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孔斯躍開幾步,把全身的力量都貫注在手臂上。“嗬——”一聲暴喝,沙奈朵連肉眼都無法看清的速度,隻見眼前一陣白光閃過,聽得“砰!”一聲巨響,整個攻擊便結束了。在塵土散開的時候,隻見孔斯悠閑地站在一邊,他的身前是一條長長的大坑,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劍術的威力?


    “哥哥……”沙奈朵像不認識自己兄長一般,好奇地看著孔斯。


    “雕蟲小技了……”孔斯嘴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手臂上肱二頭肌卻火燒一般的疼痛:該死的,原本這一招應該更省力氣的,看來鄉下待久了,連骨頭都生鏽了。他不經意地揉揉自己的肌肉,轉移話題道:“你病好了吧,下午我們就可以出發去西索迪亞了,你和我們一起去嗎?總之現在打仗的機會很大,我實在不安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


    “一起去……”沙奈朵毫無感情地回答;孔斯知道妹妹現在根本沒有心情關心這些,也不在乎她的態度,也就點點頭,說:“也好,去西索迪亞是越快越好,也許形勢可能很糟糕,時間不容許我們拖遝。”孔斯把“齊齊·裳提·安諾多尼米之劍”還給妹妹,微微一笑:“你去弄點幹糧,路上說不定要被什麽意外耽擱幾天,我們總不能不休息,沒日沒夜地跑吧!”說完這句話,孔斯就有些後悔,但是現在改口有些晚了。


    “你說裏拉克少爺也要去嗎?”沙奈朵筋疲力盡,脫下自己的鎧甲,“乓”地一聲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麵,嘶啞地問道。


    “呃……是的,盡管你很討厭他,但是他是我們這裏唯一的騎士老爺,你想,沒有人證明這件事情,西索迪亞的官老爺們才不會相信我們呢!”


    “那麽三人份的幹糧和水,準備十天,夠嗎?”沙奈朵幹脆趴在鎧甲上,虛弱地問道。


    哥哥已經走進鐵匠作坊,不過他的聲音還是傳出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子虐待自己的鎧甲的,不過你們女孩子看來,鎧甲就是衣服吧,坐在衣服上原也沒什麽大不了,哈哈……”


    “討厭,就知道數落人!”沙奈朵朝作坊盡力地抗議,最後,她抓起頭盔,“乓”地扔向作坊頂,隻聽見裏麵“哐啷”,頭盔從頂棚掉下,之後作坊裏傳來低沉的呼叫,孔斯奇奇莫拉先生光著上身,頭上卻頂住鋼盔,搖搖晃晃地在作坊門口亂撞。


    “哈哈……”沙奈朵今天第一次笑了,哥哥的樣子真是滑稽啊!


    “你這樣要遭罪的!”哥哥脫下頭盔,滿臉通紅,氣急敗壞,當他意識到自己上身還赤條條地,趕忙走進作坊,但是聲音還是洪亮得很:“給我去弄些可口的飯菜,該死的,幸虧沒有人經過,要不我丟臉丟大了,死丫頭!”


    沙奈朵站起身來,從身上掏出一條絲巾,粉色的,很惹人喜愛,仔細地擦拭著汗水,她提起地上的鎧甲,回頭說道:“我去洗個澡,你把東西收拾好,等吃好午飯,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孔斯從鐵匠作坊裏把兩人份的輕甲、弓箭、長劍都拖出來,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以免到時候要什麽找不到什麽。“真是的,都不知道現在外頭鬧得怎麽樣了,難道聖馬力諾人把古萊西山脈以東的地方都占領了……”孔斯對打仗或許一竅不通,但是費倫多省的地形倒是如數家珍,“但願那個蹩腳的詩人現在已經回到科西嘉了,不要出什麽事情就好了。”再看看自己,煩心還很多:帳篷、防潮的毛皮氈、火把、打火石等等零零碎碎的東西可真多啊,無論哪一樣丟了都是很惱火的事情。原本還要帶一個俘虜,現在沒必要了,這樣更好,省下一匹馬可以分擔一些行李;貼身要帶的火油、夜燈、飲水袋,孔斯都把它們別在馬鞍底下;還有兩把匕首,孔斯在褲管裏插一把,另一把也塞進了馬背上。自己妹妹準備乘坐齊齊·裳提·安諾多尼米的白馬,孔斯也好由著她了,不過,笨重的馬鎧和長矛都已經卸下了;馬的主人雖然走了,但是戰馬看起來很精神,時不時地打幾個醒鼻,而且,看昨天的樣子,它和沙奈朵相處地很好。等到事情差不多都完畢了,沙奈朵也在屋子裏喊著開飯了。


    孔斯一進去,妹妹就神奇地從桌子底下拎出一瓶酒,給自己和哥哥都倒了一杯。


    孔斯砸咂嘴,表示心情很好,因為午餐的確很不錯,有牛排、雞蛋餅、最惹他高興的還是澆了咖喱的雞肉。他回來才沒幾天,也沒有好好享受過妹妹的款待就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看來自己真是勞碌命啊!


    “嗯……很好吃,真不愧是我的妹妹。”孔斯心滿意足地侍弄著眼前的牛排,“五分熟,我喜歡的口味,真是貼心的好人啊……真羨慕能討到你做妻子的壞小子。”


    “那哥哥就去找一個嫂子好了!”沙奈朵咬住一根土豆絲,勉強笑笑,“我自己再也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呃,明白了,以後保證不提了……”孔斯喝了一口酒,嘖嘖地讚歎道:“真不錯,是你釀的,還是從前爸爸留下的?”


    “是爸爸的,自從你離開之後,爸爸就很少喝酒了。”沙奈朵自己也舔了一口,“真嗆,你們男人真是毛病,這東西比馬尿還難喝呢……孔斯,雖說男子漢應該出去闖蕩,可是,自從父親去世之後,我和媽媽過得不容易啊!”


    “沙奈朵!”孔斯愧疚地喊道:“我真的很遺憾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麵,不過從今開始,我會加倍地疼愛你的,這個世界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


    沙奈朵抿抿嘴,點點頭:“我想,現在我們兩個人過得就很好,哥哥也不必為將來的事情煩心了,至少我會陪在哥哥身邊,這樣我們彼此都不會孤單的。”


    “謝謝你,沙奈朵!”孔斯吞下了整個雞蛋餅,“嗬嗬,味道好極了!”


    “我給我們路上準備的不會比你現在吃的味道差多少!”沙奈朵自豪地發言,說著,一口氣把她所謂的“比馬尿還難喝”的酒灌下去。


    “那真不錯,很期待啊!”孔斯看見妹妹又要伸手去倒酒,就攔住道:“喂喂……你已經喝了一杯了,你不是很難喝嗎,就不要勉強自己了,讓我把這瓶消滅幹淨。”


    妹妹吐了一下舌頭:“我經常偷偷地跑到河邊去喝酒的……媽媽都不知道為什麽爸爸留下的酒經常少了那麽一丁點,嗬嗬……”


    “哦?”孔斯拍拍妹妹的頭,開懷地笑了,“原來你老早就是個女酒鬼了!”


    “嘻嘻,叫你知道了,不過一定要保守秘密啊!那,這個獎勵你!”沙奈朵把自己的雞蛋切開來,大的送到孔斯的碟子上,自己留了塊小的。


    “我偷偷地帶一瓶,放在你的馬鞍下麵,怎麽樣?絕對不讓裏拉克知道。”


    “那個討厭鬼,總是色眯眯地亂瞟……”


    午餐結束後,孔斯就到作坊裏把東西都搬出來,挪到了馬匹上;等到沙奈朵收拾好了之後,他們鎖上房門,跨上戰馬,朝村口出發了。


    “哥哥,你看——”沙奈朵取出那條粉色的絲巾,係在脖頸上;那跳動的絲巾好像一個快樂的精靈,和沙奈朵美麗的臉龐交相輝映。


    “我妹妹是科西嘉最美的女人!”孔斯飛快地奔過街道,向街坊鄰居吹起歡快的口哨。


    兄妹兩人跑到村口的時候,一個粗壯的男子正在等候;一等飛塵中出現沙奈朵的身影,那個男子竟然有些緊張地搓搓手,再整理整理衣服,神情激動。


    “裏拉克少爺,讓您久等了,真的很抱歉。”孔斯見到自己妹妹愛理不理的樣子,隻好自己上前去打招呼。


    被叫做裏拉克的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英俊的笑臉,彬彬有禮地一躬身,接著見沙奈朵還是沒什麽好氣色,隻好訕訕地笑道:“沒有的事情,根本沒有久等,我也剛到不久。”可惜,他穿著那麽正式的禮服,雖說是早春,也被中午的太陽曬得額頭出了細汗。


    孔斯也不追究,撇了一眼坐騎,說:“走吧!”一聽哥哥說走,沙奈朵像是得到赦令一樣,一夾馬肚,“嗖”地衝出村界牌,粉色的跳動消失在一片飛塵中;兩個男人留在當地,麵麵相覷,也隻有抓起馬韁,飛快趕上。


    “老兄,你總該幫我幾下,雖然我小時候欺負過你,但是我們畢竟是死黨!”裏拉克靠近孔斯,有些著急地責問道。


    “我有什麽辦法!”孔斯裝出一副很無辜的表情,“我很盡力了,你也看見了。”


    裏拉克咬咬牙,有些氣惱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那樣對待我,我也沒有像對她那樣對待別的女人……我對她真夠好的,整個村子的人,有眼睛的都看得見!”


    “是嗎?其它女人,原來你女人還不少……”孔斯像是若有所思,突然他問道:“那你昨晚和誰睡覺的,我指的是女人?”


    “噗——”裏拉克剛好喝了口水,可惜孔斯直白的問話叫他忍不住當了一回大象。


    “文明點好不好,鐵匠!”裏拉克撇撇嘴,“這有什麽,我愛的是她,別的女人,即使跟她們睡覺也是不一樣的,懂不懂,那是愛情,不一樣的……你要當騎士,唉,比較難!”


    “我受教了,那麽我真的很難幫你,因為愛情的東西,我比較難以掌握!”


    “別……別這樣啊,兄弟,好人,孔斯大人,別……”裏拉克拚命哀求道,最好好像小孩子犯錯誤一樣,小聲地承認道:“昨天……呃……我是和狄克的……”


    “狄克他老婆?”孔斯爆發出洪亮的笑聲,“看來確實不好意思說啊,不過你做那事的膽子可比你說這事的膽子大啊,哈哈——”


    “你這個混蛋,狄克他老婆你都能想出來,我真是懷疑你是不是有愛情的天分,你也不看看他們兩個老夫妻幾歲了。”裏拉克喪氣地甩甩手,“是他們家的小女兒,那個小妮子雖然才隻有十六歲,也夠受的了……”


    “裏拉克!”


    “什麽?”騎士少爺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你假如真的要和沙奈朵結婚,以後就不要找其他女孩子了……”


    看到孔斯認真的表情,裏拉克眼裏閃過一絲蒼涼:“我是真的愛她,無論我和哪個女人睡在一起,我心裏麵就隻有她一個人……可是她從來不肯搭理我。如果她真能回心轉意,我可以保證今後再也不碰其它女人了,索多瑪可以做明證!”


    “我相信你!”孔斯點點頭,“我希望我的妹妹能幸福生活!”


    ………………


    既然是春天了,那麽無論人類如何作為,大自然的律動是不會改變的,因此,春天的氣息也散落在費倫多省的每一個角落。科西嘉的春天是濕潤的,但是不寒冷,沒有科西嘉北方的幹冷,甚至風吹來都帶著些許溫暖。住慣了科西嘉的居民可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但作為異鄉人,都會把當地的氣候和自己家鄉比比,那是很敏感的。科西嘉早春沒有冰凍,隻有一絲幹爽的涼風,到了中午的時分,和煦的陽光就會普照大地,而夜晚,在月光下,青草紅花暗中送香;這一切都會使土生土長在大草原的聖馬力諾人愜意不少。


    “真是一個天堂……”因為作戰勇敢,貝優妮塔被調到了聖馬力諾王的身邊,現在是為聖馬力諾王負責宅邸的安全,他斜坐在一處樓閣上,手中撥弄著一朵紫色的小花,思緒似乎在遙遠的時空中飛馳。他看著手中的小花,突然自顧自地笑了,一種很久違的笑容:父親大人……是父親大人……貝優妮塔仿佛回到了過去,因為在過去的記憶裏,好像也有手中這朵可愛的小紫花。


    天空中飄著細碎的雪粉……大地上並不獨有銀白的顏色,有紅色的屋簷、灰色的塔樓、金色的陽光……科西嘉南國的冬天,即使下雪,也不會狂風大作,而是很細膩的感覺……


    貝優妮塔喃喃中的天堂或許就是記憶中南國的冬天吧,而眼前,在科西嘉的春天裏,貝優妮塔手中拿著似曾相識的花朵,感覺也是在天堂中一般。


    “殿下……”貝優妮塔還沉浸在自己童年的回憶中的時候,閣樓下突然傳來輕柔的女人的低呼,隨著一隊作為儀仗的侍女跪在地上,貝優妮塔好奇地發現,從抄手遊廊裏步出一位姿容俏麗的年輕女子。她穿著鵝黃的錦緞製成的冬衫,不是科西嘉或者聖馬力諾的手藝,是科西嘉岷州的工藝;下麵是繡著百鳥飛翔圖樣的粉色棉裙,也是科西嘉的工藝。等到女子走進了,貝優妮塔發現她全身上下無一不是科西嘉的東西,發髻是科西嘉樣式,額頭上閃閃發亮的是鴉黃,披肩是薄如蟬翼的科西嘉真絲製成……


    “哪裏來的科西嘉的女人?”貝優妮塔沒有繼續看下去了,從小在科西嘉長大的貝優妮塔對這些十分熟悉,他決不會像聖馬力諾那些野蠻的將軍一樣,對每一個異族的女子都好奇地觀望許久,科西嘉的教育不允許他有如此無禮的行為。不過,能在科西嘉,另一個異族的土地上,見到自己久別的東西,貝優妮塔在心底還是很感興趣的。


    “和家鄉的紫蘿真像啊……”科西嘉的公主難得有閑暇在異國的花園裏散步,心情很不錯,當然她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閣樓上,還有一名陌生的男子在觀察著她。現在的公主俏立在花園中間,眼前是一座人造的花橋,花橋下是輕柔的塘水;而公主正對著一朵紫色的小花出神呢。


    “這種紫花在科西嘉叫‘琭姆’,‘琭’在科西嘉語中是春之女神的意思,‘姆’是姐妹的意思,這種花就是春之姐妹。”聽完侍女的解釋,科西嘉公主頷首表示感謝;她沿著花橋走過去,前麵驟然變窄,是一條小石子鋪成的曲徑,路的兩旁是擾人的枝條,路的前方則是一灣塘水,公主抬頭看看頭頂上那綠蔥蔥的枝條,微微一笑,折了一根下來,連帶著枝條上嬌嫩可愛的小黃花,別在自己的脖頸上。公主跑到塘水邊,俯下身子,仔細地比照著,臉上綻開了陶醉的微笑,兩個小小的酒窩顯得天真迷人。


    “殿下,這種花在科西嘉叫‘琭塞斯克’,‘塞斯克’是項鏈的意思,這種花也就是科西嘉進貢給我朝陛下的‘春之項鏈’。”侍侯公主的是一個老於掌故的科西嘉老婦人,她見識之豐富,恐怕現在在聖馬力諾人裏麵找不出第二個可以和她一較高下。


    一聽到“我朝陛下”,公主的神色立即就黯淡了許多;這個陛下不是別人,正是她同胞的弟弟,可是十八年來相親相愛的弟弟卻把自己轉手送給了北方的狂信者。每當她一想起這件事情,她心頭就忍不住隱隱發痛,淚水和哭聲都會一股腦地傾瀉而出;不過更多的時候,她都要裝作很堅強,她心痛的時候都是咬牙忍住,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從惡夢中驚醒,失聲抽泣。她在沒有人的地方哭,那裏她可以盡情地發泄自己的壓抑的感情,她有好多次都抱怨自己為什麽就是一個女人呢;而且又偏偏是奇貨可居的科西嘉公主!但是,盡管感傷著自己的悲傷的命運,公主對弟弟的憤懣遠遠超過對自身的感傷。就是那個男人,那個在送走她的時候還掛著虛偽笑臉的弟弟,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公主在對弟弟生氣的時候,總會想起自己小時候和弟弟相依為命的情景,被兄長欺負了,是公主替他出頭,被父皇責罵了,是公主替他頂罪,在皇位空懸的日子,是公主跑來安慰他,鼓勵他……可是,一旦他登上了至尊的寶座之後,就把疼愛的姐姐當成肉體工具送給了外國人。


    公主記得自己要出嫁的時候,整個輝煌的宮殿裏,除了呆若木頭的宮女外,就沒有其他人了,一切原本喜慶的典禮都在一種淒冷的色調裏完成。公主把自己的眼睛哭紅了,眼腺都哭腫了,可就沒有任何人來安慰她。直到被送上花轎的那一天,皇帝本人才微笑著看望了姐姐一下,接下來便嚴令護送官員在科西嘉國內不準停留,不許任何人來見公主,以免動搖了公主和親的決心。


    科西嘉的公主被關在蒸籠一樣的花轎內,花轎毫無懸念地離開了帝國首都瑛州,向北前進了。她的腦海在最初的幾天裏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思緒,她常常哀歎自己是一個多麽可憐的科西嘉女人啊,假如她生長普通人家,或許現在會很幸福的。最後,她像是覺悟了,那是步入聖馬力諾人領土的第一天,那兒是混亂與恐怖交織的地帶,她的覺悟是看見了無數的科西嘉平民在邊境上被聖馬力諾人無端地虐殺之後才產生的。“我隻有嫁給聖馬力諾王,才能結束這一切,隻有去鼓動聖馬力諾人對科西嘉的侵略,才能讓科西嘉的子民安定地生活……我是為了大家才這麽做的!”公主堅強了許多,嫁到外國的女人原本就要有堅韌的性格,還好她具備了,因而她能夠在千奇百怪的異族裏活下去。


    “殿下……您不舒服嗎?”侍女低聲問道,畢竟公主的臉色變得很奇怪。


    “沒事!”公主憂傷地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在遊廊外麵等我!”


    待到侍女們都走遠了,公主才幽幽地坐在池邊的石塊上,用春蔥般的食指在水麵上劃圈;看著水波一圈一圈遠去,公主的思緒就如同漣漪一般,在遙遠的時空間擴散。


    在送走了科西嘉護送的官員之後,迎接她的聖馬力諾人答應在路上決不濫殺無辜,公主用她外交官一般的手腕,把幾個聖馬力諾人要員迷地團團轉。幽雅而又美麗的公主就要到王庭了,而現在她就和我們在一起,相信每一個護送公主的聖馬力諾士兵都興奮不已。公主也跟他們敷衍著,盡量推遲到王庭的日期。


    “唉……”公主略微坐正了一下姿勢,才伸手褪去腳上的鞋襪,將雪白的腳踝伸進冰涼的池水中,下意識地劃動著,調皮地在水麵畫著一隻隻展翅的蝴蝶。


    出了科西嘉,旅途是異常的艱難,邊塞有的是風沙和凶猛的野獸,公主雖然有士兵的保護,但是日日夜夜都在困難和恐懼中度過的。這一天,終於到了離王庭二百裏的一處綠洲。公主趁著大漠的霜月,赤足來到銀光閃爍的湖中,盡情地享受這綠洲帶給她的清涼和爽快。在湖中肆意戲耍的公主,覺得那一刻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可以享受美麗和向湖水訴說衷腸的女人,那時候真是最幸福了。


    “波心蕩月影,水中芙蓉舞……精魄為玉珠,玲瓏月牙初……”


    公主默念著這熟悉的她心中早已熟讀百遍的詩句,記憶又回到和詩歌旋律契合的那一瞬間。公主臉上出現了幸福的笑容,像是嬰兒般無邪的笑容,兩個小酒窩在緋紅的臉上,更顯可愛。轉而,她的眼神開始迷離淒涼了。


    在湖心侍弄自己頭發的公主在一片寧靜和安詳中默默閱讀著自己的悲傷;這個時候,在湖邊的樹叢裏傳來了優美的笛聲。“是故鄉的調子……”公主沒有在意笛聲意味著什麽,隻是癡癡合著節拍,輕輕唱起了科西嘉那醇美的歌曲。唱著唱著,她慢慢地把身子縮進湖水裏,帶著哭腔,嘶啞著應合著。


    笛聲在一片細碎的抽泣聲中嘎然而止,一聲親切而溫柔的男聲鑽入她的耳廓裏:“您哭了啊,真是抱歉,小姐,您有什麽傷心事嗎?”


    公主在湖心痛苦地搖著頭,水光隨著漣漪一圈一圈地被遞送到那昏暗的樹叢中。


    “您分明很傷心啊,為什麽要搖頭否認呢?”那聲音帶著磁性的,很吸引人。


    “你不懂,你不明白的……”公主意識到聲音是從樹叢裏傳來,悲呼著朝那揮手,她站起身來,瘋狂地拍打著水麵,“嘩啦啦”的點點銀色的磷光籠罩著公主的身體。


    “對不起……小姐……”那男人突然有些結巴了,但是他立即變換了聲調,調整了語氣,顯得更加有嚴肅的感覺,“您在月下的湖心真的很美啊!”


    “啊——”公主低呼一聲,但是趕忙把聲音壓下,她立即從剛才的悲哀中解放出來,她記起自己是在湖裏沐浴的,她突然想明白了那個聲音明顯是男子的;自己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和一個男人交談,公主的臉都紅到脖頸了,“你轉過身子,不許偷看……”


    對方沒有回答,科西嘉的公主遲疑地從水中探出半個身子,小心翼翼地朝自己衣服遊去。她擔心地朝對麵的樹叢張望,飛快地抓起衣服,躲進樹的陰影裏。“奚奚嗦嗦”終於穿戴完整了,公主才狼狽地朝對麵瞧了一眼,吞吞吐吐地說:“人還在嗎,可以說話了。”


    “謝謝!我可以出來嗎,小姐,我想躲在陰暗處跟美麗的小姐說話畢竟是一件很冒失的事情。”那男聲帶著教人不能拒絕的魅力。


    “嗯……”公主此刻心亂如麻,也沒有太在意。


    樹叢裏轉出一個體形削瘦的男子,他臉上帶著自信和謙和的笑容,特別是那雙精致而有會說話的眼睛,叫人特別難忘。“我每天晚上都在這附近散步,真沒想到,今天的月色下會有這麽美麗的姑娘與我相見。”


    “輕薄!”科西嘉的公主驚訝於這個男人的大膽和放肆,現在這個男人正用欣賞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她立時有一種被偷看的感覺,於是不舒服地扭扭身子。


    “不過,小姐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啊……小生雖然不是什麽能人,但是很希望能為小姐分憂。”那男子恬然的態度實在叫人聯想不到他有什麽惡意。


    “哦?”科西嘉公主不打算在不了解對方之前說話,皇家慣有的教育使她與生俱來就有一種職業化的矜持。


    “小姐不相信?不要奇怪,因為我是一個詩人,我懂得人的每一個感情,我能看出小姐有一種近乎死亡的哀傷。”


    科西嘉公主那仿佛萬古不化的臉龐閃過一絲驚詫,但是盡管內心的波動正在擴大,但是臉部很快就恢複了冰霜般的神色。


    “小姐……無論如何,人總是要活著。人總是因為活著才有快樂和悲傷,隻有活著忍受悲傷才能有機會去品嚐快樂啊。小姐,無論您有多麽的絕望,在小生看來,隻要您幻想著甜蜜,也許喝下苦酒也不覺有恙。人生實際上是一棵樹,要靠感情澆灌才能生長的,汲取的感情越多,生長地就越健康。”


    公主吃驚地抬起頭,用明亮的眸子重新觀察這個男子,他低著頭朝自己說話,身子自然地弓著,身上白袍的顏色在湖光的折射下更加富有光澤;稀疏而倔強的頭發像針一樣挺立,看來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啊。


    “小姐聽說過紫蘿嗎?”年輕的男子抬起頭,發現眼前的女子正出神地看著自己,他露出親切的笑容,神情充滿堅毅。


    “呃……沒有……”公主複又低下頭,她覺得和一個陌生男子對視實在是太無禮了。


    “紫蘿是在南國的春天開花,花瓣有六,顏色呈粉紫色,是一種很可愛的花。每當春季到來的時候,紫蘿就會開滿了沼澤四周,遠遠看去像是一堵嬌嫩的粉紫色牆壁。遊人隻要遠遠看見紫色的花壁,就知道那兒會有吃人的沼澤,然後遠遠避開。等到夏天的時候,南國的氣候會很幹燥,在雨季來臨前一個月裏,沼澤就會幹涸,而那個時候剛好是祭春神的日子。南方的未婚姑娘都會去摘一朵美麗的紫蘿花別在發夾上,去謝花神,傳說,紫蘿花神會給她們找到心儀的好小夥子。紫蘿花雖然美麗動人,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它們是怎麽生長的……”


    公主全神貫注的聽著,害怕漏掉一個字一樣,像是嬰兒一樣,乖巧地眨著眼睛。


    “在冬季裏,沼澤滿是毒氣和害蟲,紫蘿的種子就在深秋初冬的時候在那裏紮根了。在天氣變得寒冷之前,在大地並未完全凍結之前,它吮吸著那充滿毒液的泥沼水,把各種各樣的毒質都留在自己的體內,把痛苦埋在泥土裏,為的就是其它的植物能夠在這種地方播種紮根。到了來年的春天,大地解凍了,它也會伸伸懶腰,開始生長了,到它開花的時候,它不僅是南國最美的花,而且也是治療百病的重要藥材……”


    “謝謝!”公主聽著入神了,哽咽著在自己手心裏落下兩滴清淚。


    “小姐就像那美麗的紫蘿……小姐,您如果覺得很難受,就請哭出來吧……”


    “謝……”公主幹脆趴在冰冷的石塊上,失聲痛哭;她從出生到今日,十八年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在外人麵前暢快地釋放自己的痛苦。她回憶起小時候父皇抱著自己登上王座的情形;她好像覺得自己又在背著自己的弟弟,在冰冷的湖水中回溯;還有奶娘,牽著她的手,帶她到皇城外看花燈……她哭著哭著,聲音越來越小了,身體也沒有顫抖地那麽厲害了;看來是疲憊了,她身體的疲憊雖然由湖水洗去,但是心靈的疲憊卻要慢慢的恢複。


    那年輕的男子發出一聲充滿感情的輕歎,轉身就想離開了;可是,這個時候公主卻露出久違的笑臉,抬頭看著他:“先生,您別走好嗎?”


    “呃……在下原本很願意……可是,現在,您瞧,有人來打攪了!”年輕的男子好不容易贏得了公主的信任,準備接受公主的邀請的時候,遠處卻叢林裏閃動火把的光明,“聽說最近綠洲集子裏來了重要的客人,真是沒辦法,連守衛都多了,晚上都宵禁了。”


    “那真是遺憾……可是……”公主也知道是聖馬力諾人來找自己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跟一個陌生的男子旁若無人地聊天,可是她現在完全被這個年輕人吸引了,一種欲罷不能的吸引,她甚至都閃過跟這個男人走的荒唐念頭,她確實舍不得就離開。


    那男子像是看穿了公主的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了:“那麽明天可以嗎,也在這個時候左右,我們也在這個地方見麵?”


    “好……呃……”公主趕忙答應,但是發覺自己有些失禮了,便低下頭,不吭聲了。


    “那麽明天見,不見不散!”年輕人挾著一本書飛快地隱沒在樹叢中了,湖邊隻留下科西嘉的公主在對著湖水發呆。


    ………………


    西索迪亞的皇宮建造在卡其翁河畔,兩座宏偉的拱橋橫跨過卡其翁河一段狹窄的河麵。卡其翁河是蘊育了科西嘉教國的母親河,在兩千多年前,卡其翁河流域就有科西嘉的先民在生活。那個時候整個大陸上的所有教國都處於嬰兒狀態,每個教國都無一例外地沿著河邊開始繁衍生息。柞鳩創作的《諸王的統治》把曆史上溯到索多瑪劈開大地,讓海水流進幹涸的土地的那段荒蠻年代。也許索多瑪引入的海水,在年代久遠之後就變成了今天的卡其翁河了。一千年前,今天科西嘉國土範圍內的各個教國開始了兼並戰爭了,正如柞鳩所言:“不同身材的老人兒童被繩子串在一起,不同語言的男人女人被牢籠關在一處……”雖然是用詩句來訴說那段曆史,但是後世的曆史學家很自信地說:“一千年前,科西嘉的教國就開始融合了,雖然比科西嘉晚了近五百年,但是其它教國那個時候還穿獸皮呢!”


    就如同後來穆薩王朝建立時一樣,科西嘉教國的融合也是異常的血腥,強大的教國肆意殘殺弱小教國,仁慈的是留下兒童和婦女,殘暴的就將全族誅滅。弱肉強食,沒有道理可言,不同部落之間在那兩百年間隻有利益的分合,沒有道義的援助。弱小的族落消失了,強大的族落在慢慢崛起。到了八百年前,科西嘉族的英雄誕生了,傳說中的巨人塞古琉就誕生在西索迪亞的卡其翁河畔,因此,後來塞古琉統一科西嘉之後也把皇宮建立在自己出生的地方。


    塞古琉英雄無敵的形象更多的是出現在市井的傳說中,像柞鳩《諸王的統治》中就沒有過多的他外貌的描寫。有一種說法這麽認為:柞鳩就是古代的穆茲族人,而塞古琉就算有這麽大的偉績,作為仇人的穆茲族人也是不會過分記錄他的言行的。因此,把目光轉移到市井文學上,我們就會發現,塞古琉是一個被誇大的英雄,無聊的市民說他三頭六臂的不在少數,甚至還有人說他和索多瑪平起平坐,一起在天界吃午飯。後一種說法更加觸怒了神廟,關於塞古琉的種種誇大傳說就在無意間消失在官方的書誌上。


    塞古琉統一科西嘉後建立的科西嘉帝國,無論疆域還是國力都超過現今的科西嘉王國。塞古琉是應運著戰爭而生的,所有在科西嘉全土歸於他的刀劍的統治之下之後,他仍不滿足,他揮軍西進,占領了千裏沙漠外的海岸線,把阿德裏安的先民和自己統治區域內的子民雜夾著生活。原本是要將阿德裏安先民的抵抗削弱下去,但是政策一開始就遭到國內外強烈的反對。“生為科西嘉睿智的子民,怎麽能和蠢如豬狗的異族人一起生活呢!”“索多瑪不歡迎異教徒,即使他們皈依索多瑪,索多瑪也不會承認的!”國內是這種呼聲,而被征服的人也很倔強:“活在異族的土地上不如死在家鄉來得心安理得!”政策在被嚴格執行了三年之後,隨著塞古琉的去世也就煙消雲散了。不過後世的曆史學家倒是對塞古琉這項政策持支持態度:“完全有利於科西嘉的征服偉業,如果他晚死幾十年,那麽阿德裏安說不定要從大陸的教國之林除名掉了。”


    塞古琉留下的帝國在一百年間就瓦解了。這在曆史上絕對是個謎,至今官方也不能給出正確的解釋。最後一任皇帝被送進棺材之後,他的繼承人還能年輕,也成功地平定了叛亂,就在他要登基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古城西索迪亞被毀滅了,就隻留下卡其翁河和它身旁的皇宮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原上。而現在的西索迪亞,是穆薩王朝在統一科西嘉之後,應主教的請求,重新修建的。無論是從曆史學角度,還是神學角度,還是安利爾尤曼自然學角度,都無法解釋覆滅的個中原因……擁護科西嘉皇帝繼承人的貴族和他們的十萬軍隊當時全在西索迪亞,那麽一次災難,就灰飛煙滅了,從此曆史進入了無王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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