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那座花轎中便傳出了一道極其熟悉的聲音:“冬香。”


    冬香滿眼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去,卻看見假冬香應了一聲,往那花轎旁邊跑去。


    一隻柔荑伸了出來,柔若無骨,上麵正染著前幾日剛用鳳仙花調的丹蔻,襯得嬌嫩非常。那寬大的袖子落了下來,將那隻手擋住了,令人頗為遺憾。


    可下一秒,簾子拉開,一個身形熟悉的女子邁步而出,輕輕拉下了紅色的蓋頭。一張熟悉的麵孔露了出來,一雙似喜非喜的鳳眼看了過來,讓眾人驚歎不已。


    “柳小姐!”


    “這才是真的柳小姐!”


    冬香渾身發軟,難以置信:“怎麽會?”


    她猛地回頭看向楚辭坐著的花轎,一時間眼神變化莫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柳憐心”嚶嚀一聲,靠在假冬香身上,語氣悲淒:“唐小姐,求您明鑒,有人鳩占鵲巢,我、我……”


    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哭起來,在場的男子都無法抗拒,就叫陳章傑也頗為動心,他剛抬起腳,就被自己姐姐的眼神給勸退了。


    “下轎!下轎!”


    一時間,滿院的呼聲響起,驚起了枝頭的飛鵲。


    楚辭終於動了,她敲了敲窗台,冬香滿目失神地走了過來,伸出了手臂。


    楚辭輕輕搭上冬香的手臂,安撫地拍了拍,隨即深吸一口氣,慢慢下了花轎。


    一模一樣的身形,一模一樣的丫鬟,詭異非常。


    假冬香卻指著楚辭道:“蓋頭!”


    “不敢掀蓋頭,算得上什麽,除非,她就是畫皮!”


    冬香氣憤道:“你!”


    假冬香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簪子,反問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冬香愣怔地看了過去,身子頓時涼了一半。


    那簪子……那簪子是一隻舊玉簪,成色極好,已經用了很久了,卻總是舍不得戴。還是她攢了許久的錢,才去首飾鋪裏換來的。後來,後來小姐知道了,又給她添了不少錢,讓她換了一隻更好的。


    她曾經親手給娘戴上的,娘雖然看不見,卻一直說好看。可,可她怎麽會有?那簪子上有一處極淺的凹槽,隻有她能發現。


    娘怎麽了!


    她想也不行就要去奪那玉簪,假冬香卻似乎沒反應過來一般就那麽讓她搶走了。直到簪子被冬香握在了手裏時,那假冬香終於醒悟過來,尖叫著就要搶。兩人爭執不下,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


    變故隻在一瞬間。


    “噗呲。”


    那簪子精準無誤地插在了假冬香的心口處,源源不斷的獻血順著那傷口直接往下流,假冬香難以置信地看著冬香,那眼神裏的驚愕讓所有人都難以忘記。


    冬香哆嗦著看著自己的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簪子怎麽會插到那個冒牌貨身上,她搖頭:“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假冬香費力爬了過來,用隻有冬香才能聽得到的聲音,用冬香最親愛的娘親的聲音,哀婉地歎息道:“冬香,你殺了娘……”


    冬香,你殺了娘。


    冬香,你殺了娘。


    冬香,你殺了娘。


    那熟悉的聲音讓她更加難以置信,她啊了一聲,突然迸發出巨大的哭聲:“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啪!”


    楚辭心道不好,急忙去攔。


    可冬香的哭聲也隻停留了兩秒,什麽東西穿插而過,冬香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心口,那裏正插著一直竹筷,卻穩穩插在了她最為致命的地方。


    直到她軟軟倒下,依舊不解:“為什麽?”


    一個黑衣男子從旁廳走了出來,眉眼中盡是不耐煩,手裏還執著另一隻筷子,他皺眉看了看院中的鬧劇,嘖了一聲:“真吵。”


    院中的賓客卻突然開始騷動了起來。


    “千道宗少主!”


    “程修!”


    “他怎麽會在這裏?”


    小院亂的一塌糊塗,早已無人理會那小小的侍女之死。


    無人發現,冬香心口流淌的血已經蔓延一地,染紅了楚辭的嫁衣。楚辭怔怔地抱著死不瞑目的冬香,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相信。


    冬香,死了。


    那個小丫鬟,死了。


    “柳憐心”終於哭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她癱軟著身子,指著楚辭道:“你這個妖怪,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侍女見事情敗露,竟然對著柳小姐的侍女下了狠手!”


    “妖怪就是惡心,呸!”


    “唐小姐,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妖怪就是惡心,妖怪就是惡心,妖怪就是惡心……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做……


    楚辭如墜冰窟,眼淚卻突然掉了下來。


    為什麽,沒有攔住。


    滿院子的聲音空曠回響,卻讓她的頭愈發地疼,可她卻無心去關心那頭痛欲裂的苦,眼裏隻有冬香的血。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攔住。


    “柳憐心”咬牙道:“如若你真是柳小姐,我便自裁於此!”


    唐詩晴也皺眉,這兩個侍女的變故發生在一瞬間,眾人都反應不過來。可眼下早已很明確了,她想也不想就從身上召出了綠瑤劍,劍勢凜然,直指楚辭。


    “這蓋頭,是你揭,還是我給你揭。”


    一滴又一滴的清水,落在了地上。


    “她哭了?”


    “妖也會哭?既然如此,何必殺那侍女!”


    “惡心!”


    楚辭哆嗦了唇,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道:“我自己來。”


    良久,她落下一滴清淚,劃過那蒼白的臉頰。


    憐心,對不起。


    冬香,對不起。


    誰來信我?


    無人信我。


    她輕輕抬起手,捏住了蓋頭的邊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這女子被逼到退無可退,隻能掀開蓋頭,以證清白。


    紅色的蓋頭被緩緩拉開,露出嬌嫩的唇、秀氣可愛的鼻尖。


    所有人都在等,等這蓋頭掀起。


    下一秒。


    一個人從屋簷飛身而下,長臂一展就攬住了楚辭,那紅色的蓋頭被那人輕巧地蓋了下來,又將楚辭的麵容遮了起來。


    楚辭愣怔地被他抱了個滿懷,一陣熟悉的竹葉香傳來,瞬間就落滿了她的整個世界。她突然紅了眼眶,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段臨韻帶著楚辭飛身而上,極速飛轉之中,紅色的蓋頭被揚起,透著那微弱的亮光,兩人目光對視。


    滿身的血,蒼白的臉色,紅腫的眼眶……他歎了一口氣,將楚辭放在了花轎之中,這才掀起她的蓋頭,輕聲道:“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有人搶婚啦!!!”


    “搶什麽!搶妖怪嗎?”


    花轎外掀起了滔天波瀾,可花轎中卻一片寂靜。楚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口型,看著他輕輕皺起的眉。她眼睛一眨不眨,可眼淚卻流得更洶湧。


    “你……”


    他終於歎了一口氣,輕輕低下頭,左手依舊維持著那掀蓋頭的姿勢,可人卻已經淺淺埋了下去。


    一陣柔軟的觸感從羽睫上傳來,雙唇淺嚐輒止停留半晌,溫熱的吐息就回響在耳邊,親近而恐慌,曖昧又膽怯,那流動的淚珠也似受了驚嚇,一動也不敢動。


    一顆石子落下,波瀾不驚的湖裏瞬間就掀起了波瀾,如夢似幻,大風、明月、海浪、驟雨,一切的一切都突然衝刷而上,將那難以言說的心事瞬間剖開,明明白白,徹徹底底。


    似狂風乍起,似幽鳥銜恨,似火樹銀花,都在此刻迸發而出。


    嫁衣,花轎,蓋頭,羽睫。


    此刻心事,以吻封緘。


    “啪!”


    又是什麽從天而落,外麵頓時雞飛狗跳,吵吵嚷嚷。


    “怎麽又來一個!還有完沒完!”


    “搶婚啊!有人搶婚啊!”


    作者有話說:


    親上了,雖然隻是睫毛。


    寫得我又有一點難受心酸,癱倒。


    ? 55、家賊難防


    微涼的唇輕輕貼上眨動的睫毛, 將淚珠仔細吻去。


    她的傷心,她的……味道。


    溫熱的吐息彼此交纏,身後是冰涼的轎子, 涼得徹骨,麵前是熟悉又陌生的他,手指微顫攏在胸口, 卻不經意觸碰到他緊實的胸膛,兩人貼得極緊,似乎都能感覺到他光滑彈性的肌膚,燙得她渾身發抖, 沉身酥麻, 幾欲窒息。


    似乎忘卻轎外的波濤湧起與雞飛狗跳,直教人甘願溺死在這大夢一場的情/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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