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久月說。


    我提出我的猜測:他也許就是不想還那九萬兩,因此要討好你。


    嚴玄亭聽得眼神冷肅,沉聲道:你未曾跟我說過這些事。


    有什麽可說的,無非就是後宅裏的醃臢手段,懷孕小產,哭鬧爭寵,下藥陷害什麽的……甚是無趣。


    嚴久月夾了一塊雞絲卷,放在碟子裏沒吃,歎了口氣:後來我認識了來給那位表妹看病的楚慕,覺得他很有意思,就跟著他走了。


    話音未落,春雪來稟,說楚慕來了。


    按理來說,未婚夫妻在成婚前一夜,是不能見麵的。


    但楚慕沒顧得上這些規矩禮法。


    他白著一張臉飄進來,握住嚴久月的手說:明日就是婚期。


    我知道。


    你……不要同他走,不要對他心軟。我已經查過了,白家鋪子被吞,產業被占,白無遮那位如夫人離奇身亡後,他便帶著人馬一路上京——久月,他這一次,還是來找你借錢的。


    他說著說著,一貫冷靜淡漠的人竟然語無倫次起來:久月,並非我故意編排,實在是白無遮這個人,本就心懷不軌……


    我知道。嚴久月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楚慕,明日我就要同你拜堂成親了,你卻還在擔心我與白無遮的事情——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麽人啊?


    楚慕呆了呆,竟然笑了起來。


    嚴久月卻咬牙道:若你不信我,婚期便推後吧。


    不不,久月,我不是……


    楚慕纏著嚴久月,急於辯駁,嚴玄亭便及時帶著我離開了是非之地。


    我問他,有沒有把我給的婚禮請柬送到小皇帝那裏去。


    嚴玄亭與我心意相通,頓時挑了挑眉:絮絮,你又在打什麽主意?


    皇上說過聖命難違,還說過你是他的肱股之臣。我說,我得想個辦法,幫久月把那九萬兩拿回來。


    第二日,嚴久月與楚慕成親。


    花轎行至嚴府門前,白無遮就來了。


    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手裏各捧著一隻錦盒。


    打開來,錦盒裏裝著一對龍鳳玉佩。


    他柔情蜜意地說:小月兒,這是我送給你的成親賀禮。


    楚慕站在後麵,沉著臉,看上去很想撕碎他。


    嚴久月自顧自掀了蓋頭,上前一步,拿起來瞧了瞧,又丟回盒子裏:成色還行,就算三百兩吧,你還欠我八萬九千七百兩。


    白無遮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小月兒,你一定要同我算得這般清楚嗎?


    少廢話,你打算什麽時候還錢?


    白無遮深吸一口氣,戲癮大發:小月兒,我知道,你還在怨我……


    我懶得看他,默默走到小皇帝身邊去,略略抬高了嗓音:按陳國律法,欠錢不還者,滿三載,當清算家財,用以還債,另有餘錢,上繳國庫。


    小皇帝動作一頓,轉頭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


    他挑了挑眉,壓低嗓音問我:高陽縣主,這是要拿朕當槍使?


    皇上總說嚴玄亭是你肱股之臣,如今肱股之臣被人欠錢不還,家裏入不敷出,難道皇上不想管?


    小皇帝沉默良久,終於道:高陽縣主幫了朕一回,朕也幫你一回。


    說罷,當場下旨,讓白無遮一月之內把錢還清。


    還點了京兆府尹和戶部侍郎監督。


    白無遮走時,不僅臉色煞白,嘴唇也是白的。


    傍晚時分,洞房花燭前,楚慕專程來同我道謝。


    我問他:你是謝我替你解決心腹大患,還是謝我幫久月追回了那九萬兩?


    二者皆有。


    楚慕說,嚴久月一早便有商船出海的想法,隻是資金流不足,如今有了白無遮還回來的九萬兩,便能買船進貨,行船海外了。


    我問他:那你呢?


    她去哪裏,我就跟到哪裏。


    我滿足了,回去後把情況匯報給嚴玄亭。


    他笑著在我額頭上親親:難為你為久月打算。


    我認真地瞧著他:她也是我妹妹。


    最後一個字剛吐出一半,就被嚴玄亭的吻堵了回去。


    絮絮,你總是讓我心動。


    這一夜,我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楚慕同嚴久月的洞房花燭夜,還是我與嚴玄亭的。


    又或者,我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夜,都像是洞房花燭的初見。


    旖旎又長久。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聖旨在上,白無遮不到半個月就把欠的九萬兩白銀送來了。


    據說白家本就不寬裕的產業更是雪上加霜,連白無遮本人都瘦得形銷骨立。


    錢是楚慕接的,他連嚴久月的麵都沒見著。


    嚴久月動作很快,拿到錢的第二天就去買船訂貨,來年春天,趕著冰雪消融,便帶上楚慕出海了。


    臨走前,楚慕給我把了脈,又換了張藥方。


    許是最近日子都過得甚好的緣故,他說我恢複的比他想象的要快上許多。


    那一日,嚴玄亭回來時,身後跟著個太監。


    我看著有些眼熟,回憶了一下,才發覺是之前給沈桐文宣過旨的崔公公。


    崔公公帶來了兩隻貓。


    一隻白橘花長毛的,一隻通體漆黑的。


    他笑著說:宮裏來了一批狸貓,皇上念著高陽縣主在府中無聊,特命奴才送兩隻來給您賞玩。


    他走後,我將那兩隻貓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生怕小皇帝暗中往裏麵藏了毒。


    嚴玄亭好笑地扯著我的袖子,把我攬進他懷裏。


    絮絮,不必這麽警惕。他說,如今我手中無權,皇上很是放心,不然也不會幫久月出頭。


    我靠著他胸膛,眼見那兩隻貓一隻接一隻跳進我懷裏,下意識伸出手去,在它們頭頂揉了揉。


    好……柔軟。


    於是我一邊揉貓一邊問:前幾日,似乎他還召你去了禦書房。


    是,皇上要問我究竟何人可用,是否有新臣有狼子野心。他說,滿朝文武,可用的很多,但可信的,隻有我一個。


    我一個字都不信。


    他既然覺得你可信,又何必架空你的權力?


    嚴玄亭歎了口氣:絮絮,這便是君王製衡之道。正是因為我不再是權傾朝野的丞相,已經沒了玩弄權術的資格,所以才成為可信之人。


    原來如此。


    這些有關朝廷與君權的事情,嚴玄亭從來不瞞著我。


    他也不怕我聽不懂,常常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講給我聽。


    我揉著貓,嚴玄亭揉著我,不知不覺就滾進了軟綿綿的床帳裏,淺青色的羅裙在他指間被揉皺。


    嚴玄亭正要更進一步,兩隻貓蹲在床邊,開始一聲接一聲地叫。


    他一咬牙,扯了被子覆在我身上,抬高聲音道:春雪,進來!把貓抱出去!


    我縮在被子裏,眨著眼睛望向他。


    或許這才是小皇帝的目的吧。


    聽說他政務繁忙,十天半個月才進後宮一趟。


    且剛立的皇後很是端莊賢淑,每每總是勸他,說皇上年齡還小,應當多將心思用在朝政之上。


    後宮在皇後的帶領之下,也沒有妖妃爭寵,一個賽一個地賢良淑德,同她們的封號一樣。


    十日後小皇帝召我入宮時,我向他求證。


    他黑著臉,一字一句地問我:高陽縣主莫非覺得朕不敢治你的罪?


    你敢,你治吧。


    他氣得扔了茶杯,正要開口,端莊賢淑的皇後就進了門。


    而且剛一跨進來就道:皇上三思!高陽縣主與嚴大人鶼鰈情深,皇上又何必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我本以為按照小皇帝這深沉多疑的性子,肯定要說點什麽,比如後宮不得幹政,比如皇上的事你少管。


    沒想到他神情一軟,輕聲道:皇後說的是。


    皇後端來了一盅甜湯,小皇帝探頭瞧了瞧,眼睛一亮,扯著她的袖子撒嬌:玫瑰櫻桃!果然還是姐姐知道我喜歡什麽。


    像是自知失言,他往我這邊看了一眼。


    我麵無表情地說:皇上放心,我什麽都沒聽見。


    小皇帝冷哼一聲,將一碗甜湯一飲而盡,又溫聲同皇後說了幾句話。


    等她走後,才走過來,故作冷淡地問我:朕今日叫高陽縣主來,是想問一問,嚴卿是如何討得你歡心的?


    ……


    我一直在宮裏待到天黑了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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