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晝短四十三


    這一次會麵不歡而散。


    其實說是不歡而散, 主要是狼婉不太高興,狐蛇三人沒敢說什麽,貓妖知道了狼婉跟狐族對她做的事情無關, 還挺高興的, 時竟遙也得了想要的答案, 更是滿意。


    等妖族四人離開後, 秦流琢磨著說:“遙遙,你說妖族為什麽要派那兩個丟棄你的人來天玄宗啊?不怕撞上你尷尬麽?”


    時竟遙冷笑道:“他們哪裏想得到。”


    如果不是時竟遙,哪怕貓妖活下來了,也根本不敢在人前露麵。再說,他們覺得她十年前就死了。


    隻是,為什麽是十年前?他們二十六年前把貓妖丟在天玄宗, 多年來從沒有打聽過天玄宗的任何消息, 不知道貓妖的生活和變化,為什麽會得出這樣一個時間?


    秦流又說:“看起來那個狼婉對你挺好的嘛,今晚我去套麻袋的時候會放過她的。”


    時竟遙說:“那個狼婉,大約隻是仰慕妖王罷了。”她照顧貓妖,並不是喜歡她或是同情她之類的,很明顯隻是因為妖王。


    秦流撓了撓頭說:“對人好就夠了, 誰管為什麽呀?我爹教我說, 君子論跡不論心。”


    時竟遙並不讚同。他是個天生的陰謀論者,就像許多年前他對秦流的幫助不屑一顧一樣, 在他看來,這種帶著企圖的幫助最令人厭惡。


    不過貓妖也讚同秦流, 他便不說什麽了。隻是在心裏記上一筆:要讓貓妖和狼婉、妖王徹底劃清界限。二十六年前他們把貓妖丟在天玄宗, 二十六年來妖王從沒有找過貓妖, 無論貓妖是不是王女轉世, 都跟妖王沒有關係了。需要你時你不來,等人無事覥著臉湊上來,要你何用?


    或許妖王曾對她立下海誓山盟不假,但踐行這份承諾的人是他時竟遙。


    “婉姐很照顧我。幼時我在妖城,被狼狐蛇三族共同撫養,在某一家住幾天,就要換去下一家。所以,我從沒有什麽家的感覺。後來是婉姐把我接去狼族常住,她讓我臨摹妖王的字跡,教我識字作畫。”貓妖說著,猶豫了一下,“或許我應該跟她道個歉,跟她說清楚……”


    話音未落,時竟遙便沉下臉。他捧住貓妖的臉,讓她轉過來看向自己:“看著我,遙遙。看著我。”


    “怎麽了?”貓妖看著他的眼睛,疑惑地問。


    “你會不會跟她走?那個狼婉,她就想把你帶回去,做妖王的活牌坊。”


    “當然不會啦。”貓妖說,“我就是想跟她說清楚。她照顧我這麽多年,應該會明白我的想法,會支持我的吧?”


    時竟遙久久的凝視著她的眼睛,那雙暗金色的,天真的眼睛。那一瞬間他心裏冒出來一個詞:笨。笨貓。


    即使是說出“君子論跡不論心”的秦流,都不敢否認這一點:狼婉隻是透過她去維護妖王的利益罷了。


    她從沒有說“你們怎麽敢這樣對她”而是說“你們怎麽敢這樣對王女轉世”,在她看來,貓妖是王女轉世,那就是妖王的所有物,是妖王的利益,不可分割,不容侵犯,即使妖王已經逝去多年。


    隻有貓妖還願意相信她們多年的情誼,願意相信狼婉會支持她追尋自己的人生,殊不知這才是狼婉最不可能同意的事情,貓妖去對她解釋,她絕對會勃然大怒的。


    “好罷。”時竟遙摸了摸她的長發,輕聲說,“你去罷。”


    貓妖掙了掙,沒掙脫他抱著自己的手,疑惑地看向時竟遙。時竟遙伸手,點了點自己唇。


    貓妖一愣,繼而臉色爆紅,推著他又羞又怒,小聲地說:“有人,秦流還在呢。”


    秦流已經見怪不怪地背過身去,還說:“不在,我不在!”


    貓妖:……


    時竟遙也睜眼說瞎話:“好了,她不在了。”說著,又撫上自己的唇,修長的手指從唇珠慢慢滑到唇角,動作間透著一股曖昧的色氣。


    貓妖左看右看,又羞又惱,但沒有辦法,時竟遙偶爾臉皮厚得可怕,她不答,時竟遙就這樣慢慢撫著唇,一下下的,貓妖真懷疑如果她繼續視而不見,時竟遙就會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他都不怕被弟子們撞見,新掌門顏麵掃地的嗎?


    好吧好吧。她妥協了,閉著眼視死如歸般親上去——或者用撞上去這個詞更適合一些。


    時竟遙對她的舉動早有預料,完全不為所動。貓妖本來隻想嘴唇蹭一下,敷衍過去就行了,但時竟遙不依不饒,反客為主,攬住她的腰深深地吻下去,甚至在貓妖想退開的時候掌住她的後腦親得更深。


    等時竟遙好不容易放手了,貓妖已經感覺自己的嘴唇火辣辣的,又酸又麻。時竟遙甚至在她的下唇咬了一口,不用摸,她都知道那裏肯定留下了一個時竟遙的牙印。


    她用手掌擋著自己的嘴唇,羞怒道:“時竟遙!”


    “嗯。”罪魁禍首還老神在在,看得貓妖更是怒從心起,她還想再說什麽,忽然肩頭一重。


    時竟遙俯下身來抱住了她,把腦袋埋在她的肩頭,他低聲說:“遙遙……不要丟下我。”


    貓妖一哽,登時便心軟了。她想,時竟遙可能是真的擔心她離開吧。如果換了她,她也會擔心時竟遙離開她,說不定會比時竟遙更過激,不許他去找狼婉。


    好吧,好吧。貓妖反手抱住時竟遙,感覺自己又一次妥協了。他們是道侶,是愛人,時竟遙總是照顧她,現在輪到她來包容時竟遙的不安了。


    “好吧。”貓妖低聲說,“我不會走的,你放心,我就是去跟婉姐說說話,太陽落山前我就回來。”


    “那你保證。”


    “我保證,我保證。行了吧?”


    於是時竟遙放開手,垂著眼說:“那你去吧。”


    貓妖轉身走開兩步,又覺得時竟遙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可憐,她覺得那可能是自己的錯覺,但又著實心下不安,都已經走到門口了,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回過身小跑到時竟遙麵前,踮著腳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在時竟遙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紅著臉落荒而逃。


    留時竟遙一個人怔怔地撫上方才貓妖親吻的臉頰,呆立半晌,忽然笑起來。


    他樂不可支的模樣如春花初綻,冬河破冰,秦流轉過身來,看著時竟遙的表情就知道貓妖又被騙了,她簡直沒眼看。


    時竟遙一撩袍角坐上上首位置,笑容漸漸停了。


    秦流看不懂這樣的時竟遙。有時候她覺得時竟遙堂堂掌門,成天厚著臉皮扮小可憐騙貓妖可憐他,令人不齒。但偶爾,秦流也會覺得,時竟遙並不完全是扮出來的,貓妖也並不是完全看不透他。


    或許,像他這樣善於算計的人,像他這樣在感情中也要用計謀騙取憐愛的人,才是真正沒有安全感的人。時竟遙患得患失,是不是因為,他分不清楚,哪個是他騙來的吻,哪個是貓妖心甘情願給他的吻?


    時竟遙凝望著貓妖遠去的方向,放鬆下來,靠在座椅裏,單手支著額頭,合上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半晌,他吐出一句話:“笨貓。也就她願意相信人心。”


    即使貓妖並沒有同意狼婉帶她回家的要求,也能看出來,對於狼婉的到來,她很開心。


    笨貓。時竟遙想,他們根本沒有在關心她。人說見過真正的愛的人,是不會被虛情假意欺騙的。那為什麽她還看不明白?


    狼婉眼裏有算計,有維護,就是沒有真心實意的疼愛。


    秦流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作為最早站隊時竟遙的人,一般情況下時竟遙並不介意她開個玩笑或者說點什麽蠢話來調節氣氛,還會跟著一起笑,秦流對此心知肚明,並不介意偶爾當個有用的蠢人。但當時竟遙偶爾露出藏著溫和外表下的一麵時,就連秦流都會怕他。


    好半晌,他自言自語地道:“我都要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給她的太少,才叫她去別處尋找他人的疼愛。”


    秦流猶豫了一下,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應該插話,但事關貓妖,她還是說:“畢竟,人的一生是需要很多種不同的愛的。愛情,親情,友情……都不可或缺。”


    時竟遙擺了擺手,說:“去,去給妖族那個狼婉傳個話。”


    “……什麽話?”


    “在我天玄宗的地界上,無論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在遙遙麵前,讓她裝也要給我裝出個樣子來,懂麽?”


    時竟遙樂於讓她永遠當一隻笨貓。


    第114章 ??晝短四十四


    貓妖一路到了天玄宗專門騰給妖族的客房, 卻沒見到人。


    她見狼婉房間的門大敞著,主人大約出去得很匆忙,連門都沒有關。貓妖站在門前, 不由得躊躇了:她該怎麽去找狼婉?


    要她去問住在旁邊的狐狸, 她又覺得厭煩, 不想看他們的臉;可要去詢問路過的弟子, 她又不敢。


    事實上,隻在她站在門前的這一小會,就已經有幾個弟子朝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了,貓妖隻得拉下兜帽,努力遮住自己的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躊躇了一會兒, 想回去, 又覺得要是現在回去找時竟遙或者秦流讓他們帶她過來,就好像做什麽事都得找父母一起的小孩一樣。可她臉皮實在薄,又怕人,在其他人的目光中站不到一會兒,就想認輸投降,像小孩就像小孩吧, 反正她的“父母”又不會笑她。


    她遮住臉, 剛想往回走,便聽到一聲殷勤的:“夫人!夫人——您怎麽在這裏?”


    貓妖被這熱情的聲音喚得腳步一停。她猶豫了一下, 心想他在喚自己嗎?而後確定了——她聽出來了,那正是管事的聲音, 他真的在喊自己, 而且, 周圍有許多弟子都聽到了這聲音, 紛紛停住腳步圍觀。


    貓妖哪裏見過這場麵,當即頭皮發麻。


    “……”她轉過去,出於禮貌,微微提了提兜帽,露出臉來。


    “夫人,您怎麽在這裏?”管事殷勤地走到她麵前,又看了看一旁的妖族居所,恍然大悟,“您要找誰?要不要我帶您進去? ”


    她對麵對人類這種事情根本沒有經驗,更別提這樣熱情的人:“我、呃……”


    掌事熱情、耐心,微微弓著身。貓妖偏過頭去,說:“……我找狼婉。但她的門開著,裏麵沒有人……”她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強做鎮定。


    話音剛落,掌事立刻道:“哦哦,就是那隻狼妖對吧?我去幫您問問?”


    “……麻煩你了。”


    “嗐!夫人同我客氣什麽,有什麽事您盡管說!”管事嘴上說著,麻溜地進了屋,不一會兒出來了,朝她一攤手,“屋裏的蛇妖說,方才狼婉和兩隻狐妖被人喊走,出門去了,要等他們回來估計要一會兒。”


    貓妖疑惑地想:被人喊走?在天玄宗他們還有認識的人類嗎?


    管事搓了搓手:“夫人您看,您是在這裏等著呢還是先回去?在外邊站著也累,不如進去坐著等,我帶您進去?”


    “……不用了,我先回去,明天再來找她。”貓妖說,她再忍受不了旁邊路過弟子有意無意往這邊看的視線,拉起兜帽往回走。


    “那我送您回去吧。”掌事又殷勤地說,“路上弟子多,若是遇見不長眼的人就不好了。”


    貓妖本想拒絕,聽到後半句,便點了點頭,說:“好吧,謝謝你。”


    “您太客氣了,這點小事罷了,在下剛好也要去尋掌門匯報大典的事……”掌事嘴上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但動作間一直與她保持著恰當的距離,不過分遠也不太近,貓妖雖然警惕,但多少放鬆了些。


    在她走出院子時,忽然瞥見屋裏走出一個人。那人一身青色的長發,眼下的臉頰處有明顯的蛇鱗,行走時沒有鞋子踏在地麵的聲音,隻有窸窸窣窣的細微動靜——她裙子底下的並不是人類的腿,而是蛇尾。正是貓妖不認識的那位蛇妖。


    蛇妖看到她,微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貓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蛇族,但對她這樣友好的蛇妖她還是第一次見。


    她繃緊了下顎,不去看蛇妖,轉身離開了。


    兩人走出院落,路上,貓妖還擔心掌事太過熱情,會一直詢問自己,但他顯然是個聰明人,隻與貓妖講些趣事,並不要她回答,或許他本就隻是想要活躍氣氛,即使貓妖不聽,他也能一直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她以為他會這樣一直講下去,但,出人意料的,他突然停住聲音:“……所以說,這次大典——啊,夫人?”


    夫人?貓妖一開始以為他又在喚自己,但她順著掌事的目光看去,才發現他在喚麵前的另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修,穿著黑色的長袍,貓妖難以從服裝辨認她的身份,因為那既不是弟子服也不是長老袍,在她愣神的時候,女修也在打量著她,神情很冷淡。


    “夫人——在下忘了介紹。”掌事說,對著女修道,“這位是時竟遙時掌門的道侶。”他露出一個笑,雖然他也對著女修喚“夫人”,但對她並沒有對貓妖那樣殷勤,相反透著一股冷淡。


    又對貓妖說:“這位夫人是清屏真人,您直接喚她真人也可以。”


    清屏真人,貓妖想起來了,是時竟遙的繼母。


    那位清屏真人冷哼一聲,貓妖看著她,忽然輕輕地“咦”了聲,說:“我好像見過你。”


    又是一聲冷哼。


    貓妖確定了,她的確見過她——隻不過,那個時候的她並不是這個模樣。


    在貓妖的記憶中,掌門夫人是一個高傲的女人,顴骨又高又尖、鼻梁又寬又挺拔,眉頭一皺,薄薄的嘴唇上下一抿,就吐出尖酸的話來。這讓貓妖覺得她很刻薄——以貌取人並不是個好習慣,但往往很有用。


    然而即使是刻薄,她也是個光彩照人的女人,或許正因為刻薄,才讓她有種少見的“神氣”,讓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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