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局棋下到最後,蕭易安還是輸了。


    無相拈著白子下了一棋,左上角的黑子已經死了一大半,再無生還之機,塵埃落定。


    不過她直到最後一刻都未放棄,至死纏鬥,算是挽回了些局麵,沒有輸得一敗塗地,棋盤上的黑白兩子勝負分明,但是其路數卻大有不同。


    無相看到了棋局中的種種變化,臉上現出幾分讚許之色,「蕭姑娘,你下棋的路子很特別,不循規蹈矩,別出心裁,讓人不提防間便處於險象環生之境,好幾次貧僧險些防不勝防。」


    「大師客氣了,其實從剛才就勝負已分,我隻是不甘心就這麽輸掉,所以勉力而行。」


    棋局如戰場,剛才正是雙方狀態膠著的緊要關頭,一步錯步步錯,不小心掉落的那一枚黑子無疑是將蕭易安推向了敗局。


    其實無相不是客氣話,剛才雖然下錯了一子,但是蕭易安始終不驕不躁,沒有現出慌張神態,棋路招數不亂,這點的確是少見。


    而且蕭易安下棋的招數的確很獨特,剛開始如常人認知的一般穩紮穩打,可是一旦穩定下來之後,就開始劍走偏鋒,常常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走數。


    落下一枚黑子後,雖然看似沒什麽道理,普通至極,但是實際上大有可活之招,與旁邊的黑子牽連甚廣,仔細一想,這片棋又無可救之法。


    個中之玄妙,若要應付須得細細琢磨一番,錙銖必較,不能有分毫的懈怠才行。


    若不是剛才蕭易安無意間掉了那一子,無相也沒有多大的把握,說自己一定會贏得這局棋。


    蕭易安之前在金陵的藏書閣看到了許多珍奇棋局,其中不乏許多精妙絕倫的棋手用盡畢生時間寫就而成,其中閑來無事時自己揣摩,倒也頗有心得。


    檀逸之看到了,非要拉著她下棋,所以這麽一來二去,她的棋藝大有長進。


    剛開始是敗多勝少,後來參悟的通透了,偶爾能贏上幾局,再到後來就是勝負各半,輸贏不一。


    這棋力往往和人的年紀沒關係,有些人聰慧絕倫,小小年紀便有大成,但有些人天資有限,即使是絞盡腦汁地想上一輩子,也未必能於此道上弄出什麽名堂。


    都說勤能補拙,可是資訊天賦上的差距是再怎麽勤奮都難以彌補的,幸而這世間的聰明人少之又少,芸芸眾生大多都是資質普通之輩。


    無相手中的佛珠微微轉動,「此次棋局頗為精彩,蕭姑娘的棋路更是值得人深思,暫且留下,我要好好觀摩一番才是。」


    「尤其是剛才的落子無悔,更是讓人刮目相看,此一番磊落坦蕩,將對弈輸贏置之度外,大有君子之風啊。說來,貧僧能贏,也是因為有幾分運氣的緣故。」


    蕭易安的手中還拈著一枚黑子,此時微微笑著說:「落子無悔,事發突然,但無論是不是意外,這一子既然已經落下,那我就斷然沒有反悔的道理。至於運氣,也是勝者的一種實力。畢竟嘛,運氣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所以……」


    無相把話題引回到正事上,「剛才聽說慕容烈病重的消息,蕭姑娘你為什麽會有一剎那的心神不寧呢?」


    「這等無道昏君,做下的暴行數不勝數,他早一刻死了,是天下的黎明百姓之福。縱然是在先前這種亡國的危機下,他還不忘以自己怒火牽連他人,誅了光祿寺少卿的三族,又是幾百條的冤魂啊!阿彌陀佛。」


    蕭易安神色一滯,是了,無相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


    這種事情關係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對自己越安全,想來檀逸之也不曾告訴過他。


    蕭易安自己是前朝的公主,燕皇慕容烈是她的生父,縱然兩人之間沒有絲毫的親情,但是血緣一脈流於體內,知道這個消息,難免心裏有片刻的動容。


    但是無相以為自己是蕭廷的女兒,與皇帝沒有關係,所以會對她的反應有所疑惑。


    蕭易安隻得暫時想了個藉口,先將自己剛才的反應圓過去再說。


    「他是個昏君,而且有些所作所為的確是暴虐不堪。但是在當下的形勢前,如果他突然駕崩了,勢必朝綱動盪,恐怕於大局無益。」


    「而且,若是他真的病重不得不臥榻休養,這監國的權力必然是落到齊王手上。可是他也不是什麽善與之人。他為人陰險狡詐,為目的不擇手段,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蕭易安會這麽說,是因為她了解齊王。


    慕容晟表麵上看起來彬彬有禮,舉止行為有分寸,但實際上是個狡詐無知之輩,讓這種人當權是很錯誤的決定,因為他什麽陰險狡詐的主意都想的出來。


    而這些計謀又隻使用在他的敵人身上,與治理國家沒有半點益處。


    慕容晟是個很優秀的陰謀家,否則不會在這麽多年的爭權奪利中勝出,成為後起之秀,但他不是一個好君主,也不是一個好夫君。


    無相的反應平平,若不是那手指還在不斷地轉動佛珠,幾乎要誤以為他是一座雕塑。


    他的眉眼有著不染塵埃的純淨,五官如玉一般溫潤柔和,無相像是偶然落入凡世的謫仙,不食人間煙火,給人以高不可攀之感。


    比起高僧,他更像是一個清風霽月的書生,會溫酒賞月,提筆作詩,閑時偶爾會在佛前誦經,與好友探討佛理。


    讓人很難想像,這樣的一個人,竟然背負著太子府一家的血海深仇。


    蕭易安將自己手中剩下的棋子放入木盒中,與其他的黑子混在一起。


    然後緩緩的說:「所以,無相大師安排了紫蘇去向德妃投誠,然後再慫恿齊王篡位,隨意動用我手下的人,事先有經過我的同意嗎?」


    無相微微垂目,沒有否認,「是貧僧所做,而且事先也沒有經過蕭姑娘的同意。」


    「且不說此舉是否切實可行,但是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了我與紫蘇所用的聯繫方式,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偽造了我的筆跡,傳訊送到了她的手裏,叫她去慫恿慕容晟篡位,但是你公然越權,也太過分了。」


    蕭易安說話緩而慢,但是一字一句傳入無相耳中,讓他的臉色轉而變得灰敗了一些。


    「若不是我昨日和紫蘇見了一麵,恐怕會一直不知情,還不知道要蒙在鼓裏到什麽時候呢。無相大師,這件事你是否應該給我一句解釋?」


    她既然要解釋,無相便抬起頭,定定的看著她。


    「慕容烈昏庸無道,死不足惜!可是像他這種罔顧手足親情、殘酷冷血的人,若隻是單單讓病疼折磨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所以我一定要讓他看到自己眾叛親離,被篡權,嚐一嚐被親人拋棄的滋味!」


    無相的神情突然變得淩厲,提起殺了自己全家的仇人,他覺得自己用什麽手段報復都不為過。


    他的確偽造了蕭易安的筆跡,然後傳訊給了那個叫紫蘇的暗衛,讓她從德妃那裏下手,然後鼓動慕容晟趁此混亂時機篡位。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來做,勸說慕容晟謀反。


    但無相是一個高僧,如果由他主動說出這種功利心太強的事,恐怕會招致慕容晟的懷疑和反感,覺得他所圖太重,未必聽從。


    從德妃那裏勸導,就再合適不過了。


    篡位這麽大的事,慕容晟當然要和自己的智囊商量一下。


    所以昨日無相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並且順水推舟,同樣慫恿慕容晟篡位,並且還講一套大道理,說現在形勢危急如何如何,朝政之中急需要出現一種新的氣象來。


    如此正是順應天命,新皇的時機恰當,必然能給百姓帶來信心,對抗西秦來犯的兵馬。


    甚至無相還打出來,說自己有妙計能退西秦的兵馬。


    慕容晟問他是什麽計策,無相又故意賣弄玄機不講出來,隻說了一套玄學和佛理。


    說時候未到,說了反而不好,反正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糊弄的慕容晟一愣一愣的。


    但又透露自己的計劃太過大膽冒險,若是陛下,定然不會應允,若是齊王殿下能夠代之決斷,那大燕就有了一絲生機。


    無相說的玄之又玄,但是他的話很難讓人不信服。


    加上這三年來,許多事情他都料事如神,出謀劃策,對慕容晟幫助頗大。


    慕容晟倒是不怎麽關係百姓如何,但是他覺得自己繼位掌權,能對抗西秦倒是一正事,由自己說了算,不必再卑躬屈膝的看父皇的眼色。


    前幾次父皇做出的決策,明明都錯了,卻還不肯承認。


    什麽用突厥牽製西秦,什麽坐收漁翁之利,計策說的那樣好,明明到頭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連自己的皇子都扔進去了都沒聽見個響。


    事後還發脾氣埋怨突厥可汗,推說是一個死人的錯,好像與他的決策全無關係一樣。


    慕容晟本來就頗為不滿,先後被德妃和無相這麽一攛掇,自然是一腔雄心壯誌,暗衛裏有人倒戈,更是大大增添了他的信心。


    如此,隨州城的行宮內又將上演一出父子相殘的奪權戲碼。


    這一幕,當年在金陵城的皇宮內同樣發生過。


    現在天道好輪迴,作惡的人也自嚐苦果了,慕容烈由勝者變成了敗者,眼睜睜看著自己皇位被兒子奪走,不知道那時他會作何感想。


    蕭易安說:「慕容晟比他的父皇要無恥一百倍,而且行為沒有道德的下限。」


    「他現在隻是個王爺,可能還有所收斂,但是一旦登上皇位,成了大權獨攬的皇上,就會露出他卑鄙無恥的一麵,從此肆無忌憚,再怎麽陰險毒辣的計策都做得出來。」


    這些她前世是領教過的,但是她沒辦法和無相過多解釋,隻能說到這裏。


    無相卻不以為意,「齊王固然難纏,但是他誌大才疏,不足為慮,我自會收拾殘局。」


    他已經不再自稱「貧僧」,但是稱「我」,語氣中也保持了一些淡淡的疏離感,總是不如剛才下棋時的親和之感了。


    他轉動佛珠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又垂下眼來,「再說了,父債子償,他既然是慕容烈的親生兒子,利用一下並不為過,蕭姑娘不必多言了。」


    蕭易安的笑意已經消失了,因為對他這套避重就輕的說辭很不滿意。


    同時,她覺得無相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但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一樣。


    索性直呼其名,「無相,是你未經允許,先用了我的人,現在又在這裏與我狡辯?」


    「大燕覆滅是遲早的事,天下萬民苦暴政久已,為了大局,總要犧牲一些人的。我身在龍潭虎穴中日日斡旋,隨時都是被識破身份,性命不保,檀逸之帶著人在前線衝鋒陷陣,自開戰以來,西秦士兵死傷了多少!」


    無相同樣直呼她的名字,「怎麽,難道隻有你蕭易安的人不能用嗎!」


    蕭易安怒氣上升,「但你這不是為了大局,而是故意挾私報仇!慕容晟篡權與否根本與大局無礙,你是為了一己私心……」


    她稍稍壓製了一下怒火,試圖講道理,「你明明知道慕容晟多疑,紫蘇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身份,你是在她當棋子冒險!」


    可是無相卻寸步不讓,「那你有多高尚,不是照樣為了一己私心將蕭家的長房殺了個幹淨?蕭廷、周雲英、蕭玉茹、蕭仕,那些人死的整整齊齊,不是出自於你的陰謀詭計嗎?」


    無相的嘴邊又浮起來了一絲淺笑,抬眼看她。


    即便是知道他這僅僅是虛偽的客套,但是那俊美如玉的容貌之下,很難讓人生出反感。「蕭姑娘,你姓蕭,不姓慕容。」


    「我承認這次用了你的人,是個小小的意外,有錯在先,你可以指責我。但是關於報仇這件事,你好像沒有權力指點,而且若不是慕容家的人,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無相說著,暗運內力,一枚白棋在他的指尖化為齏粉,盡數撒落在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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