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槿月:“……難怪這裏能熱成這樣,為什麽今天的太陽那麽大?”


    她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抬眸四下打量起來。直至她向下一看,才驚覺自己的雙腳根本沒有落地,整個人高高地漂浮於空中,懸於茫無涯際的海麵之上。


    懂了,難怪太陽那麽大,原來是自己離它比較近的緣故。江槿月眯起雙眼,再度向上看去,那刺眼的金烏旁,還藏著一輪若隱若現的明月,在極強的日光照耀下,顯得黯淡無光。


    “日月同時淩空、海水倒灌……”想起城隍曾對她說過的災劫,她先是恍然大悟,又盯著腳下看似波瀾不驚的海麵看了許久。


    結合多日來的見聞,不難料想到,前世的她極有可能就是死在這場災劫中的。可當年的她會飛,總不至於是被活活淹死的吧,那也太丟人了。


    想到記憶中自空中墜落的自己,哪怕身處於這般炎熱的地方,她的身子仍然忍不住抖了抖。


    流了那麽多血,當時的她一定很疼吧。


    微微出神時,身後傳來了一人滿含欣喜、字正腔圓的聲音:“尊主、星君大人!你們終於來了!”


    明明應當是一樁好事,可聽他的語氣倒像是要哭了,不知是不是喜極而泣的。


    她怔了怔,回眸望去,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天幕之下,已有重重華光漫舞,擠滿了樣貌各異的男男女女,個個欣喜若狂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招手。


    其中有一部分瞧著很麵熟,是上回出席過帝君壽辰宴的,其中便有那位傲慢無禮又愛挑事的神君。


    今日這位神君一身鋥亮的銀白色鎧甲,手持一柄金龍環繞的寶劍,背著把金光熠熠的長弓,還真是威風凜凜啊,差點閃瞎了她的眼睛。


    雖然這位神君的臉色不甚好看,定是心存芥蒂,可他的態度倒是和緩不少。他對著迎麵而來的兩個人拱手示意,雖不言語,眼中亦有感激的神色。


    江槿月:“……”


    為什麽總覺得這一個個的神仙,好像是把他們兩個當成救命稻草了?神仙都已經那麽卑微了嗎?


    麵對一眾神君神女的熱情歡迎,星君還是那副對誰都淡淡的樣子,隻對他們一臉平靜地拱手道:“久違了,諸位。”


    站在他身側的紅衣少女一聲不吭地撥弄著手中沾血的狼毫毛筆,臉色亦是平靜無虞。但她顯然根本不想搭理那些神仙,連一個假笑都懶得給,哪怕他們今日看似很歡迎她。


    相較於生辰宴上稍顯稚嫩青澀的眉眼,如今她看著成熟穩重了不少,喜怒不形於色,性子仿佛也安靜了許多。


    她本就生得亭亭玉立、青絲成雪如霧,眉目如詩如畫,如今垂眸不語的樣子,倒更顯得溫婉多情。


    江槿月正覺得有幾分欣慰,就聽得紅衣少女懶洋洋地啟唇道:“怪物在哪裏?早些把它們收拾了,我還想去東嶽山看星星呢。”


    行吧,好像也沒成熟穩重多少。江槿月忍不住“撲哧”一笑,心說地府的條條框框都快壓死人了,真不知怎會養出她這玩世不恭的性子來。


    “帝君和眾神將正在迎戰,此事非同兒戲,尊主萬不可輕敵啊!”手持七彩琉璃瓶的神官出聲勸阻,又伸著脖子往她身後看了半天,猶豫著問,“尊主,敢問其他的幽冥界援軍現在何處?”


    “哦,咱們地府沒什麽神將神兵,判官和其餘鬼差都不善於打鬥,我便代替他們來走一趟。”紅衣少女笑容清雋,說得理直氣壯。


    此話一出,正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驚覺幽冥界竟然隻派了兩個人來,眾神仙麵麵相覷,不免捶胸頓足。


    “你你你……你們幽冥界也太胡來了!到底有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哪怕咱們兩界從前有誤會,如今是生死攸關之際,你們也不能拿人命當兒戲啊!”


    “尊主您確實是法力超絕,可就算實力再強,也不能以一敵千吧?”


    麵對這一群吵吵嚷嚷的神仙,紅衣少女露出了一副不耐煩的神情,看了一眼星君,輕嗤道:“以一敵千?你聽聽,他說的什麽話?真是莫名其妙。”


    聽她語氣頗為不屑,一個滿頭鶴發的神仙急了,追問道:“尊主既知此事如天方夜譚,還不速速請人增援?再拖不得了啊!”


    紅衣少女沉默片刻,滿臉不悅地抿著唇,轉頭望向她身畔的星君。


    他對她笑了笑,樣子有些無奈,語調溫和地勸道:“好了月兒,他們有眼無珠是他們的事,我們先辦正事。”


    一眾神仙和江槿月齊齊地倒吸一口涼氣。他是說了“有眼無珠”這四個字沒錯吧?


    夭壽了,前世那個溫文爾雅的星君竟然會這麽評價自己的同僚?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哦,既然星君大人這麽說,我就不和你們計較了。”紅衣少女迎著烈日微微抬起右手,掌心幻化出一塊散發著幽幽紅光的青銅令牌。


    是九幽令。江槿月正盯著那塊令牌微微出神,就見少女漫不經心地催動九幽令,無邊煞氣蓬勃而出,紅光遮天蔽日,周遭頓時涼爽了許多。


    她輕啟朱唇,聲音柔美空靈,說的話卻稍顯狂妄:“以一敵千也太少了,這位神仙爺爺是看不起我嗎?”


    聞言,眾神均是神色一凜,眼底的疑惑與不滿很快便被驚恐訝異所取代。


    所有人都怔怔地凝視著紅衣少女的方向,在她背後有一片巨大的黑雲正朝著他們飛速趕來,速度之快如暴雨驚雷。


    江槿月望向那片令神仙們瞠目結舌的陰雲,仔細辨認了許久,才發覺那壓根就不是什麽雲,而是一群周身冒著森然鬼氣、手持鐮刀長劍的惡鬼。


    雖說看不清具體來了多少,但數量明顯遠勝於一千,總得再翻上數十倍吧——可能還不夠。


    這陣勢也太誇張了,難怪她張口就說人家看不起她。估摸著那個神仙也沒想到,他或許本是想恭維她一句的,結果反倒讓人家以為他在嘲諷她。


    望著垂首臣服於紅衣少女的萬千修羅惡鬼,江槿月和眾神仙同時擦了擦額頭的汗,再看向那個笑容滿麵的小姑娘時,再沒人敢說她一句不是。


    開玩笑,就這種一抬手能召來那麽多鬼物的,誰惹得起?更何況她從前就放出狠話,惹了她沒準還得來世做豬。


    眼見著神仙們噤若寒蟬,紛紛對紅衣少女客客氣氣地賠著笑,江槿月毫不懷疑,神仙們是擔心萬一惹她生氣,轉頭她會帶著這群惡鬼把天界拆了。


    想到九幽令如今在她手中隻能發揮不到一成的實力,不是被她拿去砸鬼的頭,就是用來盛放鬼怪,她不由輕歎一聲:“九幽令,跟著我真是委屈你了。”


    所有人都在不遺餘力地恭維著那個姑娘,唯有白衣星君不似旁人。


    他看向她的時候,眼底並無半分畏懼、不含些許忌憚、沒有一絲雜念,隻是安安靜靜地把她整個人裝在眼裏,目光溫柔。


    很顯然,他早就把什麽“何須耽於情愛”給忘了,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他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底,又是性格迥異的,也不知緣分是哪裏來的。


    一陣天旋地轉後,夢境重歸一片漆黑,無論是神還是鬼,都盡數隱沒於寂靜的黑暗之中。


    第二日午後,城中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滿天飛。閑暇之餘,百姓們聚在一處偷偷談論起了所見所聞。


    誰也不曾想過,不過一夜之間,王城中竟會發生這麽多不得了的大事,連聊都快聊不過來了。


    聲名赫赫的丞相府豈止是倒灶了那麽簡單?大門外連個守門的家丁都沒了不說,裏頭更是靜悄悄的,久久無人進出。


    這也便罷了,午間丞相府外又來了一大群凶神惡煞的官兵。貼封條的貼封條,搬箱子的搬箱子,活脫脫一副要抄家的樣子。


    直到這一刻,被動靜吸引來旁觀的百姓們方驚訝地發覺,整個相府早已是人去樓空,連一隻狗都沒剩下。從前能在王城中橫著走的陳家,終是再不複輝煌。


    更為可怕的是,鬧出這麽大動靜的除了相府,竟還有侯府。據某位知情乞兒透露,那小侯爺夜半時分被架走時,叫得淒慘無比,如同殺豬一般,滿口惡毒的詛咒,不知是在罵誰。


    沒頭沒尾的風言風語一重又一重,有人說這一夜發生的事遠不止於此,還有更多達官顯貴遭了滅頂之災。聖上有意肅清朝綱、整頓朝野,如今朝中已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這樣的人間慘劇委實叫人摸不清頭腦,百姓們對此嘖嘖稱奇。有人大放馬後炮,自稱早知如此,有人暗暗感慨帝王之心難測,還有人杞人憂天,隻怕自己的太平日子也要到頭了。


    進書房為江槿月添茶水的小丫鬟是個藏不住事的,一見了她就笑道:“江小姐您不知道,這會兒王城裏亂著呢!也就江府上下喜氣洋洋了!”


    她與江乘清關係不睦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也從不忌諱這些,偶爾還會和大夥兒一起討論兩句。


    江槿月放下毛筆,語氣淡淡:“那是自然,他與丞相交好卻未受牽連,沒準還能更進一步,當然是喜。”


    小丫鬟深以為然,又笑嗬嗬地對她說:“還不止呢!外頭都說,您與王爺的婚期就快到了,江家二小姐又要嫁進長興侯府,這可算好事成雙了!今後江家定是風光無限啊。”


    聞言,江槿月微微皺起了眉頭。江宛芸要嫁進侯府?竟然這麽快,也不知是她終於想通了,還是受逼迫所致,那個和她兩情相悅的方大哥呢?


    沉吟再三,她隻能輕輕搖頭,輕歎道:“人各有命,半點強求不得。能羨煞旁人的婚事,於她或許不過囚籠。”


    即便江宛芸心中不願,又能如何?方恒景這種人一看就靠不住,不可能豁出一切帶她逃婚。那她一個嬌生慣養的世家小姐,一旦離了江府的庇護,要如何為生?


    如今是多事之秋,最多三日,那個怪物又會卷土重來。但願江宛芸別整出幺蛾子,她實在無暇去管江家的事。


    小丫鬟才走不久,門外便有人叩門。得了她的允許,白無常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入,見她滿臉疑惑,便對她露出一笑。


    對黑白無常,她一向十分客氣,很快便收起了滿臉錯愕,隻溫和地問道:“白無常大人,您吃錯藥了嗎?您是鬼差,來便來吧,還敲門作甚?”


    白無常一時語塞,隻恨自己不像判官和黑無常那般牙尖嘴利,尷尬地笑了笑,拱手道:“主上,我等依著您的指示,在城中搜尋了數個時辰。那怪物當真了不得,竟能隱匿氣息,我等輕易無法察覺。”


    江槿月提筆的手微微一頓,隻抬眼對他一笑,不置可否。她看著如從前般善良友好,身上卻總有一股莫名的威壓,讓白無常莫名不敢和她對視。


    她本想著,能主動出擊總比被動等候好。那道影子本就難纏,如今更是對她的實力了如指掌,此時與它鬥能有幾成勝算?


    故而,江槿月雖對黑白無常沒抱太大希望,仍委托他們多帶些鬼差在城中盡力尋找,也好順便保全百姓們的安危。


    可他們兩個果真一無所獲,實在有負她的“殷切”盼望,說出去都給地府丟臉。


    白無常也很無奈,每次江槿月找他們幫忙捉鬼,他們好像永遠幫不上忙。此番更是連一道連鬼都算不上的影子都找不出來,他們鬼差不要麵子的嗎?


    眼看白無常滿臉不自在,江槿月輕歎一聲,還得反過來安撫他:“也罷,他既要躲著,也就不會傷人性命了。還請二位大人幫我多多留意著,有勞了。”


    “是,主上還請放心,我等一定盡力而為。”白無常恭順地點頭應允,雖說連他自己都不太放心。


    “另外,待大人回到幽冥界,請替我向判官大人帶一句話。”江槿月沉吟片刻,起身悠然笑道,“請他務必在三日內來懷王府一趟,我有急事找他。”


    這話聽得白無常眼皮一跳,愣了愣才拱手答道:“判官大人公務繁忙,隻怕是沒空赴約的。主上若有要事,我替您代為轉達就好。”


    江槿月故作深沉地搖搖頭,隨手從案卷堆裏挑出一卷來,邊翻邊笑道:“那可不行,茲事體大,請他務必親自前來。你就告訴他,他如果不來,我就把這些案卷一把火全燒了,我看他來不來。”


    好好的姑娘,笑起來陽光明媚的,仿佛人畜無害,竟會堂而皇之地說出這種鬼話。


    白無常偷偷抹了把汗,心說能想到拿地府案卷威脅判官的,這大抵是頭一位,判官聽到了定要大發雷霆。


    說來說去,還不是他非要讓江槿月幫著批案卷?這或許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判官也怪不得旁人。


    “是,我一定會替主上帶到。”白無常雖心中有所不解,也隻好連連點頭。


    待江槿月與他拱手道別後,白無常忙不迭地化作青煙溜了,一刻都不敢在這裏多待,生怕她待會看自己不順眼,能連他一起燒了。


    沈長明剛踏進書房,一眼看到的便是倉皇出逃的白無常。


    他見對方滿臉驚恐,又見江槿月氣定神閑地抿著茶,兩個人可謂截然相反,不由哈哈大笑道:“白無常大人這是怎麽了?好像見了鬼似的。”


    確實是見了鬼了。她放下茶盞,頭也沒抬地回答道:“誰知道呢?大約是他捉不到鬼,自己都嫌丟人吧。”


    看她滿眼絲毫不掩飾的嫌棄意味,他笑著走近了些,俯身替她梳理著滿頭青絲,淡淡道:“那怪物實力遠遠強於黑白無常,不怪他們找不到,如此也正常。”


    往他身邊輕輕靠了靠,江槿月點點頭,歎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找不到它,咱們也隻能等著。實在不行,它既要與我玩遊戲,我陪它玩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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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沈長明:你能不能相信我能保護好你?


    江槿月:當然信!【實際上:我可以練劍、我少用法術、我請外援幫忙】


    沈長明:你確定你信?


    ps:準備迎接新卷標~


    另外,渣爹是永遠不可能好過的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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