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易安看著他手中的棋子化為齏粉,剛才言語中的威脅之意猶且還在耳中迴蕩。


    想到當初種種,她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


    「所以,當初你勸昭靈公主去和親是為了復仇?你明明知道她愛慕你,於她而言這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情,可你還是那麽做了。」


    勸昭靈和親這件事,蕭易安也是後來才知道。


    她驚訝於昭靈對於自己嫁去突厥一事前後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快,所以之後查了個清楚,得知是因為無相的一席話後才改變了主意。


    靈兒愛慕無相,從她開始看深奧的佛經和收藏那一串佛珠的時候,蕭易安就知道了。


    無相那麽聰明的人,不可能會看不出來,但是對方是仇人之女,他又絕不可能動心。


    這也罷了,偏偏還勸她去突厥和親,明擺著是將對她父親的恨意,連帶著牽連到了她的身上。


    「天下間愛慕貧僧的女子多了,難道個個都要負責?蕭姑娘這話說的也太簡單了,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是你我能易地而處,你便知道這世間沒有「仁慈」這一說。」


    無相緩緩閉眼,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翅翼在輕輕扇動。


    蕭易安明白自己是碰到他的痛點了,這是他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縱然是無相先動用了自己的人在先,可是自己如果再對他復仇的方式提出質疑,恐怕他會徹底翻臉的。


    畢竟種什麽因得什麽果,這一切不還是慕容烈當年自己做的孽。


    突然又想起他的父親當時不是照樣屠戮了陳朝的皇室,那這筆帳還不知道應該怎麽算呢。


    無相的確變了,隻要一牽扯到先太子滿門的仇恨,他就變了一個人,變得陌生而疏遠。


    他不僅僅是廣源寺智清大師的高徒,備受人信賴的高僧,他還是先太子之後,那個在浩劫中僥倖逃生,被抱到佛寺裏養大的嬰兒。


    慕容昀,字承德,他的身上背負著一百六十三口人的性命,就像他手上日日戴著的佛珠一樣。


    時時提醒著他這血海深仇不能忘,時時提醒著他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自己的身上背負著與常人不同的仇恨和責任。


    這個名字,從出生開始本來帶給了他許多東西,從榮耀到權力,是天選之子。


    太子的嫡長孫,皇帝的嫡長孫,他是第三代人中的第一個皇室繼承人,因為有了香火傳續,他的出生讓太子的地位變得更加穩固。


    但是叔父慕容烈的所作所為,讓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從天堂到地獄,都要緣起於那場因為野心而醞釀的兵變裏。


    所以多年之後,無相準備以牙還牙,要慕容烈為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而這個利用的工具,就是他的兒子慕容晟,隻有用這種父子自相殘殺的方法,才算是真正的報仇。


    慕容烈當初殺了自己的父兄,才奪得皇位。


    無相就想辦法讓他眾叛親離,被自己的兒子篡位,以同樣的兵變方式讓他失去他的視若珍寶的權力和皇位。


    這個方法的確狠,如果慕容烈知道有這個仇人之子,怕是要寢食難安了。


    無相的復仇方法的確很好,這種狠辣不留情的手法,像極了慕容家一脈相承的做事風格。


    但是蕭易安對無相剛才的語氣很厭煩,而且她吃軟不吃硬,最討厭別人威脅自己。


    於是說:「你做你的事,隻要不牽涉到旁人,我不會插手。我隻容許你這一次,如果以後你再事先不經我的允許而隨意動用我的人,你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


    無相知道是自己理虧在先,淡淡的說:「那多謝了。」


    蕭易安說:「我會保全我的人,換而言之,如果紫蘇有什麽意外,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無相看著她,眼前這個女子的神情與自己剛才的冰冷淩厲如出一轍。


    不知怎的,他覺得蕭易安有些熟悉的感覺。


    當然,他並不知道兩人從血緣上講其實是表兄妹的關係,且之前同樣背負著仇恨,人生軌跡也有些想像。


    但蕭易安現在完成復仇,已經放下仇恨了,他還沒有,隻要一日不能手刃仇人,他就會繼續陷在痛苦的深淵中無法自拔。


    無相說:「如今突厥已然潰敗,大燕並無抵抗之力,隻要西秦和南越的兵馬一到,便可順利拿下隨州,活捉慕容一族。」


    蕭易安看到他眼底有過一閃而過的狠厲,與他原先的溫潤氣質截然相反。


    「那你想要怎麽對付慕容家的人,把他們全都殺了?」


    無相原是不想透露自己的打算,但是蕭易安麵前,他又覺得隱瞞無益。


    「慕容烈所有的兒子和女兒,我一定會殺,而且要讓他親眼看著這些人死在他的麵前。當年他怎麽派兵夷平太子府的,我會依樣奉還一切。」


    他風輕雲淡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聽到前一句話,蕭易安突然有種預感。


    如果無相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說不定會連自己一起殺了。


    不過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用再爭辯了,如果再繼續說下去,無相距離被被挑起了怒火隻有一步之遙。


    而且兩人再怎麽浪費口舌,再說什麽也是無益之舉。


    察覺到窗外有人影漸漸逼近,看到鄧巢出現在門口後,蕭易安對他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危險,不必進來。


    鄧巢如果進來和無相打起來,那可就難以收手,無論兩人誰受傷,事情都變得麻煩了。


    她開口向無相告辭,對方的態度由冷淡轉變的稍微柔和了一些,還謙讓了下送她離開,兩人剛才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但是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就隻有兩人才知道了。


    一直等在外麵的鄧巢已經緩步跟著離開,但是他能感覺到無相從始至終的威脅之意。


    但是無奈剛才蕭易安不讓他動手,所以隻能再退出去,但是臨走時還是不甘示弱,狠狠地瞪了無相一眼。


    鄧巢追上蕭易安離去的腳步,連聲詢問說:「公主,那個和尚實在是太囂張了,不打招呼就用了玉娘的人卻毫無歉意,怎麽不教訓他一番?」


    剛才當無相的語氣轉為激烈時,鄧巢已經準備好要衝進去了。


    如果隻是蕭易安一人,她當然不敢孤身來隨州城犯險。


    這次因為清漪還要替楚王慕容旻解「五步散」毒,而陳序在一旁幫她,好互相照應,抽不開身,蕭易安就沒有帶兩人前來。


    其實上隨州城裏早有塗驥等人趁亂安插好的人手,而且不在少數。


    鄧巢從南越跟著她一起回到了大燕,他便自告奮勇的跟著來了。


    蕭易安拒絕過,但是他堅持要跟來保護,也不好婉拒他的一片心意,隻得同意了。


    「鄧統領,你不用再叫我公主了。」蕭易安有些無奈的停住腳步說,「這隨州城裏外並不安全,耳目眾多,你這麽稱呼,很容易會暴露身份。」


    「再者,無相是個外表溫和但是性格倔強的人,而且自尊心極強。如果你動手「教訓」了他,隻能讓他更為反感,甚至會十倍百倍的報復回來,這樣的人,還是不要與他為敵的好。」


    慕容晟如何多疑,如何心機叵測,算計甚深,蕭易安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無相能將慕容晟糊弄的服服帖帖,可見他的本事。


    鄧巢的心裏不以為然,但是卻藉機說:「不論叫不叫「公主」的稱呼,您都是陳朝名正言順的公主,暫且不提,這也罷了。但是您既是尊貴的皇室遺脈,何必如此束手束腳?連一個小小的和尚都敢不敬您,日後還了得?」


    蕭易安聽出他話裏有話,故意試探說:「這話怎麽講?」


    鄧巢見她有興趣,來了勁兒頭,「燕皇昏庸,能打得了江山卻守不住江山,眼見大燕氣數已盡,是誰都救不了的。這錦繡江山原本就是姓「陳」,公主您是名正言順的一脈相稱,現下何必要讓別人撿了這個便宜。」


    蕭易安故意裝傻,不接他的話。


    於是,鄧巢隻能繼續說下去。


    「金陵城內的皇宮是誰造的?是您的先祖。陳朝幾百年的基業,斷無斷絕之理,說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這皇位本來就是您的,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屬下原本以為陳朝後繼無人,可是幸得天佑,桃花公主留下了您這一支血脈,這不正是天意要您奪回皇位嗎?」


    「我知道,您與西秦世子的情分不淺,可是為了皇圖霸業,犧牲一些兒女情長又有什麽關係。讓西秦世子登基,這國號是「秦」,這皇室成了「檀」姓。但是讓您登基,這個國號還是「陳」,幾百年祖宗基業不變,當年枉死的陳後主和您的母親也可以瞑目了。」


    蕭易安聽得差不多了,沉吟不語。


    之前她看鄧巢還很木訥,不像是什麽能言善辯之人,沒想到他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直接顛覆了之前對他的印象。


    隻是不知道這是鄧巢一個人的想法,還是其他殘餘的前朝勢力也有同樣的想法。


    不滿這國號不再是「陳」姓,江山落到西秦檀姓的手裏,反過來想擁戴自己登上皇位,不知道這裏麵有沒有摻雜自己私心。


    鄧巢見她不語,還以為她是優柔寡斷,在因為「檀逸之」而猶豫。


    「英雄氣短,向來是因為兒女情長。公主您是個聰明人,這天下隻有一個,巔峰的權力隻有一人可享用,可是這天下間又有多少的俊美少年?您登上皇位之後,大可以下旨讓各州縣篩選美男子,然後層層上貢,供您享用。您可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還可以有數不盡的男寵,難道這些都抵不過一個檀逸之?」


    蕭易安聽他說得這麽直白,即便是在這種氣氛下,也忍不住笑了。


    「鄧統領,你這話說的可說的太過了。」


    鄧巢擔心她是女兒家,害羞抹不開這個麵子,堅持說:「皇帝本來就是天子之尊,與常人不同,男子可以一妻多妾,您身為女帝當然也可以將後宮填滿,就是收成千上萬個也沒人會說什麽。」


    蕭易安的關注點跟著他跑偏了,忍不住想了想那樣的場景,忍俊不禁,那自己豈不是要累死了。


    隨即輕咳一聲,將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沒忘了自己還要繼續試探,「隻是從古至今,歷史上隻有一位女皇則天,我怕是勝任不起這樣的重擔吧?」


    她這麽一說,鄧巢立刻著急的勸說:「這歷史是由人書寫的,您天資聰穎,又是皇家血脈,對百姓慈愛親和,怎麽不是最恰當的人選呢?您就是第二位女帝,名留青史,一樣會被後人歌頌讚譽。


    西秦世子如今就要打到隨州了,當下可要早日決斷,咱們的機會不多,您切莫因為一時割捨不下的兒女情長而抱憾終身啊!」


    蕭易安故意問:「這主意是你想的,還是別人想的?」


    鄧巢說:「是屬下想出來的,但是大家都是贊成的,塗驥也贊成。您是眾望所歸,備受擁戴,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這種花言巧語矇騙不了她,她看到了對方的左手已經緊握成拳,似乎準備軟硬兼施。


    當年的那場大戰,金陵戰火連天,妻離子散的人數不勝數,死傷無數,端的是慘烈無比。


    鄧巢的左手隻有拇指和食指,剩下的三根手指被齊刷刷的斬斷了。


    後來就有神醫說,他這手指是刀口所傷,傷口平整,隻要能找到斷指,便能給他續上,雖然不能再如往常一樣靈活,但是可以勉強使用。


    但是當年戰況激烈,生死一線,他能逃生已經是萬幸,早就不知道斷指掉落在哪裏了。


    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又去哪裏找自己的斷指,隻得放棄。


    但是幸好回到大燕之後,塗驥所統領的萬卷樓裏,還有許多能人巧匠,其中不乏會武功而且精於研製的妙手工匠。


    他們經過研究後,費盡心力做出了玄妙無比的一副手套,是用精鐵純剛在爐火裏鑄造而成,然後打造成手指的模樣。


    這手套銀光閃閃,但是此刻卻發出了威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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