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華長老驀然說道:“好了——”


    靳雪煙話語頓時微微一頓。


    冰華長老嗓音裏有微微的薄怒,這些潤入了靳雪煙的耳中,令靳雪煙好似被潑了一盆涼水。


    這一刻,靳雪煙心尖兒微微發顫,忽而覺得自己似乎錯了。


    錯了,有什麽東西錯了。


    冰華長老仍然背對著她:“雪煙,既然知道我定然不允,那你怎麽不肯賣好呢?像你說的,你性子直?”


    “不,你一直都不是個性子直的人。”


    說到了這兒,冰華長老緩緩轉身。


    “你回到天璿峰,想要成為天璿峰峰主,也不是什麽罪無可赦的事情。你作為掌門親傳弟子,一直都是別人眼裏天璿峰未來的繼承人。這麽些年,你也為天璿峰盡心盡力。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想成為天璿峰峰主呢?”


    冰華長老這麽說話,他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但靳雪煙的一顆心卻是往下沉。


    “你想要收買人心,本來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你想要贏過綺羅,一個峰主的位置也是最好的潤色。可是,你既知我會拒絕,為什麽不趁機賣好?”


    “因為,其實你根本信不過我。因為你那時候,並不相信我這個師尊人品。你覺得我若是想要活下去,趁勢答應了呢?犧牲一個心愛的弟子又如何,至少能延續自己的生命。”


    “那時候綺羅在一旁虎視眈眈,步步逼迫。隻要你點點頭,我又不出聲,你就真保不住一身修為了。所以,你隻能拒絕。”


    冰華長老嗓音裏也聽不出什麽憤怒,隻是平靜的敘述,而他敘述的本就是事實。


    伴隨著這些話語,靳雪煙簡直被淩遲得體無完膚。


    就像將她內心的卑劣狠狠剖開,讓那些黑色的不堪流滿一地。


    冰華長老:“這些話,我並沒有在人前說出來。”


    是,幸好這些沒有別的天璿峰弟子聽見。


    然後冰華長老繼續說道:“就算沒別的人,我本也不必跟你說。可是,你不必那般說寧師姐。寧音那孩子並不愚蠢,至少並不比你笨。她若不是語出肺腑,沒必要說這樣的話。”


    原來,原來師尊竟是不願意讓自己詆毀寧師姐。


    就好像,好像寧師姐才是他最心愛的徒兒一樣。


    靳雪煙唇瓣動動,那張臉孔上終於露出了譏諷之色。


    她大膽猜,師尊固然是君子,可是將死之際也是有些矯情吧。他雖不願意接受,可是卻想要試探,看看誰會給,誰是真心為他。


    而自己運氣差,自然不合格了,自然再不是冰華長老最寵愛的弟子了。她已經失寵啦!


    現在師尊召喚自己,是要訓誡一番,撕破自己卑劣,讓她知曉輕重。


    真可笑,她靳雪煙怎麽落到如此地步。


    冰華長老自然隱隱猜出此刻靳雪煙的想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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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1章


    那冰華長老也緩緩說道:“雪煙, 我做這些,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靳雪煙心裏酸酸的,心想師尊又知曉我在想些什麽呢?


    不, 他不知道!


    師尊是翩翩君子, 麵對生死也能如此從容體麵。他又怎麽會懂自己對紀綺羅的瘋狂嫉妒?又怎會明白自己想要贏過紀綺羅的心情?


    他,他隻會讓自己好好做人。


    但這些話, 也是沒必要說出口了, 故而靳雪煙隻是低低應了聲是。


    自己既已經不入冰華長老的眼,那麽再說這些又能有什麽用?


    師尊心裏, 自己也不過是個令他極不喜的人。


    早知道,她就不回來了,回來也沒有什麽用。


    是她小瞧了寧音, 沒想到寧音居然這般有手段。


    下一次,自己必定要嚴防死守,絕不能使別人奪走自己欲奪之物。


    冰華長老卻是打個手勢令她坐下, 一如從前。


    壺中水已熱, 靳雪煙已經嫻熟替冰華長老泡茶,以盡孝心。


    她動作很嫻熟,甚至微微有些恍惚。


    靳雪煙入天璿峰時候還年幼,冰華長老也很顧惜她。她又怎麽會知曉掌門居然是對自己另眼相看?


    那時候, 靳雪煙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留在天璿峰, 並且成為天璿峰的峰主。


    可這過往種種, 終究是回不去了。


    冰華長老緩緩說道:“我這一生醉心修行, 無心俗情, 所以既沒有道侶, 也沒有子女。我出身凡俗之地, 並不是什麽大門派出身, 這些你是知道的。”


    靳雪煙輕輕的一點頭。


    冰華長老眼底也是不覺透出了回憶之色。


    “我的父母隻是凡俗之人,是當地巨富,可凡俗間的富貴,又怎麽能跟修士相比?他們能結交一些低階修士,又向往那個世界。他們沒有什麽天賦,故而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望在我身上。”


    靳雪煙想,師尊將要死了,就要回憶過去的事了。


    人不就是這樣?總是在生命消逝之前,回憶小時候的事情。


    “後來,我順利入了天璿峰,因為有些天賦,人也勤奮,進步得也很快。那時候,我與師兄爭奪掌門親傳弟子的位置。這時候我那凡俗之地的父母,居然給予我一臂之力。”


    “我家多年積善,是有些福緣的,子孫得以庇蔭。若順勢為之,我那雙親必能得享天年,富貴一生。可他們卻請來修士做法,將我家積年福蔭運勢盡數化於我一身。那時我得天璿峰不少人支持,有支持我的人盼我成功,竟應了他們的要求。”


    “等我知曉這件事時,不過一個月光景,我雙親已經染上重病。母親已死,而我父親也隻剩最後一口氣。”


    “那時候他雖已經虛弱之極了,卻緊緊握住我的手,眼睛裏煥發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他顯得開心極了!就算是早逝,他也心甘情願。”


    “你知道我是什麽樣感覺嗎?”


    那自然應該是感動,那還能有第二種感覺嗎?


    靳雪煙小心翼翼說道:“父母愛子女,必為之計之深遠,再沒有比這樣更純粹的情意了。”


    可冰華長老卻輕輕搖頭。


    “那時候,父親握著我的手,我隻覺得害怕。難道一個人若是有了後代,就會將自己迷失至此,一點兒也不顧惜自身,隻知道為後代奉獻嗎?這種感情哪怕是心甘情願的,也是讓人覺得害怕。”


    更何況有些事,冰華長老沒辦法說出來,他總需給死去的雙親留些體麵。


    他那生父斷的是一個家族的氣運。那麽一個家族也不僅僅是一戶人,也不是每一個人都甘願為冰華長老所犧牲的。


    那一族人因為氣運被斷,都盡數隕落。


    父親以一族性命,奉養自己的血脈,什麽都顧不得了。


    那樣的瘋狂,又怎麽會不令人覺得可怕?


    “修士也並不一定要清心寡欲。紫微宗內結為道侶的弟子更不知曉有多少。而我孑然一身,隻說是是為了修行,那也不算全對。隻因為,我並不想要體會為人父母的心情,更不想要有後代。”


    父母對子女的感情,也是會令人望而生畏的。


    靳雪煙更忍不住心忖,難怪師尊居然會強提修為,以至於讓自己身軀生出了傷損。


    一個人若是背負了這樣的期待,不瘋才怪。


    這樣的人當然一心一意想要做出些成績,不負那些犧牲。


    師尊在她心目中一直是溫潤如水的樣子,想不到也有這樣的往事以及烈火般的心境。


    那他可能明白自己幾分呢?


    然後她聽著師尊說道:“我也曾年少輕狂,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幾分。所以雪煙,我並不是很怪罪你。”


    靳雪煙心中微澀,隻輕輕應了聲是。


    可她死了的心卻是活過來,又不覺升起了幾許希望。


    果然冰華長老說道:“因為人總是有感情的。雖然我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歲月孤寂,終究把聰明伶俐的徒兒當作自己的女兒。”


    靳雪煙臉蛋微垂:“那不知徒兒算不算是聰明伶俐呢?”


    冰華長老歎了口氣:“若不是你,還能是誰?雪煙,你在我心中一直聰明孝順,討人喜歡。”


    靳雪煙忍不住抬頭,臉頰之上掛上了笑容,眼睛裏也透出了貨真價實的欣喜。


    就像掌門真愛居然是自己一樣,也許現在的她又收獲了真實的驚喜。


    自己總是討人喜歡的。


    她忍不住淚如雨下,一向剛強的她在冰華長老跟前哭得梨花帶雨。


    失而複得的東西總是最珍貴。


    冰華長老拍拍她頭頂:“別哭了——”


    然後他說道:“我一直都是很疼你的。”


    接著冰華長老就說道:“所以雪煙,你若回到天璿峰,離開掌門,從前那些事情都可以忘了。我一直盼望你回來。”


    對此靳雪煙也不覺有什麽問題。梵行止本就允她人前踩踩,以此爭取到天璿峰掌門之位。


    哪怕她重回玉衡峰,也不過是被梵行止脅迫。


    故而她大可以應付眼前師尊,趁勢奪回冰華長老的心。


    “師尊放心,徒兒當真是受掌門脅迫。如今隻要能回天璿峰,便是與掌門決裂也是在所不惜。”


    靳雪煙抬起頭,她臉頰沾染了淚水,宛若花朵兒沾染了露珠,看著當真是說不盡的動人。


    她眼睛裏流淌了明媚的光彩,觀之神采飛揚,充滿了愛與正義。


    就好像故事裏的主角,她幡然悔悟,走向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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