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漆黑的牢房裏,恐懼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緩緩地拂過心間,然後驅使著蕭易安去摸索石壁上的內容。


    這人越是惡毒的咒罵燕皇,她就越是好奇這人的身份。


    不過,先後被關在這裏的人實在有些多,最有名的當屬廢太子慕容昱,其餘的皇親國戚人數冗雜,她就知之不多了,無從猜起。


    而慕容昱雖然謀反失敗後,被廢去太子之位。


    但是他性格懦弱,應該不是直接指天罵父的人,更不至於寫下這種狠毒的話語,留給其他的後世人瞻仰。


    蕭易安更加好奇,繼續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下來。


    可是誰料到,越是讀到後麵的內容,她就越感到心驚,將前後的內容串聯在一起,竟然是一個多年前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靠著牆壁,雙手無力的垂下,覺得頭腦一陣陣發麻,似乎渾身的血液也跟著一同僵住,連呼吸都成了出氣多吸氣少了。


    緊接著就是頭輕腳重的眩暈,但印象中卻不停地閃過剛才摸到的那些文字。


    那石壁上的一個個文字如同長了翅膀會飛一樣,不停地在她的腦海中來回盤旋,以至於被記錄下來冷冰冰的文字,還原著當年那殘酷無情的事實。


    事情的開端,還是要從燕皇身上說起。


    此人在辱罵了慕容烈之後,便開始列數他的種種暴虐不義之行,慘無人道之過,並直接揭露了當年的一樁秘密。


    那就是多年前義軍攻入金陵後,將陳朝的皇族滅族一事。


    當然,「義軍」二字,純屬是這人給自己和慕容一族的臉上添光。


    當時陳朝立國已經有幾百餘年,國祚正統,雖然稱不上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大同生活,百姓卻也算是安居樂業,其樂融融。


    在世人眼裏,慕容家曾是陳朝的臣子,食君之祿卻忠君罔上,不過是一群為了榮華富貴而起兵的叛軍而已。


    隻不過現在,史書是由勝者書寫,自然也跟著美化了幾筆。


    但是現在的老一輩人的心裏,隻要大燕一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就會懷念那個已經逝去的陳朝。


    而且當時的陳後主已經開城門投降,並且獻出了玉璽和兵符,連帶著整個皇室也被斬草除根,這點沒少被人詬病。


    既然已經納降,表明已有不殺之意,但是過後卻又反悔追殺,既無誠信可言,也足見其下手狠辣。


    不過,這個人並不是站在陳朝的立場上去譴責燕皇有多麽的無情無義,出爾反爾。


    而是說慕容烈包藏禍心,為了一己私利囚禁陳國公主,然後納為己有,受其蒙蔽,極其糊塗的放過了陳氏皇室,險些放虎歸山。


    幸虧太子慕容熙及時趕到,英明果決,斬殺陳後主等人。


    這件事情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麽完全推翻了蕭易安以前的想法。


    她本以為,出爾反爾的人是慕容烈,明明答應了桃花公主開恩放過她的家人,事後又藉故斬草除根,將陳後主等一應前朝皇室盡皆誅殺。


    包括亡母在那繈褓上用血跡寫成的遺言,也是如此。


    所以桃花公主不僅恨他玷汙了自己,更恨他違反許下的諾言,公然殺害自己兄長和母後,還有僅剩的所有親人。


    不僅是她這麽以為,民間提起這件事,同樣是諱莫如深,更多的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然後讓燕皇背負自然而然的背負上了這個罵名。


    反正慕容烈登基的二十多年,汙點不少,也不差這一個了。


    可沒想到當初誅殺陳氏皇族的人,竟然是先太子。


    先太子也就是慕容烈的兄長,無相的生父,當時的皇太子慕容熙,從血緣關係論起來,他還應該算是蕭易安的伯父。


    這種皇家的關係剪不斷理還亂,連蕭易安自己都覺得頭疼。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蕭易安仍然倚在石壁上,那種突如其來的眩暈感覺已經消散,想必是剛才太過震驚的緣故。


    如果石壁上所說的內容是真,那麽在這一樁事上,是自己冤枉了他,連亡母也冤枉了他。


    又想到,這人極為憎恨慕容烈,在臨死時都要細數他的罪行,發泄一通怨氣,有可能還會留下姓名的落款。


    於是雙手在左右兩邊認真尋找,是否還有什麽錯漏的地方,不願意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果然,在右下角又發現了幾個字,「廢人燾也。」


    稱自己為廢人,這該是何等的自暴自棄,想必那人被關在這裏時,滿是絕望之心。


    燾,這不是個姓氏,隻能是名字。


    而在慕容家的皇親國戚中,還真有一個身犯重罪,且名字裏恰恰有這個字的人,


    壽王,他是先帝的六皇子,單名一個「燾」字。


    聽說是因為他從小體弱多病,身子單薄,常常咯血,所以先帝才賜給他一個「壽」字作為封號。


    希望能讓這個兒子多享些福氣,得到壽星的幾分偏愛。


    六皇子與太子交好,當時慕容晟登上帝位後,因為是付諸武力,以至於名不正言不順,所以當時反對的人不算少。


    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壽王。


    他甚至見而不拜,當眾頂撞,當著文武百官質疑慕容烈的皇位所來不正。


    慕容烈哪裏能容忍得了他這種性子,沒過多久就網羅罪名,說他懷有異心,直接抓了關在牢獄中,其他與他交好的官員一個不留,連同朝廷中的勢力也摘除幹淨了。


    慕容燾被關進獄中後,沒被施加任何刑罰,也沒接到任何賜死的旨意。


    僅僅是送飯而不送湯藥,咯血之症越來越嚴重,沒過多久,他便被自身的病痛活活折磨死了。


    於是這位壽王,沒能活過二十五歲,便一命嗚呼了。


    大概他臨死之時,苦熬於先天不足的病症折磨,所以才自嘲是一個「廢人」。


    幸好他孤身一人,沒有成家,膝下也無子嗣,否則依照燕皇的脾性,肯定不會放過他的子孫。


    思慮重的人會繼續胡思亂想,以至於今晚成了個不眠之夜。


    蕭易安在天牢中思緒萬千,金陵裏繁華萬千,有人也在為了她夜不成眠,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溫柔鄉的夜間,是照常的燈火通明,旖旎綺麗,三層輝煌的樓閣像是一個虛幻的夢境。


    裏麵有著一口吳儂軟語的姑娘,擅長琴棋書畫的纖纖玉手,她的氣質可以高雅如雲上燕,博聞廣識談吐不凡,最大程度滿足客人的虛榮心。


    等翌日的晨曦升起,清晨到來,就是這場夢醒的時候。


    紅顏枯骨,溫柔如煙,縹緲不可追及,過了拂衣去,隻餘下些許溫存的回憶,隻有他們留下的真金白銀才是實實際際的。


    一盞琉璃燈高高挑起,遠遠看去,在三樓上現出一個朦朧模糊的影子。


    在幾盞燈火的映襯下,這盞琉璃燈像是若有若無的一絲遊線,仿佛是含羞遮麵的女子,半遮半掩的羞澀登場,讓人看不清楚真麵目。


    要等的人到了之後,玉娘才將這一點若夢若幻的琉璃燈光收了回來。


    望著空悠悠的窗外,她嘆了口氣,「可真是個多事之年,怎麽這麻煩事兒一件接著一件,沒個消停的,幸好今年快要過去了……」


    然後看向身後的清漪,開玩笑說:「等到來年,讓你家小姐去請高僧算算命,看一看是不是水逆,或者是被哪個小人的八字相衝了,否則怎麽總有麻煩纏身呢。」


    清漪勉強的笑了笑,可眉間還盡是憂愁之色。


    「別太擔心了,你家小姐聰明機智,會保護好自己的。」


    玉娘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人本就是她送給蕭易安的,現在主僕情深,沒有嫌隙,她看著自然高興。


    溫柔鄉裏不缺得力的下屬,可是蕭易安身邊這樣的人少一個是一個,從前是心月,現在是清漪,想要找個能真心相交的人太難得了。


    玉娘不禁想起了自己與公主在宮內的時光,昔日也曾年少不知愁滋味。


    如今閱盡千帆,真是應了辛棄疾的那句,「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耳聞的外麵的腳步聲漸近,玉娘指了指房門的方向,說:「人來了。」


    接著有幾下敲門的聲音響起,間隔時間不長,顯然來人有些急促。


    「請進罷。」


    玉娘將琉璃燈掛在牆角的一處架子上,然後將兩扇窗戶關上,緊緊地阻礙住了外麵的風霜嚴寒,也擋住了那凜冽的呼嘯寒風。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都要冷,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房門打開,依次走進來了三個人,都是黑衣黑袍的模樣,檀逸之率先摘下了披著的帽兜,抖落一身寒氣,露出了俊朗的容貌。


    無相緊隨其後,通身寬大的黑袍,掩住了他那一襲白色的僧衣和頸間的佛珠。


    走在最後的人,身量比他們兩個矮一些,看起來年紀尚輕,步伐稍微落後,但還是忙快步跟上。他的衣角袖口,用金色絲線繡著幾片精巧的竹葉。


    正是二王子檀溪之。


    他走在最後,隨手將房門關上。打量一番,隻見四方是個會客廳的模樣,擺設俱是價值不菲,窗邊有個淨白玉的花瓶,裏麵有幾株紅梅,灼灼生華。


    相隔最近的地方,正好掛著一副前朝畫師齊銘的山水畫,筆鋒銳利,氣韻獨特,風格靈動,普通的山水風景中,卻現出不凡的真意,當可是上乘的佳作。


    檀溪之心想,這種好東西有價無市,旁人當做壓箱底珍藏還來不及,溫柔鄉竟然大方的擺出來,可真是不一般啊。


    五個人裏,隻有他的關注點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無相、檀逸之、清漪、玉娘,這四個人都是已經認識的,且都是為了蕭易安前來,當下都各自坐下,商議起此事來。


    檀逸之首先開口,「天牢把守森嚴,西秦的人很難靠近,所以多次無功而返。」


    玉娘接話說:「我的人倒是能夠混進去,可裏麵是個按資排輩的地方,官階森嚴,進去了隻能做些跑腿的雜活,沒辦法接近犯人,更別說是關在死牢的重犯了。」


    兩人的語氣都不怎麽好,沒有進展,可不是什麽好事。


    「天牢裏什麽消息都沒傳出來,看來想要救人是難如登天。」玉娘說,「不過沒消息,還算是個好消息,起碼人沒有出什麽大事。」


    無相說:「比起來,我倒有個消息,還算是可靠。齊王慕容晟是這件案子的主審,而且他今早已經去了一趟天牢。奇怪的是,晚間王妃也動身去了天牢。」


    一直遊離於眾人之外的二王子檀溪之,這時終於發覺了不對勁兒,於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所商討的話題上。


    「齊王審案,帶王妃去天牢做什麽了?」


    「這個就不得而知,隻能再繼續盯緊齊王府。」無相說,「盯住齊王的動向,或許能得到什麽答案。」


    從聽到「慕容晟」這個名字的時候,檀逸之便有些不自在,他的眸子裏有種莫名複雜的情緒,似乎知道這背後隱喻的危險。


    雖然知道了蕭易安想用假死之計逃脫,可是存有一定的風險,還是要縝密計劃才行。


    無相問他,「行刺一事,你們兩人逃離皇宮時可留下了什麽把柄?」


    「能真正作為呈堂證供的東西,倒是沒有。但是活下來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證……她的眸子太獨特,即便是遮住麵容,也已經被燕皇認出來了。」


    檀逸之此時是真的後悔,當初沒有再上去補一劍,以至於竟然讓慕容烈死裏逃生了。


    這麽大的一個錯漏,足可以讓蕭易安和自己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幸好,現在還沒人懷疑到西秦的頭上,否則他如今也不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了。


    「事已至此,想這個也無用,反正沒有留下切實的證據就好。」


    無相和玉娘兩人都與燕皇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他們隻是覺得行刺失敗可惜,差了些時機,並沒覺得所做的刺殺這件事是錯的。


    檀逸之看了看對麵的玉娘,她身邊有一個明顯的空位。


    他有些壓製不住自己的怒氣,「塗大統領不準備幫忙救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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