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裏的炎熱轉瞬即過,秋日漸近,晨起時的天色總是霧蒙蒙的,如同多了一層遮蓋嚴寒的秋裳。


    雖是讓人懊惱,可是每次清晨起來霞光萬丈,破除那兒重重迷霧後,躲在雲層後麵的景色更加美麗,卻又不由得讓人嚮往。


    蕭易安想過自己如今的處境,與蕭廷撕破臉後,關係徹底僵掉,又得罪了突厥的王子和公主。


    就算是躲在侯府休息,或許也未必能得到所希冀的清靜。


    她早有預想,卻沒想到會如此不得安寧。


    繼第一日,收來了昭靈公主送過來的侍衛之後,緊接著第二日,便又收到了一張棘手的請柬。


    清漪道:「小姐,是齊王府送過來的。」


    蕭易安揉了揉太陽穴,不用打開,她也猜到裏麵寫的是什麽了。


    之前慕容晟說過要在府內設宴,請達利王子和阿史那燕公主,還有蕭易安等人一同前往,解開幾人之間所謂的「誤會」。


    不過當時那種和稀泥的方法並未成功,蕭易安還以為不會再有後續了,沒想到這傢夥居然還要設宴邀請。


    她隻是在腦海中略微想一想,便能夠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前去該是怎樣的一場麻煩。


    既不想見到慕容晟,同樣也不想見到那個突厥王子和公主,更別提還要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聊天飲宴。


    恐怕看見了都會倒胃口,縱然是什麽精緻美食到了嘴裏也是食而無味了。


    可若是不去,又應如何拒絕慕容晟的這份「好意」?


    拿過請帖來,大致看了一遍,果然如自己所想,而且宴會的時間就定在三日後,那天秋高氣爽,似乎是個適宜的好日子。


    蕭易安有些頭痛,對齊王總不能像是對蕭廷一樣,手段不好過於強硬。


    但若是婉言相拒,依照慕容晟的性子怕是不會輕易放棄,說不準為顯誠意,還會親自登門拜訪,再三遞上邀約。


    如果齊王親自來請,蕭易安還擺架子不去的話,那就失了禮數,肯定會招致外界的流言蜚語。


    蕭易安嘆了口氣,看來是非去不可啊。


    清漪見她為難,「小姐猶豫不決,是擔心再見麵時,那個突厥公主會藉機報復?」上次出事的時候,她沒有跟著前去,沒能保護,後悔的不行,此次說什麽也要跟著。


    「這倒不是,」蕭易安輕輕的笑了笑,目光中卻露出一抹冷意,「我知道阿史那燕肯定會伺機報復,但是擔心她太蠢,被我整治的太慘,末了難堪的不好收場。」


    清漪「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原來小姐是擔心這個啊,我還以為您是怕了她呢。」


    「我會怕她?」蕭易安自嘲般的搖了搖頭,前世自己都沒怕過,何況現在這等占盡了優勢的境地。


    阿史那燕嫉妒心強,睚眥必報,可是頭腦不怎麽樣靈活,換而言之,就是蠢,這種人最容易對付了。


    隻需要注意一點,如何做到不動聲色的整治她,不至於讓突厥人的臉麵丟掉太過難堪。


    看著窗外的,突然想到了什麽,唇角微勾,她對清漪道:「你原來製蠱的時候接觸過很多毒物,應該不怕那些蛇蟲鼠蟻吧。」


    「不怕呀,我怎麽會怕那些小東西。」


    清漪有些驕傲的揚了揚頭,別說是蛇蟲鼠蟻,原來練蠱蟲的時候,什麽蠍子蜈蚣、蜘蛛毒蛇等東西,都是經常接觸的,捕捉它們猶如家常便飯一般。


    「那就好。」蕭易安的麵上浮現出一絲惡作劇的微笑,向她輕輕地招了招手,「你附耳過來。」


    清漪湊了上去,兩人耳語一陣,然後各自現出笑意。


    「小姐,我這就去做。」清漪歡喜的不得了,期待著什麽,眼看著就要跑出去。


    蕭易安看著她高興的模樣,提醒道,「小心點,別傷到了旁人。」


    清漪應了一聲「是」,然後一跳一跳的跑了出去,歡快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初見時分。


    蕭易安的手指輕輕地拂過那張請帖,燙金字體凹凸不平的觸感,還有那縷花如意的圖樣,指尖清晰的感覺到了每一個字體圖案的筆跡和紋路。


    很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因為在前世,這些齊王府給客人的請柬是由自己檢查無誤後,派人發出的。


    她忍不住想起阿史那燕的脾氣一如前世,仍舊是那樣的驕縱跋扈。


    昭靈公主雖然也貪玩淘氣,但那隻是小打小鬧,開些無足輕重的小玩笑,關鍵時刻,還是分得清輕重大體的。


    比起阿史那燕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她是個極其自私,看重顏麵,行事作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完全不管旁人的感受甚至於性命。


    如果別人得罪了她,那怕隻是無意之舉,也會暗暗地記在心中,然後不顧一切的報復回去。


    這些,蕭易安在前世成為齊王側妃後,已經領教過了。


    說來好笑的是,前世竟與今生一樣,仍舊是齊王府設宴,仍舊是邀請突厥公主和王子前去赴宴。


    隻不過,這次自己從東道主的主人,成為了一同赴宴的客人,顛倒了位置。


    命運兜兜轉轉,有些事情卻還是逃不脫,不過這一次,她可不會再任人欺負了。


    蕭易安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白皙如玉的一雙手,仿佛在無形中握著什麽東西,前世發生的事情,都會在自己的手中一件件被改寫。


    她不僅改寫了自己的命運,同樣在影響著別人的人生軌跡。


    想的出神,卻不小心碰到了手臂的傷口,忍不住「嘶」的一聲叫起來,身子也歪了歪。


    旁邊卻突然有一雙帶著暖意的大手扶住了她,同時響起了個溫潤好聽的聲音,「在想什麽,想的這樣出神?」


    這毫無預兆的動作和聲音,讓蕭易安直接被嚇得跳了起來,同時忍不住「啊」了一聲。


    「不要怕,是我。」


    熟悉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笑意,但醇厚的嗓音卻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方才一顆驚慌的心在看清來人後,逐漸褪去了焦躁。


    「你怎麽又神出鬼沒的!」


    蕭易安看向身後,忽然出現的檀逸之嘴角還掛著笑,她也顧不上剛才手臂的疼痛,反應過來後,不留情的就是一腳踢上去。


    可對方卻沒有如預料中一般閃開,這一腳並沒有落空。


    蕭易安的力氣雖然不大,但是剛才因為真的被嚇到了,那一腳可是用足了氣力。


    踢完之後,她自己的腿腳反過來都有些發麻,更別說是被踢的人了,其痛的程度可想而知。


    倒抽一口涼氣,有些不敢抬頭看眼前的人,剛才的怒意接著轉變成了愧疚。


    「侯府的那些護衛,還發現不了我。」檀逸之看著她的表情,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沒減,「何苦來呢?踢完我之後你自己也疼,下次可不許再這樣自找苦吃了。」


    「你不痛嗎?」蕭易安靠近了一步,匪夷所思的問道:「我可是踢得腿都發麻了,你沒事吧?」


    檀逸之一臉的輕鬆愜意,哪裏像是有什麽痛楚的人,聽到此話,也隻是伸手摸了兩下自己的小腿。


    似乎是後知後覺的道:「不礙事,就那麽一腳,我難道還能被你踢壞了,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吧。」


    一邊麵上不動聲色的說著,一邊卻輕輕地揉了兩下自己正好被踢中的腿部。


    原本檀逸之有武功傍身,別說是踢一腳,就算是被踢了十腳也會毫髮無傷。


    可是那人是蕭易安,他料想著一個小小女子能有多大的力氣踢就踢了,怕傷到對方,所以才沒用內功護身。


    結果這下就自己倒黴吃虧了,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腳。


    檀逸之沒想到她會這麽用力,還真覺得有些痛,揉了兩下才覺得好了些。


    「總歸是你無緣無故的踢了我,準備怎麽補償?」


    蕭易安見他沒事,遂抵賴說:「是你先神出鬼沒的嚇到了我,這筆帳還沒好好的和你算呢。」


    為了方便掩飾行蹤,不被別人發覺,檀逸之可從來都是夜間出現,包括每次的會麵也是如此。


    在金泉寺的那些時日,倒是以易容後的模樣出現過,但那時遠在青州,回到金陵後就沒有再那麽冒險過了。


    但如今卻在青天白日突然出現,也難怪蕭易安會感到意外了。


    「嚇到你了?我可事先可準備好補償的禮物了。」


    檀逸之從懷中拿出一盒圓形白瓷底的藥膏,「這是祛疤的藥,你的手臂不是受了傷嗎,把這個塗抹在傷口上就不會留下疤痕了。」


    還未打開,蕭易安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寂靜幽藍的海水深處,又像是叢林中天然的草木香味。


    很奇怪,又聞到了許多花瓣的芬芳味道,夾雜著清純的木蘭花香。


    僅僅是一瓶藥膏而已,怎麽能有這麽多不同的味道。


    她輕輕地嗅了嗅,確定自己沒有聞錯,回想著以前曾看到過的資料,驚奇的說:「是雪肌膏?」


    冰肌玉骨,如雪肌膚,這藥珍貴無比,據說是唐朝時武則天的養顏秘方,活血祛疤,養顏美白,縱然六十老婦,用之也能猶如二八少女。


    但凡女子多是愛美之人,見到了這種珍稀的美顏藥膏,哪裏有不歡喜的。


    蕭易安前世曾在宮中的藏書閣看過,隻不過種種原料太過複雜,各種配料珍稀又難尋,製作過程複雜,沒個十年八年的時間是配不齊的,她也隻能知難而退。


    「我也是剛剛得到這個東西,聽說治傷和祛疤都有奇效,便等不及給你送來了。」


    蕭易安看他說的風輕雲淡,心中卻猜想,如此珍貴之物他必然耗費了心神去搜羅找尋,否則哪裏有這麽容易碰巧得到。


    檀逸之絲毫不提自己是如何得到的,問道:「手臂傷的嚴重嗎?」


    「怎麽連你都知道了?賢妃娘娘送來了許多補品,再怎麽體弱多病的人也吃好了,更何況不礙事,隻是一道小傷而已,可能外麵又以訛傳訛,被人胡說的很嚴重吧。」


    「怎麽會,你現在可是金陵百姓心中的英雄,名聲朝野皆知。一人以三寸不爛之舌,將突厥王子說得啞口無言,大大的贏了臉麵,為那日的百姓出了一口惡氣,誇你還來不及呢。」


    蕭易安輕笑著,搖了搖頭道:「別說這個,是故意打趣我嗎?單單就這件事情,哪裏配得上這樣的讚譽,外麵還是傳的太過分了。」


    她想到那日,或許是因為慕容晟對突厥人太過和氣,讓人看來有些軟弱了,所以自己的做法才會更加被人稱道。


    「上次齊王迎接突厥人,卻想要息事寧人,那種生怕惹事的態度也難怪百姓會不滿。」


    「不止這個原因。」檀逸之若有所思,「近日來,我接到了個消息,金陵城的乞丐在一夜之間全部都失蹤了。」


    「怎麽會發生這樣蹊蹺的事情?」蕭易安不明其意,雙眉微皺。


    這委實太奇怪了些,這年頭隻聽說過孩子被偷,少女被拐,誰會去綁架乞丐呢,他們又一窮二白沒什麽值得敲詐勒索的,總不能圖人家那個討飯的破碗吧。


    可是當她在看向檀逸之時,見對方雙目澄明,並無不解之色,反而流露出一種悲憫。


    悲憫?他為什麽會感到悲傷,因為那些失蹤了的乞丐?


    蕭易安心頭一顫,腦海中突然冒出了個非常殘酷,卻又無比真實的猜想。


    「不會是……因為千秋節將至,突厥、西秦和南越的使臣要來金陵賀壽……」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聲線有些顫抖,雖然還在秋季氣溫尚可,但心中的那個猜測卻如同讓人直接墜入了寒冰萬丈的湖中,隻覺得渾身冰冷刺骨,快要喘不過氣來。


    「所以……那些乞丐是被人……」


    話已至此,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這個猜想太過陰暗,她無比希望自己並沒有猜中事實的真相。


    檀逸之卻看向她,無聲的眼神沒有否認,這是瞳孔中那麽悲傷逐漸蔓延加深,無形中默默告知了答案。


    「他們是被怎麽處置的?」


    「坑殺。」『


    蕭易安沉默下來,既覺得憤怒不可理喻,又覺得悲傷,隨即又覺得這種做法愚蠢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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