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雙眼無神,麵容枯槁,臉頰往下耷拉一塊,顯得顴骨更高,麵相更刻薄了。這種刻薄並沒有神氣,反而死氣沉沉的。


    她就用這種死氣沉沉的刻薄的眼神盯了貓妖一眼,用譏諷的語氣道:“方才從山上下來,弟子們都在傳新夫人,我當是何方神聖,原來是隻貓妖。小貓妖,你說說,你是怎麽當上夫人的?”


    貓妖平靜地看著她。她本該如常一般側過頭避開人的視線,但她知道這人害過時竟遙。於是憤怒壓倒了對人的恐懼,但她很平靜,並且對她所說的話感到可笑。


    掌門夫人是什麽令人豔羨的位置或稀罕的名頭嗎?又或者,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勾引時竟遙嗎?這話有點滑稽,有點不合時宜,仿佛她們所處的地界不是什麽修真界的仙門大派而是人類城池中的深宮後院。


    她說:“你應當去問時竟遙,問問他是如何當上掌門的。”


    清屏真人麵色一陣扭曲。時竟遙是怎麽當上掌門的?因為他殺了自己的父親,她的道侶。


    貓妖又說:“我聽說過你,時竟遙說,你是某個門派的掌門獨女,本該繼承門派,做掌門,而不是當個什麽掌門夫人。時竟遙也跟我說,他可以以繼子的身份代替父親允許你解除婚書,讓你回到門派去,繼續自己遲來十幾年的人生……但你好像並不高興。”


    清屏真人的臉又是一陣扭曲,拉出別扭而滑稽的表情。


    掌事在身後小聲地說:“夫人,那門派已經落魄了,如今回去,說得好聽是繼承門派,說難聽點,不過是接手爛攤子罷了。”


    哦……貓妖想,鈍刀子割肉,表麵是以德報怨,足以令人稱讚,實際上殺人還要誅心。這的確是時竟遙能幹得出來的事情。恐怕清屏真人門派落魄之事,也跟時竟遙脫不了幹係。


    清屏真人跺著腳走了。


    貓妖回頭,注意到她離開的方向居然是自己的來處……她要去找妖族?找他們做什麽?


    她沒有想出答案,掌事帶著她回到天玄殿,一路上他們再沒有見過任何人。時竟遙正等在大殿裏,坐在上首翻閱著什麽,一旁站著秦流,氣氛有種詭異的平靜,他們的到來打破了正在平靜,就像往一潭死水裏投入一塊石子。


    掌事對這氣氛毫無所覺,又或者他察覺到了但沒有點破,裝著傻,跟時竟遙匯報大典的各項事宜。


    而貓妖跑到時竟遙的懷裏,“沒見到人。”她說。


    時竟遙一手翻著桌上的書,另一隻手攬住她:“沒見到?”


    “可能是出去了吧。”貓妖隨口說,“第一次來修真界,看他們好像很新奇的樣子,可能她想在周圍看看。明天我再去找她。”


    時竟遙不由自主地翹起嘴角。


    一直到了晚上,他們回了屋,貓妖仍會想起這件事,但她不確定要不要跟時竟遙說。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看錯了,下山的路那麽多,清屏真人不一定是去找妖族的。


    可能是她的心不在焉表現得太明顯了,等兩人上了床,時竟遙照例披著衣服坐在床頭翻閱天玄宗的案卷,貓妖則伏在他膝上,小聲跟他說著話:“今天沒有見到婉姐,我想明天約她談談,你覺得天玄殿後山的花園怎麽樣?我也可以帶她去轉轉……雖然我也不熟悉天玄宗,但好歹是主人邀請客人嘛。我今天路過那裏,覺得很安靜,風景也很好。”


    時竟遙不置可否,鼻子裏哼出一聲,大約算是讚同了。


    貓妖不想帶狼婉來兩人的屋子,時竟遙也不可能同意。這樣算來,天玄宗後山的花園的確是個好地方,因為是掌門居所,沒有弟子會擅自闖入,今天她路過時,瞥見花園裏有個池塘,池塘旁垂著兩棵細柳,微風吹拂,便依依揚起,清幽又靜謐。


    貓妖說著說著,忽然打了個哈欠,緩緩閉上了眼:“那你明天起床,要記得叫我一起……”


    這時時竟遙忽然輕輕捉起她的眼皮,說:“遙遙?”


    “做什麽……”


    “今天下山見著什麽了?”他輕輕地問。


    貓妖閉著眼,困意不斷地往上湧,她伸手想撥開時竟遙搗亂的手,“什麽也沒有……”


    下一秒,屋裏響起清脆又曖昧地“啪”的一聲。


    貓妖驟然睜開眼,睡意全無,瞪著時竟遙:“你——”


    又是一聲“啪”。


    清脆、曖昧,時竟遙的動作十分輕柔,其中並不帶有羞辱意味,但這個動作本身就充滿被懲罰的羞恥感——時竟遙居然在打她屁股!


    唐棠不可置信,在腦海裏對係統道:【他打我!】


    伶哼哼:【是啊,他還打你屁股呢。你敢說什麽嗎?】


    唐棠確實不敢說什麽。她隻能屈辱的說:【這個家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不行,我要馬上死遁,立刻!】


    事實證明,不僅伶知道唐棠很慫,時竟遙也知道貓妖很慫。他一下下,不偏不倚,正巧打在貓妖的尾巴根。貓的尾根最是柔軟敏感,隻這輕輕兩下,就叫她軟了身子,隻能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瞪著他。


    時竟遙抬起手,作勢還要再打,貓妖已經痛呼出聲,低頭一口咬在他捏著書卷的手上。


    她咬著他,露出兩隻尖銳的虎牙,做威脅狀。本以為時竟遙會退縮,結果他含笑又落下了大掌,貓妖大驚,忙不迭把他的手吐出來,說:“時竟遙!你有病啊——”


    誰知那大掌落下,隻是在她的尾根揉了揉。似乎是在安撫自己造成的些微疼痛,貓尾巴比主人先一步感受到他的溫柔,不由自主地纏上他的手臂。


    時竟遙繞著那白色的細長毛尾巴,一點點揉著貓妖的尾根,低聲說:“小騙子,又騙我?”


    貓妖原本氣勢洶洶要罵他,一聽這話登時心虛了,但還要嘴硬一下:“我騙你什麽了?你不要空口白牙汙蔑我。”


    時竟遙聞言,薄唇一挑,抿出一個寡淡卻別有深意的笑容,貓妖一看就知道他要發瘋,他才剛抬起手,貓妖發現他是來真的,連忙叫道:“好吧好吧,我說就是了,我遇到清屏真人了!”


    時竟遙眯了眯眼,笑意淡了幾分。


    “她嘲諷我呢。”貓妖說,“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對了,這可不能怪我吹枕邊風啊,是你讓我說的,要吹也是你吹我的枕頭。”


    時竟遙用手繞著她的尾巴,說:“讓我吹吹。”


    貓妖警惕:“吹什麽?”


    “吹吹……”他低下頭,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把尾巴上的毛吹得倒炸起來,激起一片漣漪般的戰栗,一字一句笑道,“枕頭風。”


    貓妖徹底炸毛了。


    ……


    第二天,貓妖果然起晚了。


    她從被子裏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一個木偶杵在床邊,貓妖見怪不怪地打了個哈欠,木偶給她搭上外衫,兩塊木板嵌合的嘴張開又閉上,從嘴裏傳出時竟遙的聲音:“遙遙,醒了嗎?我已經同狼婉說了,她晚一些會去尋你。”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感覺自己困得睜不開眼:“……晚一些具體是什麽時候?”


    時竟遙的聲音裏帶上了點笑意:“還能再睡兩個時辰的時候。”


    聽到“再睡”兩個字,她已經倒向了被褥裏,後麵的話語,半分也沒聽進去。


    如此又過了一個時辰,貓妖才真正的醒了。她看了看時間發現還早,這個時候時竟遙應該在理事堂,便沒有戳開木偶的嘴找時竟遙。


    她坐在床邊,伸手讓木偶給她穿上裙子,一件嫩黃色的齊胸襦裙,衣裙厚重,袖子寬大,讓貓妖覺得怪怪的。


    倒不是不好看,衣服的衣擺和大袖上繡著白貓撲蝶的花樣子,讓她覺得很新奇。奇怪是因為,她見過的女修們無論是弟子袍還是常服,總是穿得幹淨利落,窄袖的袖口還會用繩子紮起來,腰帶緊緊束起來,在腰帶上穿著繩子,掛著劍扣和百寶袋。


    這種衣服,她隻偶爾跟著時竟遙下山時,在山下的凡人城池中見過那些普通女子穿。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種花瓶般的美麗。不過她隻思考了一瞬間,很快發現:她不能修煉,的確就是個花瓶。於是很愉快地接受了這一點,讓木偶給她梳發,在耳邊別上毛絨的花簪。


    做完這一切,貓妖伸手,要拿鬥篷。這本是十年來最正常不過的順序,但這一回,木偶卻伸手,攔住了她的手。


    她偏了偏頭,奇道:“怎麽?”不是才修過嗎,難道又壞了?


    木偶張開木片嘴,用機械的聲音一板一眼道:“主人說,以後您都不必遮麵了。”


    貓妖一呆。但轉念一想,昨天時竟遙把她帶出去,雖然隻在天玄宗掌門主峰露了麵,但他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這也是對她好,她總不可能永遠如同老鼠般藏在屋裏,不見人,也不為人所知。


    但明白道理是一碼事,真的走出去,又是另一碼事。出門時,貓妖腳步遲緩。她知道這一步會是個開始,因此覺得格外難以忍受。


    木偶原本得了時竟遙的命令,要跟著她一起去,以免出什麽意外,但被貓妖拒絕了。


    走在路上,唐棠再次對伶說:【這個家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時竟遙居然敢打我!貓貓的尾巴那麽脆弱,我現在屁股還痛!】


    伶見怪不怪,說:【啊,這樣啊,那你死遁吧。】十年來這種對話在她們之間重複了無數遍,每次唐棠都說要死遁,每次都失敗,淩已經從最開始的焦心變得麻木了,甚至有時候會覺得唐棠就這樣當一個花瓶也挺好的。


    唐棠說:【哼哼,你不要小瞧了清屏真人和妖族,我猜,今日赴約的人肯定不是狼婉。】


    因為時竟遙早幫她約好了人,貓妖也不急,刻意避開人群,慢吞吞地走到天玄宗的後山花園中。


    花園中有個青色的影子。果然不是狼婉。


    “……怎麽是你?”貓妖詫異,“婉姐呢?”


    來人正是貓妖不認識,也不知道姓名的蛇妖。


    蛇妖笑了一下,眨眼就到了貓妖的麵前。因為下半身是蛇尾,她的速度極快,從青色的衣擺裏露出一根細長蛇尾,行過的地方有清亮的粘液,不過很快就消失無蹤。


    貓妖警惕地回退一步,問:“我約的人不是你,婉姐呢?”


    “她有事被狐嶽叫走了,來不了,便讓我來。”蛇妖眨了眨眼,那動作很有點調侃的意思,她飛快地說,“棠棠,你化形不能化衣服麽?”又誇讚道,“這是人類的衣裙吧?真好看。”


    話題轉得太快,貓妖抿唇,不想理她。雖然蛇族對她一向不好,但貓妖沒有見過這隻蛇妖,她還沒有小氣到要為難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再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隻蛇妖笑得很甜。隻是心裏到底有隔閡,貓妖也不想搭理她,轉身就想走:“那我等明天再約婉姐。”


    “哎,等等呀!”蛇妖追著她,“棠棠,我可以叫你棠棠嗎?”說著,她忽然伸出手,要摸貓妖的頭頂。


    貓妖立刻“啪”一聲拍掉她的手,警惕道:“你做什麽?!”


    蛇妖愣住,手背上已經有一個紅色的印子了,但隨即,她若無其事地笑起來:“別害怕,你頭上有片葉子,我幫你摘下來。”她再次伸出手,隻是這次動作緩慢,大有貓妖不喜歡她就立刻縮回手的意思。


    不過,不知道是因為打了她而愧疚還是別的什麽,這次貓妖沒有攔,她的手緩緩撩過貓妖的頭頂,放在她麵前,攤開,一片青翠的竹葉躺在她的手心。


    “看吧。”蛇妖又對她眨了眨眼,眼下臉頰上的蛇鱗在陽光下閃著美麗的細小微光。貓妖鬆了口氣,蛇妖再接再厲,說,“我可以叫你棠棠嗎?或者,遙遙?我聽說你比較喜歡這個名字。”


    貓妖終於紆尊降貴般點了點頭。


    “我叫蛇雪。不過,我也更喜歡我的人類名字,你可以叫我我的人類名字,林風致。”


    貓妖本來不想聽,但被這個詞吸引了:“人類名字?”


    “妖族的名字總是很奇怪,不是嗎?”蛇雪說,“林下風致,是美麗的女子的意思——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嘛,據我所知,妖王大人也給自己取過人類的名字哦。你的名字,也是妖王大人根據人類的取名方式取的,唐棠,多好聽啊,要是按在妖族的取名方式,你說不定要叫貓五、貓六。”說到這裏,蛇雪自己都忍俊不禁。


    “……你給自己取名,是因為喜歡人類嗎?”貓妖說,“我記得,妖族是不允許妖們接觸人類的——至少在我離開的時候還是這樣。”


    “所以這個名字我隻跟你說啊。”蛇妖笑道,“我們都是有人類名字的妖。在人類世界裏,名字是很重要的,代表根源,來處和歸途。至於喜歡人類?倒不至於。我隻是覺得人類的一些東西很美,名字、衣服、首飾……就像是你身上這件,女子麽,都是喜歡漂亮衣服的。”


    說著,她指尖微動,妖力縈繞遍身,隻是眨眼,她身上的青色流仙裙就換作了跟貓妖一樣的衣服,隻是是青色的,花紋變作青蛇繞竹的模樣。


    她轉了個圈,衣擺翩飛,繡花細紋如活過來一樣,定睛一看,不是像,是真的活過來了——用妖力傾注其上,讓繡花在衣擺上遊弋:“好看嗎?”


    貓妖點了點頭。


    蛇雪笑著,將手放在她的衣擺上,這一次貓妖沒有躲。一點青色的妖力閃過,嫩黃衣擺上的白貓也活過來,歡快地撲著蝴蝶。


    忽然,唐棠腦海裏的係統瘋狂發出警報:【警報!警報!檢測到妖力意圖進入宿主體內!】


    【警報!警報!檢測到妖力意圖控製宿主!】


    唐棠眯了眯眼。隻這樣幾句話,立刻就拉進了她跟貓妖之間的距離,幾乎每一個字都是能讓貓妖好奇和心軟的,還試圖控製她。蛇雪確實不是個善茬。


    她抬起頭,對蛇雪笑了笑,笑容天真:“很好看,謝謝。”


    蛇雪也笑,溫柔如水:“你喜歡就好。”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彼此的眼裏都閃動著不為人所知的暗流洶湧。


    小貓妖,你別怪我。蛇雪在心裏暗念,十年前你就該死了,你不死,妖王大人怎麽能轉世?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妖王大人,如果王女在這裏,也會原諒我的吧。


    第115章 ??晝短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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