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沈流雲隔著五十年,和時竟遙隔著四十年,和雲中任隔著三十年。但他們竟然都還記著她,就像雲中任還為她保留著三十年前流光塔的一切,好像一切時間的空白都不存在一樣。


    再有多少個五十年,能磨平他們的執念呢?


    唐棠用手臂遮住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覺得這是公平的交易,她對男主們好,做男主們登天路上的踏腳石,男主們自然就會把她記在心裏,讓她完成穿書局的任務。


    就像一個天平,唐棠盯著它左右平衡,然後欣喜地抱著交換來的籌碼交付任務,而另一頭的他們,在她離去後還傻傻地往裏傾倒名為愛的籌碼。空置的托盤早就高高翹起,這一頭沉了底,猶不甘心,以為唐棠若在,這份天平應是平衡的,不知道她早就拿了屬於自己的那份離去。


    如果他們曉得唐棠的想法,恐怕隻會掀翻天平,說:公平交易?想都別想。


    唐棠猛地坐起來。


    她咬牙切齒地想,這四個男主都是她養大的,她還治不了他們了?這遊戲的規則是她製定的,她說怎樣就怎樣!


    想罷,仰麵倒回被褥裏,狠狠閉上眼。


    第80章 ??晝短十


    唐棠一整夜沒睡好。


    天蒙蒙亮時她才合上眼, 睡意淺得像是沙灘上薄薄的一層浪,不知過了多久她從睡夢中驚醒,感覺到一雙暖融融的手蓋著她的眼睛。


    “師尊, 你醒了?”雲中任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但他沒有挪開手。


    唐棠緩緩地眨了眨眼, 眼睫掃過雲中任的掌心, 不知道是不是沒睡夠的原因,她覺得自己很困。


    “外麵陽光太亮,看師尊睡得不太安穩,便幫您遮一下光。”雲中任解釋說,唐棠握住他的手腕移開他的手。


    流光仙尊的晨起時間是固定的——在沒有宿醉的時候。她的時間劃分也很仔細,早上她會親自去查看每個病人的狀況, 然後回到房間將之一一記錄在冊, 下午的時間分給病人和醫書,晚上則獨屬於她。


    唐棠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看著坐在床沿的雲中任,本來想問他為什麽這麽閑,但轉念一想,雲中任聲名在外, 身為藥王穀的穀主, 竟從沒有出手治病救人,也不知他這穀主之位是怎麽坐穩的, 該不會像是時竟遙那樣暴力解決的吧?藥王穀可不興這個。


    “時候還早,左右無事, 師尊再睡會兒?”


    唐棠搖搖頭。她開口想說句什麽, 然而發出的聲音十分沙啞, 嗓子也傳來一陣劇痛:“我……咳、咳咳!”


    雲中任立刻坐直了。他緊張起來, 伸手去摸唐棠的額頭:“師尊?!”


    唐棠緩緩地眨了眨眼。在她意識到自己可能生病了之後,那種遲鈍就從腦海中褪去,接替它的是渾身無力和滾熱。


    唐棠也伸出手,探了探自己的脖頸。


    很燙。


    如果沒有感覺錯……她好像是發熱了。


    說實話,風寒這個詞無論是對於流光仙尊來說,還是對於雲中任來說,都是個比較陌生的詞匯。流光仙尊是修者,身體自然不會像凡人一樣脆弱,雲中任也用她的靈根當了三十年修者,隻怕早忘了風寒是什麽感覺。


    所以他們都忘了,唐棠現在的身體不是流光仙尊的,而是那個脆弱的唐家大小姐唐棠。


    對於唐家大小姐唐棠來說,生病簡直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她像一尊脆弱的琉璃像,吹個冷風都可能往下倒。


    她一路被雲中任劫來藥王穀,又是捆綁又是灌藥,好一番折騰,依著她的身體,能撐到第二天早上才生病,簡直算是給麵子。


    想通了這一點唐棠也沒慌,她支著身體靠著床頭,平靜又沙啞地說:“可能是昨天不小心吹了風,染了風寒。”


    倒是雲中任比她看起來慌,他摸了摸唐棠的額頭,又說:“風寒?!”


    “小病。”唐棠說,她閉上眼,咳了兩聲,“喝點熱水躺一下就好了。”


    雲中任不語,他握住唐棠的手腕,緩緩往她的身體裏輸送靈力,藤蔓似乎感覺到主人的心情,順著床沿爬上來。


    對於修者來說,風寒的確是小病,藥王穀穀主給人治風寒,可以說是殺雞用牛刀了。雲中任本來也鬆了口氣,但靈力剛沒入唐棠的身體,他的心就猛然沉了下去。


    唐棠的身體就像是個篩子,靈力注入進去,別說治療,根本留都留不住,仿佛有個無底洞,在貪婪地汲取一切外來的靈力。


    “沒用。”唐棠說,她也感覺到了雲中任的動作,醫修最常用的法子是往身體裏注入靈力,通過靈力來治療和修複身體。但唐棠這具身體留不住靈力,對她來說沒有用。她指使他,“你不如去給我倒杯熱水,讓我躺躺。”


    雲中任還是不太甘心,又送了一陣靈力,發現的確無用,便依言去了,他看著唐棠喝了水,又將她扶著躺下,給她掖了掖被子,道:“還是喝點藥吧,我去熬藥。”


    唐棠說:“這點小病,倒也不必。哎——”


    雲中任不知道聽沒聽到,匆匆地走了,往日裏他不會如此莽撞,但不知道是唐棠的病還是什麽,讓他看起來心事重重。


    唐棠望著他的背影,隻得躺回被子裏。


    困意重新襲上她的腦海,唐棠打了個哈欠,緩緩閉上眼。


    ……


    雲中任出去後,卻不像是他說的那樣去煎藥。


    他繞了幾個高梯,目標明確,腳步急切,直接推開了一扇偏門。門裏,時竟遙、沈流雲和牧行之三人相對而坐,見他神色匆匆,問:“怎麽了?”


    “牧行之。”雲中任開門見山,直接說,“我給你的骨片呢?給我看看。”


    “什麽事?”牧行之皺起眉,沒有第一時間拿出骨片。


    雲中任深吸了一口氣,一邊伸出手一邊道:“師尊病了。”


    唐棠病了?!


    三人蹭地一下站起身來,牧行之炮語連珠般地道:“生病了?為什麽?你給她看了嗎?藥王穀的醫修呢?怎麽就……’”


    “骨片,先把骨片給我。”雲中任打斷他一連串的問題,將手伸到他麵前,“我看了,是風寒。隻是小病,但靈力不起作用。我分明已經將那個汲取陣法給剔除了,可是她的身體還是留不住靈力,怎麽會這樣?我得看看骨片。”


    牧行之從懷裏取出那個薄薄的骨片遞給他,快速地說:“在鬆雲山上時她就是這樣的,唐家給她灌注了大量的靈力,但都無濟於事。所以最開始你說汲取陣法時我不信,因為她的身體本來就是這樣。”


    “不可能。”雲中任說,“不可能有人的身體本來就是這樣。”


    牧行之道:“那是因為她的病……”


    雲中任冷冷地道:“與那無關。你不是醫修,你不懂這種病。白化病就像是水墨畫上的山水缺墨褪色,缺少墨水可能會導致很多問題,會讓她容貌異於常人,會讓她的某些部位比常人更脆弱,但一幅畫僅僅是缺少墨水,怎麽可能會讓宣紙本身變得千瘡百孔?”


    “我的仙尊本身也是白化病患者,但她就可以修煉。而唐棠不行,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麽?”


    牧行之沉默。他的確沒有想過,因為唐家千百年來出過很多白化病患者,他們都與唐棠一樣。他又不是醫修,唐棠本人都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他怎麽會去懷疑唐家眾口一詞的說辭?


    沈流雲這時插話道:“我同意這話。”


    眾人都看向他,雲中任和牧行之麵露不解,隻有時竟遙似乎想起了什麽,眯起眼。


    “我曾有一位師妹,也是白化病患者,但她修為出眾,於修真一道上很有天賦。”沈流雲說,“如果我的師妹和流光仙尊都一樣,沒道理隻有唐棠一個不同。”


    時竟遙摸了摸下巴,忽然說:“稀奇,若沈劍尊的師妹真有如此天賦,怎麽我們沒聽過?”


    沈流雲平靜地說:“她已死了。”


    時竟遙眉心一跳。


    和其他人不同,沈流雲不是會自欺欺人的人。在與時竟遙聯手扳倒前任天玄宗掌門,為唐棠報了仇之後,他很平靜地接受了唐棠離開的事實,也很平靜地接受了空蟬派的師父師兄將自己逐出師門的事實,他離開了空蟬派,將自己流放,一直到現在,他已經可以很從容地說出這一句了。


    他看向時竟遙,道:“再說,我師妹的下落也與現在的事情無關。時掌門,比起我的師妹,不如多關注關注流光仙尊。”


    沈流雲知道時竟遙在想什麽,想問什麽。他是入局最早的人,以旁觀者的姿態看完了整場,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所知道的,隻會比時竟遙更多。


    時竟遙輕輕一挑眉,說:“沈劍尊說得也是。”


    雲中任和牧行之才不管這倆人又在打什麽機鋒,雲中任將骨片放在手心裏反複摩挲,再次確認了一遍:這的確是個汲取靈力的陣法沒錯。


    牧行之問:“當初你為什麽要將這陣法剔下來?”


    “……我摸到的。”雲中任說,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再說什麽唐棠是流光仙尊的瞎話了,他道,“最開始是我摸到了定位的陣法,所以我打開了她的手腕,想要將它磨平,以免唐家尋來。但後來,我才發現這是雙陣疊加,所以幹脆將一整個陣法剔了下來。按理說,這個陣法不在了,她的身體應該會恢複正常才對。”


    但唐棠的身體沒有絲毫變化。


    “隻有一種可能。”雲中任說,“是她的身體有問題,陣法……或許隻是加劇了這個問題,讓這個問題更明顯。”


    牧行之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小瓷瓶遞給他:“這是唐棠常吃的藥,是唐家嫡脈長女唐靈給她配的藥,具體是什麽成分我不知道,但唐棠每天早中晚吃三次。”


    雲中任從瓷瓶裏倒出一粒,黑色的泥丸,其中散發的蜂蜜甜香壓住了藥材的苦味,讓人聯想到泡在蜜糖罐子裏的大小姐。


    他單指將泥丸摁開了,細細碾磨,又撚起一塊湊到鼻邊嗅了一下:“……不行,蜂蜜太多了,聞不出來用了什麽藥材。”說罷,幹脆倒從一顆塞進嘴裏,抿著一點細末分辨。


    “是什麽?”牧行之緊張地看著他。


    “……山風根、驚藕斷、雙葉花……呃?等等。雙葉花?”雲中任皺起眉。


    “怎麽了?雙葉花有什麽不對嗎?”


    雲中任看了他們一眼。他也皺著眉,像是疑惑:“雙葉花,隻生長在妖力濃鬱充足的地方,其莖紫黑,其葉雙生,頂生球狀紫花。”


    “什麽意思?”另外三人都不懂藥材,摸不著頭腦。


    雲中任解釋道:“唐家的唐雲要製這藥,必然要使用大量的新鮮的雙葉花。可雙葉花的生長需得依托妖力,它隻生長在妖力濃鬱的地方——現在整個修真界哪裏還有這樣的地方?”


    雲中任是看著時竟遙將妖族趕盡殺絕的,因此他與時竟遙一樣,認為妖族已經銷聲匿跡了。


    但牧行之知道,世上還有哪裏有這樣的地方——


    地底妖城。


    第81章 ??晝短十一


    半個時辰後, 唐棠的房門又被推開了。


    唐棠本就睡得不安穩,被這聲音一下驚醒,迷糊地翻了個身想坐起來, 又被來人扶住了。


    “師尊, 喝了藥再睡。”雲中任說。


    風寒是小病, 可實在令人難受, 整個人好像陷入了一灘漿糊裏,唐棠睜開眼,見雲中任端著藥碗坐在床邊,而沈流雲拿著一盤蜜餞站在一旁。


    “……怎麽隻有你們兩個?”她迷迷糊糊地問,心想牧行之和時竟遙怎麽沒來?不應該啊。


    雲中任將藥碗送到她嘴邊,低聲說:“師尊不是說要去地底妖城麽?他們倆去準備去了。不過要先等師尊把病養好——先喝藥。”


    唐棠靠在床頭, 雙手從被褥裏慢吞吞地探出來捧著碗, 苦澀的藥味讓她昏昏欲睡的神經立刻清醒了過來,但她也沒說什麽,捧著碗一點點喝完了。


    沈流雲把蜜餞盤子放在她的手裏。


    “……”唐棠啞聲說,“拿走,拿走。”她還要臉,哪裏有師尊在弟子麵前怕苦撒嬌的道理, 更何況她還是醫修——醫修懂嗎, 開苦藥、紮針灸,麵不改色的醫修。


    沈流雲本來滿臉憂心, 這會兒見她臉都皺成一團了還在嘴硬,不由失笑道:“仙尊, 您不怕苦了?”


    唐棠不答這話, 緩緩滑進被窩裏, 裝作沒聽到。


    這動作很像沈流雲的小師妹。那個時候掌門師父說了什麽唐棠不愛聽的話, 譬如修煉啊課業啊,她就裝作沒聽到也沒看到的模樣,開始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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