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是真痛啊……


    有那麽幾次,她冷汗直流,又茫然地看了看心口,若這是肉身的話,自己怕早就穿心而死了吧。


    肉身能昏死過去,可魂魄卻清醒如廝,即便是再痛再難以忍受,也依舊逃不過那迅猛的刀影。


    生當剝肌肉,死則長已矣,大抵也不過如此吧。[1 ]


    作者有話說:


    引用


    [1]明,錢嶫憫黎詠.


    ? 74、天書靈微


    楚辭在刀域中痛不欲生, 微山派這幾人也沒好到哪去。


    楚辭躺在山鶴居的軟榻之上,麵色蒼白。


    遊亦方早就探查過了,此刻一聲不吭, 神情恍惚。


    元宵力竭昏死過去,至今仍泡在藥湯之中。而銅板隻是失血過多,不出幾日便會調養過來。


    外界風雲變化如何, 他管不著。可如今微山派的三個弟子,兩個都成了這副模樣。他實在是有些頭腦發昏,神誌不清。


    餘令眼神沉了沉,伸手觸了觸鼻息。


    無聲無息。


    似乎觸到烈火一般, 他的手指顫了顫, 又裝作無事地收了回去。


    “師父,她……”


    遊亦方枯坐在原地:“魂魄早已離體。”


    餘令難以置信地看著師父, 那雙深沉的眼眸裏也終於染上了不解:“……一定會有辦法的, 不是嗎?”


    遊亦方艱難地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餘令卻極其了解自家師父的性子,這其中定然有萬般隱情, 可他不願說。


    他低低笑了一聲,神情黯然:“我與她……”


    似乎知道餘令要說什麽,遊亦方的臉上泛起笑意:“我知道。”


    “若是看不出你這麽緊張小辭,我豈不是瞎了眼了?”


    餘令疑惑揚眉, 不知道師父是什麽意思。


    遊亦方卻負手站在門口,笑眯眯道:“我隻是想看看你有多緊張她。”


    餘令:……


    這是他第一百零八次想欺師滅祖以下犯上了。


    自從小起, 師父的惡趣味便穿插在養娃之路上一去不返。單身男人會養什麽娃,單身男人隻會保證娃不哭就行了。


    他自小怕蟲, 師父便每天捧著毛蟲蝴蝶在他眼前亂晃一通, 非得嚇哭他才算罷休, 嘴裏還說一句練練膽練練膽。後來,餘令倒是再也不怕蟲了,膽子也練出來了,卻總是忍不住想把毛蟲丟進不居堂的被褥裏去;


    當他再大一些會說話了,師父練劍時,就把他放在一旁的山石上跟契之玩,餓了就自己下廚研究幾道不能看也不能吃的東西。師徒二人對著盤子麵麵相覷,就連契之也搖搖尾巴表示狗都不吃,兩人隻得撿幾塊酸棗糕吃了。


    一派掌門不會做飯,餓了隻能吃酸棗糕,說出去誰信?幸好時間長,久而久之,兩人彼此下廚、互相折磨,做出的飯菜都能挑戰對方底線,簡直無法直視。再後來,元宵到了門派之後,做飯問題再也不用愁了。原本遊手好閑的大俠師父也穩重了不少,不過這惡趣味一直還在。


    餘令神情鎮定地想,是不是等哪天師父羽化仙去了,也會突然彈起來笑眯眯道:嚇到你了吧?為師逗你玩的。


    餘令視若無睹地拿起手巾,開始替楚辭擦去手指上的血漬,動作輕柔又溫和。


    遊亦方卻道:“你不是老調侃人家嗎?”


    餘令平平道:“弟子愚鈍了,以後一定改。”


    遊亦方滿腹的調侃瞬間魂飛煙滅,他伸出手指虛虛一點,一道白光瞬間從他指尖亮起,那白光瞬間就將楚辭的身體全部籠罩,開始注入源源不斷的靈力。


    隨即他轉身出門,手指搭在門沿上:“跟我來,帶你去看一件東西。”


    餘令嗯了一聲,繼續將剩下的幾根手指擦拭幹淨。


    “別看了,有術法護著,她好得很。倒是你,非禮勿動懂不懂?”


    餘令終於撩起眼皮,還是那副驕矜樣:“不太想懂。”


    師徒二人皆懷著複雜的心情進了不居堂,遊亦方從身後捧出一本冊子,向他問道:“要想救小辭,需得引魂。但是在這之前,你最好知道她的身份,你來看看這是什麽。”


    那本冊子破破爛爛的,上麵還標注了不少字。餘令仔細一看,心裏已是明白了三分。


    這分明是上次在藏書閣裏看到的那本冊子,虧得師父還說這叫什麽《八十天速成練丹大全》,怕是就把他當做小孩來誆。


    不過,麵子還是要給師父留,餘令揚起眉毛,疑惑道:“這不是那本《八十天速成練丹大全》嗎?”


    遊亦方神秘莫測地搖了搖頭:“非也,非也。”


    他終於斂了笑意,正經道:“你可知微山派的來曆。”


    餘令嗯了一聲,點頭道:“微山派曆來隻為除魔降妖,並奉命鎮守翠微山。”


    遊亦方點頭,神色不明:“你天資聰穎,道心清奇,想來早已明白不少上一輩的恩怨往事。我微山派接管天命,因此不露圭角功成不居,但鎮守翠微山隻是一個幌子,真正要鎮守的而是一方秘境——無上秘境,這無上秘境中藏有珍寶萬千,更有一本奇書——《靈微》。”


    餘令的眉心跳了跳,頓時間,那些江湖傳聞都湧入了腦海之中。傳說,這江湖上流傳著一本無字天書,誰若得到,便可擁有無上功法與隱秘之術,不但可以活白骨,醫死人,亦可一步登天,功力大增。凡人可一步飛升,妖魔得之便可落地成為一方霸主,稱霸天下。


    這種傳說神乎其微,但他一概不信。在他看來,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若是有心之人得到這種東西,定會擾得天下大亂。再者,一切如夢似幻的東西,如果能輕易得到一步飛升,也就不算傳說了。


    更何況……他根本無心飛升。


    “天書?”


    “不錯。雖然人人都稱其為天書,但是這並非本名,而是叫做《靈微》。我派開山祖師在飛升之前特地寫下此書,將一生所見所聞皆錄入其中,說是天書,不過是個雜談錄。”


    “隻是這冊子裏確實記載了神秘莫測的禁術,可助修煉精進,達成一日萬裏的境界,的確可以稱霸一方,成為大能,但是對於飛升卻絕無可能。但是這隱秘也隻有曆代掌門人得知,旁人一概不知,待我百年之後,你便是掌門,如今提前告訴你,倒也不成問題。”


    餘令緩慢地眨了眨眼:“難怪,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事。”


    “無上秘境之中寶物眾多,可《靈微》卻不知為何名聲大噪。隻是,這東西被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普天之下誰不想要脫離苦海一步登天,因此,這也給我派帶來了不少麻煩。也正因如此,翠微山隱藏於眾山之中,隻是人終歸是人,避讓又怎麽能解決一切呢。”


    “師父說了這麽多,與楚辭又有什麽關係?”


    “你急什麽,往日不都挺淡定的麽。細細算來,我是微山派第九代掌門,在我做弟子時,我的師父應逢知收徒三人,在我之下還有兩個師弟師妹。隻是誰都沒有想到,我的師弟竟會走火入魔墮入魔道,一心隻為搶奪天書,我與師父共同擊敗師弟,但是《靈微》卻墮入了輪回道中,《靈微》書靈此生轉世為人。”


    “而你現在看到的這本冊子,隻是《靈微》的殘缺部分,隻潦草記載了微山派創立之事,而最為隱秘那部分早已入了輪回。”


    “師祖他……”


    遊亦方閉上眼睛,麵色黯然:“掌門師父以身為器,封印了師弟,之後不知所蹤,想來早已歸天了吧。師妹歸家後重傷未愈,也早就去了。”


    前塵往事撲麵而來,突然入魔的師弟,以身封印的師父,無一不讓他心驚膽戰。這掌門之位他坐的倉促又茫然,回顧四周卻已是空空如也。


    原本熱鬧非凡的翠微山隻剩他一人。


    原以為命運的齒輪不會再卷土重來,可一切仿佛命中注定一般,都再次湧入了翠微山裏。


    餘令極其詫異,又覺得荒謬至極。心中所疑惑的事情正一點一點露出它原本的模樣,可他卻是萬萬沒想到,楚辭竟然會與《靈微》有關。


    遊亦方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搜尋了多年,原本想用古法讓她完璧歸趙。楚辭命格異常,絕非凡人,實乃天書書靈,早在塢都偶遇時,我便發覺到了不對。可如今的她已是一介凡人,生死之命全憑自己做主,我便徹底死了這條心了。”


    “既然如此,不如讓書靈回我門派修煉,以書靈之身修煉,說不定更上一層樓。隻是這魔道來勢洶洶,她又連破兩道禁製,這才使得魂魄離體。”


    “因此,隻能引魂。”


    餘令頷首:“怎麽做?”


    “引魂大法非尋常人不可用,用此法需有幾個要緊之處。一人施法,一人引魂。施法者不可被打擾,引魂者需魂魄離體,入其夢中,與被施法者同受夢魘苦楚,並引其歸位。”


    他定定地看著餘令:“同受千刀萬剮之痛,這可不是一句玩笑話,你做的到嗎?”


    餘令輕輕笑了笑:“師父早就有了決斷,何必再來問我。況且,做師兄的,總要為師妹做點什麽。”


    遊亦方不客氣地戳穿了他:“這個時候知道什麽是師兄妹了,我看你這眼神可不像。”


    “來吧。”


    遊亦方讚賞地點了點頭:“好,既然如此,取你與小辭的指尖血來,這三日之內,我教你如何引魂。”


    兩人均是笑意坦蕩,彼此都知此事凶多吉少,卻仍不遺餘力要完成。


    三日,不食不睡。


    兩人目光灼灼,眼裏都布滿了血絲與疲憊。


    餘令率先睜眼,緊緊攥住了師父的手腕,確認無事後才肯放手。


    一根白發落在地上,冰涼徹骨。


    餘令看著那根白發,低聲道:“師父,您有白發了。”


    遊亦方不在意地笑了笑:“早就有了。雖說修道之人相貌變化不大,可我終歸是個趕鴨子上架的掌門,功力不及前任掌門渾厚,生出白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餘令不做聲,心裏卻如翻江倒海、變化萬千。


    三日不吃不睡所維持楚辭生命的術法,早已令遊亦方麵色灰暗,如今更要再次施法,更是有些吃不消。


    他突然道:“臨韻,我一直沒能告訴你,你父母的事情,如今告訴你,你願意嗎?”


    餘令的身體突然震了震,良久,他才笑意微微:“原本做夢都想知道為什麽,可如今到了這個時候,我卻有些不敢聽了。”


    “其實——”


    “師父,等我回來你再告訴我,可好?”


    遊亦方的眼睛亮了亮:“好,咒語術法早已教授與你,去帶她回來吧。”


    山鶴居的大門轟然關上,隻留一室的寂靜與安寧。


    餘令輕輕握住楚辭的手,反手將其包裹在掌心之中。


    楚辭臉色蒼白,卻不灰暗,這是師父三日術法所護的結果。如今,他便要去她的夢裏,將她帶回。


    遊亦方指尖一揮,一團白光隨之而去,無聲地隨著那白光移動。


    很快,白光便已包裹住了餘令與楚辭。那術法的力量開始將他緊緊吸附,似乎要將這一身魂魄抽離而出。


    離魂之痛,難以忍受。每堅持一刻,他的臉色便會蒼白一分,額頭上也逐漸沁出薄薄的汗珠。可他卻一聲不吭,似乎那苦楚與自己無關。


    問心?


    他隻知道,人生在世,需得自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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