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想法很快得到證實。


    明殊的聲音從那逐漸臨近的葫蘆法器中傳來:“前方是哪隊仙友?我等深受重傷,還請仙友搭救,日後必有重謝!”


    ……


    在枯林中時,明殊便聽見了時絨和玄梓高調接上頭時的對話。


    不僅是他,不少探險者都偷偷跟了上去,想跟在玄梓大佬身後混分。


    玄梓不是那等喜歡平白給人做嫁衣的冤大頭,隨手丟了幾個幻術在身後,便阻隔掉了大部分的蹭分者。


    明殊也因此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行舟在沼澤邊起飛,以快於禦劍數倍的速度,直奔石城而去。


    明殊此回來,已做了萬全的準備,對骨魂火勢在必得。


    雖不至於壕氣地盤下一個行舟,但也斥資準備了一個專門載人飛行的法器,速度比禦劍快上不少。


    萬萬沒想到,半道遭遇血月。


    法器被漫天密集亂竄的骨翅屍鬼撞了兩下,差些報廢。


    明殊心疼難忍,卻也無法,三人死守著趕路。


    偏烏筠又是個新人,第一次下秘境經驗不足,麵對殘忍屠殺的場麵,心性不夠堅定。驚恐之下,失誤走神,險些被骨翅屍鬼叼走。


    得虧隊伍之中主戰力的錢晨仗義施救,將她鮮血淋漓地從屍鬼堆中搶了回來,但自己也添了幾道傷。


    新鮮的血氣,四下飄散開來。


    骨翅屍鬼們一度瘋狂。


    明殊顧不得心疼,接連丟出幾顆五品丹藥,讓他們迅速止血。又以刺激性的毒霧,驅散開附近的骨翅屍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屍鬼退去。


    錢晨和烏筠備受毒霧摧殘,雖磕了解藥,但渾身皮膚乃至咽喉口鼻處的灼傷好了又爛,爛了又好,整個人都像死過幾遍了。


    他們要求停下來修整。


    明殊卻知道今夜的情況,無論是是血月與否,局勢隻會更加危險,除非他就此退回沼澤之外。


    但從此以後,便與骨魂火無緣了。


    “不,我們不能停,必須趕在下一次天黑之前,找到玄梓的隊伍。”


    ……


    同是青雲學府內的學員求援,理論上是不可能拒絕的。


    除了丹修是奔著骨魂火來的,其他主戰力的學員,則都是為了學分。


    每名學員入秘境的時候,身上都會帶一個類似“記錄儀”的東西,一方麵是為了更好的探索秘境,另一方麵,學員在秘境表現的好壞關係到獲得學分的多少。


    救其他學員,就是加分項。


    當然,被救者也會因為給人添麻煩而被扣分,一人三十。故而若非緊急關頭,不會有人輕易開口求救。


    時絨沒吱聲。


    羅倩左看看,右看看,身為丹修的她最有發言權。


    明殊的聲音她認得,救下來隻會是對手。


    但基於良心:“剛入夜不久,他們身後聚集的屍鬼不多,若是一隊滿員,咱們一人還能多得十五學分呢!救了吧。”


    牧丹青隨後也表態道:“救吧。”


    時絨點點頭,沒說什麽。


    抽出劍,和龍濉、玄梓三人一起躍出行舟,去接應明殊的隊伍。


    ……


    明殊的法器在骨翅屍鬼最後一擊之下損毀墜落。


    龍濉飛過去接下兩人,玄梓接住烏筠,茲了哇啦地叫:“時絨,這是個姑娘啊,你都沒想過你接一下更適合嗎?”


    時絨衝到骨翅屍鬼堆中一頓操作,不過數息,十餘尾隨的屍鬼盡數被精準切斷翅膀,墜下沼澤,取下來的翅膀收回乾坤囊。


    時絨甩了下劍:“行啊,換?”


    玄梓:“……算了算了,您忙,您忙。”


    倒在龍濉背上的明殊看到時絨的身影,像是一道寒芒,鬼魅一般地輾轉於骨翅屍鬼之間。手起劍落,角度刁鑽而利落,出手便是一擊必殺。


    骨翅屍鬼在她麵前遲緩笨拙得像是剛學會扇翅膀的幼兒,仿佛和之前那些光憑速度和強悍□□就將他們逼入絕境的屍鬼不是一個物種。


    最離譜的是,她麵對屍鬼毫無懼意,與第一次入秘境的烏筠呈現出極大的對比。


    明殊對時絨強悍的實際戰鬥能力感到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隱晦的欣喜。


    眸光偷偷瞥向行舟之上另外兩位丹修……


    時絨如此戰力,想入地宮,得她一人足矣。


    ……


    時絨以極快地速度解決了聚集尾隨過來的骨翅屍鬼,也便沒能驚起太多其他屍鬼的注意。


    幾人入行舟法陣,氣息被遮掩下去。羅倩和牧丹青立時上前,對狀況淒慘的明殊的小隊展開救援。


    之後半個時辰內,不停有屍鬼因被明殊法器引發的靈氣波動所驚擾,追隨著痕跡,從遠處追摸過來。但眼神不濟,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行舟,又聞不見氣息,在附近徘徊哀嚎。


    時絨被吵得休息不了,悄咪咪摸上去把他們解決了。


    外麵又重新安靜下來。


    ……


    時絨解決完屍鬼回舟。


    剛調養著恢複了一絲氣力的明殊等在門口,態度溫和:“多謝你救我。”


    眾人因意識到時絨家行舟的隱匿大陣躲避屍鬼追蹤的效果極好,不再聚集在一起,而是三三兩兩分開。


    救人的救人,休息的休息,玄梓和龍濉則在中控室觀測著行舟周邊情況,望風。


    附近沒有其他人,明殊特地找的這個機會和時絨獨處。


    時絨不太有興致搭理他,救人更不是衝著他去的,淡淡嗯了一聲要回房。


    明殊攔在她麵前:“我知道這很突兀,但是咱們能聊一聊嗎?”


    聽那語氣,像是要攤牌了。


    ……


    時絨在上劍修課時,經常能看到明殊。


    並不湊近了,隻遠遠看著,偶爾與她對上視線,便慈愛溫和地一笑,像是要走潤物細無聲的路子。


    時絨之前同他配合著演戲,不過是為了找原身的魂牌。既已尋到,她便不必再給明殊什麽好臉色。


    在九轉閣和雲暉殿下了他兩次麵子,時絨以為明殊該能體會到她與他劃清界限,兩不相幹的態度了,可他覺著有利可圖,依舊不依不饒地黏上來。


    總被人惦記著也是煩,時絨合計著幹脆一次說清,應答下來:“好,你說。”


    ……


    惡人假裝出的溫柔,和真心溫柔之間的區別,便是自私自利之人,是沒有同理心的。


    時絨試想,若是原身站在這,與丟棄自己十年的父親說開身世,必然是個壓抑著怨懟和愧疚的氣氛。


    可明殊沒有愧疚。


    他看著她的表情,像是因為終於找到了切入點而鬆了一口氣,神色明朗起來。


    臉上的沉重浮於表麵,虛假地讓人不忍直視:“你早已知道自己身世了,是麽?”


    時絨道:“六歲的孩子已經有記憶了,這不奇怪。”


    “你還記得?”


    明殊眸低泛起一絲隱約的欣喜,懷念著道:“那你可還記得咱們的小家?就在朝城的文泉巷中,我已經將它買了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始終將院子保留成從前的模樣,你若是想念,改天我帶你去看看。”


    時絨:“……”


    她真是無法理解,這人哪來的臉,膽敢和女兒懷念過往?


    明殊小心翼翼地關注著時絨的麵色,後知後覺地感悟到回憶無法喚起她對自己的親情,低聲解釋:“你當時年紀還太小,被我送去雲隱仙府,想必很是怨我吧?”


    時絨反問:“我不該怨你?”


    “你年紀太輕,又一路順遂,沒經曆過波折,自然不知這世間萬事,總是不隨人意的……”


    他慨歎一番,時絨被這濃重的爹味嗆了嗓子,死活聽不下去了,拔腿要走。


    明殊攔住她:“你可知你母親當年為何會死?死在這埋骨秘境?”


    時絨腳下一頓。


    “她那是為了你。”


    明殊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真實惋惜的情緒,“因你生下來便是三靈根資質,平平無奇。我回春門兩係奪權,正值緊要關頭;而你母親所在的懸壺穀更是階級分明,接納不了一個雜靈根,毫無出路的孩子!”


    “她聽聞骨魂火能淬煉人的根骨,想趁著你年紀尚小,根骨尚且還有成長的餘地。在明知骨魂火尚未成熟,無法被吞噬,依舊選擇了強行吸收骨魂火,因為這是你唯一的出路!秘境下次開啟不知會是何年何月,而你已經六歲,不能再等了。她想給你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讓你得到世族的認可,隻能讓你變成天靈根。”


    時絨眸底輕顫。


    “你母親死後,我大受打擊,情緒失控,更無法將你帶回族內。把你安排在雲隱仙府,已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明殊道,“事實也證明我是對的,你在雲隱仙府得了機緣,以區區三靈根之身走到青雲榜一的位置,這一切難道不是命中注定的嗎?若我當年將你帶回了回春門,你還會是現在的模樣嗎?”


    時絨抿了下唇:“……”


    這就是他理直氣壯的理由。


    棄養的孩子過得好,所以他的棄養也就不存在過錯了。


    “如今我來這秘境也是一樣的理由。”


    明殊忍不住激動地上前,抓住了時絨的胳膊,雙眸直視著她的的眼睛,仿佛是在給她展示自己的真誠,“等我吸收了骨魂火,幫你淬煉根骨,你定然還能再往上一層。屆時,無論是懸壺穀還是回春門,都會敞開大門迎接你的到來,咱們不就揚眉吐氣了嗎!”


    “既然你吸納骨魂火是為了我……”


    時絨甩開他的手,淡淡道,“那為何你先前來找我,邀我入隊之際,卻始終不肯鬆口將骨魂火給我?要給我淬煉靈根根骨,這樣不是最快的法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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