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應是,伶又道:“景頌見過那件法器,你知道的,穿書局對於與操控時間和靈魂有關的東西看的很嚴,那件法器也在穿書局的監視之中,但隨著妖王牧行之的失蹤,這件法器也不見下落……時間緊急,長話短說。這件法器的啟動條件很嚴苛,必須尋找主人記憶中最後悔的時刻——最後悔。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唐棠,你是不是還沒有恢複全部記憶?”


    最後悔——意思是,這個“最”必須要有比較,而這個比較的範圍,是全部記憶。缺一段記憶,自然不作數。而唐棠真的缺一段記憶!牧行之將這件法器留給她,又將記憶留給她想要為她拚出一個完整記憶,不是沒有理由的!


    牧行之的計劃是一環扣一環的,少了哪一環都沒法啟動!


    唐棠倒真有點奇怪了,她隻知道自己的前世王女是被暗殺的,但到底是怎麽樣的死法,會讓所有人都默認了,她一定會後悔呢?


    “記憶的確還差一部分。”她對伶說,“其他的我全都記起來了,但我想不起來關於我的死亡的那段記憶,伶,有什麽辦法嗎?”


    那頭沉默了一下:“唐棠,你應該記得吧,進入穿書局之前,你的記憶被存儲在穿書局……也就是景頌這裏。”


    “我知道。”唐棠快速地說,“但他不是不願意給我嗎?怎麽,他改主意了?”


    那頭頓了頓,稍頃景頌冷淡的聲音從名片中傳來:“027,唐棠。你知道我和牧行之是好友。”


    唐棠心說我不知道:“意思是好友可以破例?”


    景頌道:“意思是穿書局的規矩不可廢。”唐棠沒來得及失望,他又慢條斯理地道:“但穿書局也有特殊規定,小世界的穩定大於一切,基於此條規定……情況緊急,你們可以先上車後補票。”


    唐棠:“怎麽補?”隻要不過分都可以答應,畢竟……唐棠看向天邊,屏障已經很不穩定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等到事情結束,我會抽取你的記憶,逆轉時間,將原本的劇情走一遍。”景頌道,“如果你同意,你的記憶現在就可以給你。”


    這有什麽不能同意的,唐棠連忙道:“好!就現在,我同意!”


    話音剛落,手中的名片忽然光芒大作,將唐棠籠罩了進去。


    穿過那些熟悉的記憶,緊接著,陌生的記憶一點點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有關死亡,就像某種輪回,從牧行之到狐三再從狐三到唐棠,記憶是由死亡串聯起來的。


    那是牧行之死後的第三年,狐三死後的第二年。


    這一年,少了主戰派的阻撓,唐棠終於與天玄宗的掌門達成協議,代表妖族簽訂合約,宣布妖族退還十二城,撤兵三千裏,所有的妖族都回到了故土,固守著他們最後的領土,準備開始新的生活。


    這一年,妖族浩浩蕩蕩的撤兵終於落下了帷幕,唐棠和狼族跟隨最後一批軍隊撤出了淮南。


    此時正是冬日,她跟著軍隊入城,見白雪紛飛中的大街人來人往,街邊的餛飩小攤冒出溫暖又香噴噴的熱氣,家家戶戶掛滿了大紅的喜氣裝飾,雖然不算國泰民安,但也是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比起往日戰亂時的顛沛流離,不知好上多少倍。


    牧行之說得對,戰爭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隻會製造更多悲劇,吃苦的永遠是最普通的人。


    唐棠心想,她或許做得不夠好,但能做到這樣……也算是不負牧行之的教導了吧。


    這是最後一批回撤的軍隊,城裏眾人都知道他們的身份,熱鬧的大街一時陷入寂靜,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看向他們。唐棠還記得三年前自己回淮南找牧行之,彼時她也這樣坐在馬上進城,隻是那時她策馬揚鞭,鮮衣怒馬,街上所有人都笑著與她打招呼,真是說不出的少年意氣。而此時唯餘寂靜,她也再無力高高揚起馬鞭,衝過鬧市中央。


    唐棠別過頭,拉起韁繩,驅使著馬匹往城中狼族居所走,幾個狼族連忙跟在她身後,幾人走出一段距離,長街才好似從冰封般的寂然中醒神。


    唐棠沉默著往前,忽然聽到身後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有人追著她的馬,叫道:“王女大人!王女大人!請等一等!”


    那是一個擺攤的小販,穿著粗糙的白麻衣裙,肩上搭著一塊白布,她追得急,步子卻不敢邁大,隻能在嘴上喊——原因無他,她端著一碗熱湯,怕灑出來。


    唐棠停住馬,隻見小販追到她身邊,擦了擦臉上的汗,把熱湯舉到唐棠麵前,說:“王女大人,天寒地凍,還請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吧。”


    唐棠垂眼,看著那碗被舉到自己麵前的熱湯。其實說是湯有些抬舉它了,隻是一碗散發著淡淡鹹味的熱水,水上飄著幾點可憐的油腥子,水下沉著一顆翠色的蔥花。


    身旁幾個狼族緊張道:“大人,狼族的宅邸就在不遠處,這湯還是不要……”


    唐棠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他們倒不是嫌棄這碗湯,事實上現在條件不好,整個妖族也都是這種吃這些東西,隻是狐三死後,主戰派的刺殺越來越囂張,下毒暗殺等等手段層出不窮,實在是防不勝防。


    小販卻不知道他們的言外之意,聞言有些局促地在汗巾上蹭了蹭方才灑出來的湯,那碗也缺了一個口,越看越寒摻:“王女大人,我沒有別的意思,您下令停戰,大家都很感謝您……雖然、雖然很多人怨恨您,但我不懂他們說的什麽大道理,隻知道打仗是沒法讓人安穩過日子的。”


    許多人其實是不懂什麽局勢什麽黨爭的,他們隻想安穩過日子而已。誰讓他們過日子,他們就愛戴誰。隻是他們的聲音總被忽略,被掩埋在大義麵前。


    唐棠接過缺了一個口的碗,仰頭將湯送進喉嚨裏。滾熱的湯一路從嘴滑到肺腑,在這冰天雪地的冬日,她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在篝火麵前,牧行之曾經微笑著對她說,終有一天她會成為妖族的王。


    現在,她算是妖族的王了嗎?


    ……


    告別小販離開時,有個狼族的孩子緊張地問,他們還沒檢查過那熱湯,唐棠怎麽就敢喝?若是下毒又如何是好?


    唐棠擺擺手,隨意說沒事,總不能叫人心寒。


    她和這些孩子的關係很好,畢竟她從小就是在狼族長大的,也並不避諱,有什麽便說什麽。


    狼妖們無法,轉而說起別的。近日妖族也要有大事了——狼族決定要給唐棠辦一個繼任典禮。


    唐棠是在戰火中匆忙接任的,所有人都知道唐棠是牧行之欽定的繼任者,是王女大人,如今牧行之隕落,她就是妖族的妖王。但戰爭中無論什麽都很混亂,就像是方才那個小販一樣,很多人至今都喚唐棠為王女,而不是妖王,唐棠需要一個隆重的大典,不僅是昭告天下,更是給妖族們吃一顆定心丸。


    事關重大,狼族們希望為她辦隆重些,唐棠對隆重沒什麽意見,她隻要求他們盡量快一些——這個典禮早辦一天,妖族便早一天有主心骨,屆時主戰派便不會再鬧了。


    鑒於這個原因,典禮雖然在準備上並不倉促,在時間上卻很倉促——就在後天。


    妖族不似人類,沒有什麽王族或皇帝的概念,妖王更像是首領,隻要被妖族認可便是妖王,因此也沒什麽慣例,更沒有什麽拜天地親師的儀式,再加上上一任妖王已經隕落,就連傳承妖王頭銜這一個環節都沒法辦。


    許多環節都因為各種因素被省去了,但即使再怎樣省略,有一點是始終不能被省去的。


    白日裏唐棠換上盛裝,在狼族族長的陪同下一路走過妖族的幾大世家種族,狼族們都繃緊了神經,等到今日一過,唐棠成為妖王,主戰派必將成為曆史,因此今日是主戰派最後的機會,也必然迎來最激烈的刺殺。


    不過,雖然他們都憂心忡忡,但整個白天居然沒有任何動靜——那些刺客都銷聲匿跡了,就像主戰派常年對唐棠的刺殺都是他們的幻想一樣,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直到傍晚,唐棠已然走遍了妖族的世家的幾大族群的代表,獲得了他們的認可,另一頭都沒有絲毫動靜。


    有個負責保護她的狼妖忍不住猜測:“狐狸他們放棄了?也對,王女大人是妖王欽定的繼承人,繼任妖王是大勢所趨,他們這樣鬧也注定沒個結果,倒不如安分一些,說不定王女大人能看在昔年情分上饒他們一命呢。”


    另一個狼妖皺眉道:“你懂什麽,暴風雨之前才是最平靜的,說不定他們正在謀劃著在晚上的遊街中動手,到時候咱們可要警惕點。”


    方才開口的狼妖吐吐舌頭,不再說話了。


    隻是,雖然他們都如此說,但其實都不太放在心上,反而在心裏為白日的平靜鬆了口氣。


    白日拜訪過族群,獲得承認,唐棠繼任妖王就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至於夜晚的遊街,那更像是典禮過後的慶祝和遊樂環節,向妖族們宣布妖王繼任,讓妖族們見見新王。


    為了隆重,狼族還特意訂購了幾千響的禮花用來造勢,屆時會有無數妖族入城參加典禮遊街,主戰派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的,如果他們敢在所有人麵前動手,就相當於在所有妖族麵前撕破臉皮。而且,之前三年裏,主戰派雖然派人刺殺唐棠,但也就敢搞搞暗殺了,平日裏都沒膽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難道現在他們就敢了嗎?


    ……


    夜幕終於降臨了。


    狼族們簇擁在她的身邊,這群黑狼始終是她最可靠的後盾,這是牧行之為她留下的,僅有的保障了。


    “走罷,妖王大人。”狼族族長低聲對她道,“您的同胞在等著您,妖族也在等著您。”


    唐棠低頭向他致意。她換下了白日裏的盛裝,戴著幾大族群的族長用妖力凝結而成的王冠,這是她被妖族承認的象征。


    她抬起腳,邁向通往城牆的階梯。


    就在這寂靜而神聖的時刻,忽然,一聲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腳步:“王女大人!王女大人!請等一下……”


    刹那間,城牆邊緣的所有守衛轉向聲音的方向,緊張地抽出長劍。


    唐棠也隨著聲音望過去。


    一個女人分開城牆下的人群,從中間跑出來,她端著一碗酒,高高的舉過頭頂,唐棠曾經見過她一麵——入城時她曾經給過唐棠一碗熱湯。


    女人跑到她麵前,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周圍緊張的氣氛和劍拔弩張的守衛們,她半跪下來,將酒碗舉到唐棠麵前,說:“王女大人,我曾經參加過妖王大人的典禮,在典禮前,都該有一碗祝酒。鬥膽為您呈上,還請不要怪罪。”


    周遭沒人敢說話,偌大的城池鴉雀無聲。夜晚的風吹起唐棠的白發,在寂靜中,她無言地垂下眼,看著那一碗酒。


    祝酒。是的,牧行之的典禮上,就有這一碗祝酒。那是因為牧行之在繼任前打了勝仗,妖族民眾們在大典前自發為他獻上一碗祝酒。


    唐棠看著那一碗酒,心想,我也配有這一碗祝酒嗎?


    她這樣想著,便這樣問出來了:“你覺得,我也是打了勝仗嗎?”


    女人靦腆地笑起來:“王女大人,對於我們這種想要過安穩日子的人來說,您就是打了勝仗。難道您不這樣覺得嗎?”


    唐棠又是一陣無言。她看著那一碗酒,缺了個口的碗沿,並不清澈的酒液,碗裏碎了一輪月亮——當年牧行之也曾像她這樣,站在這裏,看著一碗碎了月亮的酒嗎?


    她又看向那個女人,一張滄桑的飽經風霜的臉,耳邊生著魚鰭,她應當是魚妖。


    身旁狼族的長老低聲道:“大人,此人來路不明,還是小心些。”


    唐棠搖搖頭,接過酒碗,仰頭一口飲下。


    這一回是冷冰冰的液體,直直衝上腦海,又抵過舌尖,反向肺腑。


    隨後她邁開步伐,走上城牆,俯視著這座燈火通的城市。人群熙攘中,無數人也由下而上地仰視著她。


    唐棠的手撫過冷冰冰的城牆,掌心底下是粗糙又堅硬的質感,還帶著夜露的些微潮濕。她忽然想,在黑暗中的掩飾下,那一雙雙看向她的眼睛裏會是什麽呢?緊張?期待?還是……不懷好意?


    夜風吹過她的臉頰,又越過她向遠方。遠方……還有無數妖族同胞,在黑暗中見證著這一切。他們會承認她嗎?她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妖王,但她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劈啪——!!


    黑沉沉夜空之中,火色的煙火遮蔽了整個天幕,好似一種太過絢爛以至於不能長久的花。那是狼族為她燃放的煙花。


    忽然,唐棠若有所感般,回過頭。


    黑衣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後,眼瞳如鎏金,微微笑著,對她招了招手。


    黑衣墨發,意氣風發,依稀還是當年模樣。


    ——牧行之。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下意識仰起頭看煙火,隻有她回過頭,逆著千萬人流,去看一抹幻影。


    “……”唐棠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幻影轉瞬即逝。


    “等等,別走!別……”她伸出手,下意識追出兩步,可是還沒等她意識到那是個幻影,忽然腹部一涼。


    一點寒芒從身後刺穿了她的腹部,將她的妖骨從中間折斷。


    ……那碗酒!是那碗酒,裏麵有致幻的毒藥。他們不是不敢動手,他們是特意等到這個時候,好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她。


    刹那間唐棠想通了什麽,但她還是抬起腳,一步,又一步。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在往前踏出那一步,那追逐牧行之的一步。


    她是他的半身,永遠追逐著他的腳步前行。


    她追上去,隻是想問他,問問她的老師,她的愛人……前方,是否有他所描繪過的,那理想中即將到來的黎明?是否隻要永不停步,就能得到他們追尋一生的答案?


    “……告訴我,告訴我吧。”她喃喃著問,“行之……我現在到底是妖王,還是罪人?”


    再也沒有答案。


    又或者,時間終會給她答案。


    第144章 ??逐月二十三


    唐棠從記憶中抽出身來時, 還有些恍惚。她第一反應是,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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