子了,原來是一個巫師啊!”薩潘驚訝地看著門前出現的這個人,他嘴巴上雖然很尖銳,但是,語氣,已經和往常自作高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眼前這個人,與其說是一個女人,不如說她是一個代表,一種可怕力量的代表,自從兩年前和這種神秘力量交往後,他的腦海裏總是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陰影。


    “我的身份你不用去猜測,對了,我先指正一點,我如今不是巫師,而是魔導士了……”黑色長袍下的聲音還是和往常一樣輕柔,可是換了現在的環境,薩潘再也沒能聽出一點調笑的味道,仿佛那黑色影子下麵是無窮無盡的深淵,“而我等待著就是您剛才那句話!”


    “補充一點,現在,我們自己的計劃正在全麵進行,所以,我們很希望在政府裏麵,有人能夠幫忙……卡蘭希勒先生,現在您是裘辛拉的主人了,您不想把這個主人的位置坐得更長久一點,不想把您的座位弄得更華麗一點?”


    薩潘鎮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雖然對方低著頭,鬥篷也遮得緊緊的,但是,聽聲音,對方也是在鼓動這一件極其誘人的事件,語氣更加溫和,口吻也更加柔媚。


    “可是你不嫌這太危險了,裘辛拉是貴族的城市,駐軍有三萬,和西索迪亞都能比的,你要我一個人去掌控,這可能嗎?”薩潘覺得那果實實在是誘人,但是誘人的果實往往是劇毒的,好比蘑菇越鮮豔,就越會叫人死得快一樣。


    “一切都在我們掌握中,我們在西索迪亞的助手告訴我,卡蘭希勒公爵要死了,根本沒有可能會活過來……更主要的是,羅薩洛好像瞞著你,在進行一場瘋狂的行動,那場行動是不可能成功的……你自己考慮吧,我得到的消息要比你早,昨天夜裏就有人通知我了。”那女子從混瞧不見身體的長袍內伸出一隻手臂,那白皙的手掌上捧著一個碩大的水晶球,“不信,你可以看看,羅薩洛好像還要利用我們的人去給他完成任務呢,真是可笑!”


    薩潘看著目不轉睛地水晶球裏的小人影在晃動,聽著裏麵發出的輕微的聲音,他的心完全被吸引過去了,而且他也為羅薩洛那瘋狂的計劃感到心驚肉怕。他的腦子在高速地運轉,以他的聰明才智,他一下子明白了,羅薩洛要利用的那個什麽雅克·伽欣達其實就是眼前這個女人神秘組織裏的一員。隻要這個女人下達指示,那麽,羅薩洛的陰謀是不可能實現的。如此看來羅薩洛是注定要失敗,那麽自己如果站在羅薩洛這一邊是一定要跟著敗亡……不,就算自己旗幟鮮明地反對他,那麽,現在裘辛拉的貴族也不放過自己的,穆薩和哲修穆也會猜疑自己……薩潘看看水晶球,又瞧瞧那個女人,心裏已經翻江倒海一般。


    “您一定會問為什麽我們都知道,這個是我們的秘密,我不會告訴你的,隻要你合作,那麽有一天我們甚至可以把你推上至尊的玉座!”那女人好像是在做買賣一樣,把那可怕的言辭就這麽輕鬆地說出來;而薩潘,再也沒有剛開始的鎮定和矜持了,他立即陰沉下臉,質問道:“你們的目的呢,如果要合作,你們起碼要有誠意,起碼要把你們的計劃些許透露給我,我也好考慮一下……”


    “您還有考慮的餘地嗎?”那女人纖手一指,隻見一個在她身前竟然立即形成一個小小的旋風,她口中輕輕地念著咒語,手指一彈,隻見旋風“呼”地一下刮到薩潘的身邊,“啪”地一下,右邊那結實的藤木椅子就立即散架了。那女人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口氣依然嬌媚異常:“我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確立我們偉大的神主阿密拉的地位……索多瑪占據著聖殿和神廟的至尊玉座也太久了吧!”


    “這個我知道,但是,你們和穆薩王朝作對那又是怎麽回事,我要你們解釋的就是這個!你們這不是太自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來到這個世界,阿密拉可能還是你們一個借口而已,我懷疑你們真正的目的恐怕是玉座吧?”


    “您這樣的猜測是沒有理由的!”黑色的長袍發出一絲動紋,好像那女人發怒了,但是,她的聲音卻不見得是憤怒的,“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們一是為了阿密拉能夠得到公正的待遇,二的確是為了推翻穆薩王朝……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玉座踩在腳下,我們不過想找一個能夠庇護神主的代理人。事實上,我們的計劃已經開始了,代表著科西嘉萬世穩定的根基——六極星結界,正在被我們破壞……至於為什麽推翻穆薩王朝,那理由自然再簡單不過,穆薩王是索多瑪的王,不是阿密拉的王!”


    “那你們準備怎麽做?”薩潘發覺自己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了,除非自己現在就逃走,逃到一個卡蘭希勒家找不到地方,穆薩家管不到的地方,這個神秘組織不敢到的地方,但是可能嗎,整個科西嘉都沒有這樣的地方吧……


    “您是答應了?”那女子的聲音有些欣喜,竟然在嫵媚的聲音裏透著清脆的笑意。


    “就算是吧,如果要合作,我們都要有誠意,是不是?你們如果不把消息透露一點,我也很難辦的……”薩潘盡力討價還價。


    好像是聽見薩潘接受了合作,那個女人突然變得輕鬆好多,她身子朝前一挪,這一挪是兩年來的第一次。隻見她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已經把龍穀的氣之六極星破壞掉了——您也知道六極星的事情,我們從前和您提過的——接下來,我們的主力要去破壞火之六極星,而目標就在‘修米斯之道’!”


    “你們瘋了,你們要把‘修米斯之道’怎麽樣,那東西可是關係到幾十萬人生存的……”薩潘感受到的震撼在此刻尤其強烈,平日和這些古怪的阿密拉教派的人交往,他們除了陰沉之外,並沒有給人多大的恐懼感,但是今天,眼前的人完全是另一個世界惡魔的化身了。


    “為了神主能夠歸位,為了玉座能夠由賢明的人坐上,這些犧牲是必須的!”那個女人如此冷酷說道,但是薩潘苦笑著,難道自己就是他們所謂的賢明的人?


    “看來你們是都計劃好的,接下來,你們所要做的就是接連不斷地破壞六極星結界,是不是?”薩潘問道,“那我呢,你們有什麽企圖?”


    “不要說地這麽難聽……您是我們世俗的代表,當然卡蘭希勒家估計在今天就要被哲修穆吃掉了,你不能再姓卡蘭希勒了,知道嗎?我們要你做兩件事情:……第一,你用羅薩洛的名義帶兵勤王,任誰反對都要你親自帶領,反對的人由我解決;第二,你把卡蘭希勒的姓氏永遠地忘記,從今而後,你就姓塞古琉!”


    “什麽!塞古琉?你們……你們……”薩潘一聽到這個姓氏,整個人不複再精神了,好像是白天見到了鬼魂一樣,全身抖成篩子。


    “沒有什麽奇怪的……塞古琉在八百多年前就是阿密拉的庇護者,可是,就在他死後,我們偉大的神主就被那些衣冠禽獸給拋棄了,現在我們要重新坐上玉座,沒有比塞古琉皇帝陛下更加響亮的姓氏了!”那女人好像全替薩潘考慮好了一樣,“我們發現您有八百年前塞古琉陛下的資質,您的智慧(其實就是陰謀詭計)完全勝任我們的要求……最主要的,您是卡蘭希勒家繼承人的助手,掌握著同樣龐大的權力……”


    “你們為什麽不支持羅薩洛呢!”


    “他不是一個聽話的君主!我們試探過他,他在意他的一切榮華富貴,而他那些榮華富貴都是和索多瑪緊緊相關的,而且,以他跟索多瑪下麵那些貴族的聯係,他是不會對我們偉大神主有歸屬感的……這是最要緊的,我們要有一個堅定的世俗代理人,就好比穆薩之於索多瑪。所以我們才要借用塞古琉陛下的名諱。”


    “你們不怕我借重那些貴族嗎?”


    “這是不可能的,那些貴族要討好的是卡蘭希勒本家,又不是你一個旁支的長子;就算本家,那個可憐的二少爺也一點沒有他哥哥和姐姐顯赫,你看不出來嗎?”那女子指著水晶球,嗬嗬一笑,“他們都叫他那個女人的雜種呢!何況您呢……”


    薩潘似乎明白了這最關鍵的一點:神權也是足以蠱惑人,傳說是神的使者,其實也是眷戀人間的權力!薩潘點點頭,他表情恢複到平靜,拍拍桌子上的文件,笑笑道:“那些貴族既然這麽煩人,我就打發他們一點活幹幹;然後,我們帶著士兵占領裘辛拉!”


    “您已經有辦法了,不要我們暗殺嗎?”那女子毫無避諱地說出可怕的字眼。


    “完全沒有必要,那是粗魯的辦法,我有更好的計策,雖然費一點時間,但是,效果可能更好……”薩潘緩緩說道,“往北一百裏是桑達其山峰,那裏是穆薩家最大的鐵礦場,那裏聚集著將近兩萬多名工人,要是那裏發生什麽意外,你想想看……嗬嗬……”


    “陛下英明,全賴陛下智計!”那女人竟然跪在薩潘腳下,伏在地上,恭敬地拜倒。


    薩潘想也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麽做,他一時手無足措,他甚至還在懷疑這些阿密拉教派的神秘目的,甚至等到時機成熟就反目相向,可是對方竟然臣服於自己,而且還口稱“皇帝陛下”……薩潘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這一聲“皇帝陛下”遠比什麽陰謀詭計來得有效,薩潘立即在心裏想到:難道他們就隻是要恢複人間的地位,難道他們真的真心誠意地推舉自己為科西嘉之王?


    “你……你起來吧,外人麵前千萬不要這樣……”薩潘還是緊張,他額頭竟然出了汗,手心裏也是濕濕的,“你……不,貴卿忠心,我明白了!”


    “多謝陛下,以後陛下在見到我們的時候,可以像科西嘉的皇帝那樣稱‘朕’,那是皇帝陛下應有的稱號,請您不要吝嗇……”


    “明白了,不過……有些突然,你們完全相信我?”


    “現在,塞古琉陛下,您和我們都是阿密拉的仆人,還有什麽區別呢?”


    “真像是做夢……怎麽可能呢?”


    “願您美夢成真,我們會鼎力支持您坐上玉座,而您要做的就是把索多瑪的位置讓給我們偉大的神主,讓天下的魔法師都拜倒在阿密拉的腳下,讓所有的教士都敬奉阿密拉……”


    “我答應你們,一切等事成之後說!”


    ………………


    三月十日清晨的西索迪亞,太陽神索多瑪沒有露出臉來,這倒不是偉大的神明會偷懶,而是今天的天氣顯得陰晦。在天邊還沒有亮光的時候,整個城市被籠罩在一片迷霧當中,空氣中飄著冰冷的雨絲,使原本朝氣蓬勃的西索迪亞一時間好像老翁入定了一般,失去了活力。天氣一下子變得很壞,到了早餐攤子擺出來的時候,天空中便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小雨了。雨勢時急時緩,好像賭氣的女孩子一般,叫人捉摸不透。等到街道上出現急衝衝的巡邏兵,那雨又立時小了,恢複了小家碧玉的模樣。雖然隻是幾點雨絲,但是,若是在大街上走得久了,也不免濕透,不少在西索迪亞趕早的路人都躲在屋簷下詛咒著老天爺。


    內城裏突然奔出兩騎人馬,速度迅捷,濺起的水花弄濕了騎者的褲管,都沒有被在意。兩騎人馬猛地從國王大道刹住,騎者氣喘籲籲,戰馬也吐著白氣,看來雖然他們跑得路程不是很遠,卻是筋疲力盡。


    緊接著,他們身後突然響起了“隆隆”的群騎追趕聲,兩人臉色一變,隻聽見為首的男子喊道:“沙奈朵,你快去找裏拉克,快點,叫他把騎士老爺都叫起來!”


    沙奈朵眼看著背後如狼似虎的追兵就要感趕到了,她遲疑道:“哥哥,你一個人怎麽辦?”


    “我不過不想在大街上打架,你以為我真的打不過這些城衛軍的雜碎!”孔斯露出自信的笑容,“沒問題的,你老哥的本事高著呢!”說罷,似乎是為了給沙奈朵信心似的,孔斯一邊驅策戰馬,一邊掏出彎弓,拉弦,搭箭,射擊,一氣嗬成。就聽見“啊”一聲慘叫,背後的一個騎士右臂上中了一箭,滾落馬下。


    沙奈朵雖然著急,但是她明白自己的使命更加重要,於是一咬牙,向另一條街道奔去,一邊回頭喊道:“哥哥,一定要回來見我!”


    “知道了!”孔斯突然吼了一聲,右手從箭壺裏抽出四支利箭,他定睛一瞧,四支羽箭連珠射出,“簌簌——簌簌——”四支箭就好像長了眼睛一般,將追在前麵的兩騎追兵的馬腿射中。追兵戰馬嘶鳴一聲,前蹄曲陷,將騎士連人帶馬摔落在地。


    “鄉巴佬,誰有弓箭,把他射下來!”為首的城衛軍長官氣急敗壞,他眼看著孔斯耀武揚威地就要被跟丟了,心想如果空手回去交差的話,卡蘭希勒大人恐怕會把自己一刀砍死。他麾下的騎士們奮起精神,嘴巴裏罵罵咧咧,但是,手上的功夫明顯不過關,好幾支箭都歪歪斜斜地射在水窪裏。


    孔斯再跑幾步,就過了主幹道的大街,隻見前麵影影綽綽的是一片陰沉的影子。孔斯怒芒精光大盛,詛咒著該死的卡蘭希勒家的狗奴才,可是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隻有夾了下馬腹,朝另一邊奔去,不過,從那一側過去不是勤王騎士的校場,而是城衛軍的校場。而現在,前有敵人,後有追兵,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走一步算一步。


    孔斯還沒跑兩步就看見自己前麵竟然又奔出四五騎人馬,口裏喊著:“哲修穆叛變!卡蘭希勒大人萬歲!”孔斯心裏早已經被激怒了,他現在把希望寄托在沙奈朵身上,咬咬牙,抽出傀儡之劍,迎麵衝上去。


    前麵封鎖的騎士看見一個小戰士穿著破舊的皮甲,沒有盾牌防身,都相互笑了一聲。為首的輕蔑地朝孔斯勾勾手指,再拔出長劍,整暇以待。孔斯冷笑一聲,奔到對方三個馬身左右的距離,突然掙脫馬鐙,一腳點在馬背上,再借一下力,騰空而起。這突如其來的一招,使得對方騎士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舉起長矛,孔斯就猛地雙手握劍,奮力劈下。“鐺——”一聲悶響,那騎士還沒有機會慘叫,孔斯就已經把他長劍擊倒在地,左手別住他的胳膊,整個人騎在他身前,右手傀儡之劍毫無憐憫地刺進他的咽喉。其他騎士嚇得目瞪口呆,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見自己的同伴血箭激飛,像一灘爛泥一樣軟倒在水窪裏。雨水立即被染紅,把整條長街都漂成朱紅色。


    他們準備挺起長矛再戰的時候,隻見孔斯像一隻靈巧的猿猴,突然躲進那已死騎士坐騎的馬腹下,“唆”一聲,對方的長矛完全擊空。長矛的衝擊之力非常大,使得戳在空處的力道一時之間根本沒有辦法收回。孔斯雙腿一鬆,一隻手撐地,再放下兩隻腳,瞅準機會,劍光一閃,就聽見一聲戰馬一聲哀鳴,一名騎士轟然倒地了。


    “別讓這個鄉巴佬跑了,卡蘭希勒大人有令,他們是殺害公爵的凶手,嚴懲不怠!”身後的兩支追兵,合在一處,正踏著水花,緊追不舍。從大街魚貫而入到這個小巷的騎士們紛紛都要搶頭功,擠在一起,水花四濺,煞是熱鬧。


    “卡蘭希勒家的畜生陰謀造反,你們和他們一樣都是科西嘉的叛徒!”孔斯發揮他尖利舌頭的本色,一句“叛徒”把那些騎士們狂熱的心都澆冷了。孔斯揮劍格開一名騎士的進擊,乘空隙跨上戰馬,一夾馬腹,便衝過前麵已經稀疏的防線。被他掠過的騎士們罵罵咧咧,都用長矛拍馬,策騎追擊去了。


    孔斯一人在前麵奔馳,後麵跟了將近五十來名的騎士,還有拖拖拉拉的步兵不下百名,在西索迪亞的大街上你追我趕,好像在演戲一般。孔斯連珠箭箭無虛發,每一箭都射中追趕在最前麵騎士的戰馬上,騎士往往連人帶馬囫圇滾落在地,把後隊都給攪亂了。孔斯冷笑一下,瞧見前麵好像有人影,便扯著破鑼的嗓子喊道:“西索迪亞的市民注意了,卡蘭希勒家背叛國王陛下,卡蘭希勒家都是一群瘋狗,陛下給了他們多少榮華富貴,他們到頭來亂咬人……”追在後麵的騎士們氣不打一處,哇哇地亂叫,嘴巴裏罵得千奇百怪,就是沒有一個聲音能蓋過孔斯的。


    穿過兩條大街之後,路旁的行人越來越多了,開始還是三三兩兩,看到那麽驚心動魄的場麵都嚇得躲到一邊。而現在人們反而大膽地聚攏在一起,議論紛紛了。


    “卡蘭希勒家背叛陛下,他們可是大貴族,那鄉巴佬是不是騙人?”


    “你知道什麽?那鄉巴佬是宰相大人的親戚,我昨天看見他和宰相大人的女兒走在一起,我看不會有假,卡蘭希勒家不是什麽好東西,逼宮的事情他們又不是第一次!”


    “老爺您說呢,這次是不是又回到去年那……”


    “閉嘴!陛下的旨意還沒有下呢,那個鄉巴佬恐怕危言聳聽……”


    “警備署的人呢,怎麽看著城衛軍在大街上橫行啊!”


    “傻瓜,城衛軍能在大街上跑動就說明警備署完蛋了,卡蘭希勒家你以為這麽好惹啊!”


    不安的聲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響亮了,市民和低級官員們甚至還撿起地上的石頭故意扔向那些騎士們。城衛軍在去年以來就飛揚跋扈,不盡一些市民要遭他們的罪,就連小貴族也要被他們敲詐。正因為如此,便是在國都,卡蘭希勒家的名聲也是遠比不過哲修穆家的。


    “卡蘭希勒大人有令,膽敢肆意反對的,立即逮捕!”為首的看見自己人根本追不上孔斯,而討厭的市民又在旁邊暗算,不由怒火高竄,奔馳到一名手無寸鐵的老頭前麵,不由分說,一劍劈下。血光四溢,隨著一聲微弱的慘叫,老人倒在血泊之中,而周圍的群眾都嚇得驚呆了,大家全都愣住了。


    孔斯在遠處瞧見,他勒住坐騎,氣喘籲籲,但是心口卻激動萬分,他看到一個無辜的老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慘死在刀劍之下,而且還是自己子弟兵的刀劍之下。孔斯感到天地都為之色變,如果說他們抓到他自己,把他剝皮都無所謂,可是,那個老人不過是稍稍位置站出了點,這些畜生,真的是禽獸!孔斯爆發出一聲怒吼,力貫右臂,一支充滿憤怒的利箭激射而出,“嗖——”地尖嘯剛落,就看見為首的卡蘭希勒騎士腦門上插著羽箭,連慘叫都沒喊出來,便軟倒在馬上了。


    “畜生,卡蘭希勒家的都是下流的東西,你們有沒有人性!”孔斯不逃了,他反而衝向那群驚呆了的騎士,手中傀儡之劍熠熠發光,即使在雨幕中,而帶著璀璨的光芒。


    “天啊,城衛軍殺人——”一聲怒吼突然從陌生的喉間爆發,緊接著,更多的怒吼四處響起:“城衛軍抓不到人就殺無辜百姓!”“他們遲早會連我們也殺了——快逃啊!”“逃得再快也沒馬快,把城衛軍打下馬!”


    市民的的情緒本來就很容易被激發,而且,在平常的日子裏,這些樸素的市民往往把情感寄托在享有良好聲譽的哲修穆身上。卡蘭希勒一家在去年惹起的圈地大禍,至今也叫人記憶猶新。當時混亂的狀況尤勝於今天,每天西索迪亞大街上都有餓死的饑民和被城衛軍殺死的反抗者。治世一年之後,悲傷的記憶已經被人埋在腦海深處,君主的賢明和臣輔的效忠使普通的百姓看到生活的希望;假如,悖亂的曆史又重新上演,那麽會有幾個人袖手旁觀呢!


    “你們這些亂民,幹什麽,膽敢違抗卡蘭希勒大人的命令嗎?”騎士們被圍成好幾堆,他們的雙腳被市民抓住,長矛也被搶去,長劍卡在腰間也拔不出來,焦急之下隻有逞口舌之利了。突然,“啊”一聲慘叫,血液飛濺,一個婦女被一名騎士的長矛戳倒在地;那騎士舉著血淋淋的首級,大聲喝道:“哪個不讓開,格殺勿論!”


    “他們連女人都殺啊!簡直是畜生!”正義感極其強烈的小貴族這個時候也義憤填膺,他們的正義感膨脹的結果是卡蘭希勒家的騎士連他們也敢用長矛襲擊。


    “卡蘭希勒反叛陛下!卡蘭希勒是叛徒!賣國賊!國家危機存亡的時刻,他們不思報國,卻在這裏手足相殘!打倒卡蘭希勒家的走狗!”也不知道哪一個有心人這麽叫著,這種蠱惑人心的話立即被所有圍在大街上的群眾接受。假如自己妨礙公務也是萬死不贖,但是阻止卡蘭希勒家反叛怎麽說在心理上也有得到安慰。於是臨街的市民也紛紛加入了“征討叛逆”的行列當中,不少市民躲在自家窗台上,也喊聲呐喊:“殺了卡蘭希勒家的走狗!”


    另一麵,也有城衛軍的騎士突出重重包圍,轉身朝較場奔去,可是沿街的居民毫不客氣地從窗台上倒下髒水、破罐子,一路打殺過去。那些騎士狼狽不堪,雖然殺了幾個人,但是市民的憤怒一下子升騰起來,甚至有些流氓地痞搶過騎士的刀劍,暗中將倒黴的家夥刺死當場。場麵一下子十分混亂,街道上全是人影,耳邊充斥著高聲呐喊,委屈了整整一年的對卡蘭希勒家的不滿在今晨爆發出來了。


    這個時候,城衛軍把守城門的將官領著一百多騎人馬耀武揚威地跑來,那滿臉橫肉的將軍輕蔑地看著向他衝來的市民,朝後麵揮揮手:“格殺勿論!”


    孔斯也被洶湧的人流推攮著,猛然間他看到前方城衛軍的騎士竟然列成方陣,一起舉起長弓,準備向手無寸鐵的市民射擊,他瞪大眼珠子,大聲喝道:“鄉親們,趴下!趴下!那些畜生都瘋了!”可惜他的話被一陣雨霧掃過,等那一蓬雨過去,眼前竟然是一片血窪,數十名無辜的市民倒在地上,身上插著數不清的羽箭。


    “畜生!”孔斯掙脫馬鐙,一個箭步躍上街邊的房頂,拉弓搭箭,瞄準了為首的將官,怒喝道:“雜碎!你們要是再敢放一支箭,我立時要了你的命!”


    “你……狗東西……你膽敢用箭威脅本老爺!”那將官鼻子都氣歪了,但是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完全被屋頂的那個小夥子鎖死了,假如稍有異動,自己肯定會被射中。雨淅淅瀝瀝地繼續落下,雨幕中鮮血和怒吼交織一片,在這混亂中唯有孔斯的箭像一點明星,發出微弱的光芒,但卻叫人全身發冷,動都不敢動一下。


    城衛軍的騎士們在後麵等著不耐煩,有些挺起長矛躍躍欲試,還有幾個偷偷搭起弓箭,準備偷襲。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後街爆發出“轟隆隆”的馬蹄聲,聲響蓋過了城衛軍的規模,聲聲震人耳膜。市民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就聽到斜角裏衝出一名騎士,刀劍揮舞,把一名準備向市民下手的城衛軍砍翻在地,而且高聲喊道:“甘洛斯騎士裏拉克效忠陛下,誅殺卡蘭希勒逆黨!”緊接著,另一名身著華麗的騎士也衝出來,高聲喊道:“米多亞騎士亞斯效忠陛下,誅殺逆黨!”城衛軍背後突然也撞出十餘騎人馬,一個個喊著自己的名號,挺著長矛衝殺而來。而城衛軍的將兵登時呆立當場,有些連兵器都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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