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石泉還要拽著梁碧落說話,卻被身後的婆子抱了下去。


    林端陽從未受過這般的恥辱,明明就是自己好心幫忙,卻被這樣對待!就因為她是知州夫人?


    士可殺不可辱。


    他攥緊了拳頭,他知道他不能。


    他還有爹爹,不能連累爹,不能連累爹。


    那一包鼓鼓囊囊的錢袋子正躺在地上,林端陽咬著牙衝了過去撿了起來,隨即撒腿就跑。


    眼淚迎風灑了出去,他頭也不回地狂奔著,咬緊了牙嘶吼著。


    他也有尊嚴,他也知道對錯是非,他知道別人都怎麽看自己。


    他知道他自己偷雞摸狗,他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他知道自己是個人見人嫌的家夥。


    他不想拿。


    可他不能不拿。


    爹還需要錢看病……和爹的病比起來,尊嚴,根本不重要。


    他奔得極快,不知跑了多久,一直跑到氣喘籲籲,才發覺自己已經跑到了澄月河畔。


    他用衣袖揩了揩眼淚,將臉擦得幹幹淨淨。不能被爹看出來,如果被爹知道了,一定又要替他擔心。


    一隻手卻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以為又是那女人的幫手來落井下石,猛然回頭。


    楚辭一個踉蹌停下腳步,麵色尷尬地看著他。


    她也沒有想到會這樣。


    梁碧落是石磊的發妻,在石府時隻有緣見過一麵,但是從未交談過。聽下人們說過,這石夫人最是愛子如命。誰若是敢傷害石泉,她便能去和別人拚命。


    隻是……她今日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就當眾羞辱端陽。


    楚辭原本平靜的眉宇間漸漸帶了絲怒氣,若不是自己情急之下借口說端陽幫了石泉,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情。


    這女人,竟如此瘋魔。


    她心中怒氣中燒,方才丫鬟請她回府與知州大人議事時,早就看到了梁碧落冰涼漠然的表情,那眼神中帶著一分譏誚與怨恨,似乎也要將她興師問罪。


    她是怎麽回答的?


    她推後了一步,鄭重道:“恕楚辭不能從命,我師兄段臨韻想必已經回府,夫人有什麽問題都可去問他,楚辭先走一步。”


    她知道,禮不至此,可她偏偏看不慣這梁碧落看人下菜的模樣,更是不能無視林端陽受了委屈倉惶離開的背影。


    她隻能不斷地追,讓這刺骨的晚風也去鞭打她的心髒,去質問她的信仰。


    那孩子迎風灑淚,怎麽跑得極快,竟是怎麽追也追不上。


    眼看到了澄月河畔,林端陽終於跌跌撞撞地停下了腳步,怒氣衝衝地回頭看她。


    楚辭尷尬道:“你……沒事吧。”


    林端陽這才舒緩了眉頭,悶聲問道:“是你?你追來幹什麽?”


    十多歲的少年立在風中,一身土黃色的褂子飄飄蕩蕩,更顯得他麵黃肌瘦、勢孤力薄。


    涼風吹起他額間的發絲,少年眼神淩厲,言辭冷漠,如同一隻驚慌的小獸那般虛張聲勢,卻讓人情不自禁生出一分憐意與疼惜。


    “我……”


    “我聽說那知州夫人就是那個脾氣,你不用往心裏去。”


    林端陽嗤笑了一聲,雙臂抱胸道:“你還是少操心操心我吧,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楚辭煩的要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來安慰林端陽,左思右想,決定跟著他再走走,防止這孩子想不開埋頭痛哭。


    她神情糾結,嘴唇抿得緊緊的,胳膊抬起又放下,鞋子在地上踢來踢去,一切的心理活動全都寫在了臉上。


    林端陽卻是看得分明,心中一暖,卻仍是嘴硬道:“我是那種哭鼻子的小屁孩嗎?還跟著我?”


    楚辭撓了撓頭,試探地問:“那我走了?”


    林端陽瞅了她一眼,隨即轉過身往前走去,口中卻說:“走吧,請你吃飯。”


    楚辭驚喜地抬起頭來,連忙道:“好,好啊!”


    她皺皺鼻子,又補充了一句:“小孩,記得叫姐姐。”


    林端陽忽然覺得此刻也沒有那般難熬了,即便不被外人理解,也有人關心他的心情如何,這種感覺……


    有些溫暖。


    不想推開。


    楚辭興奮地搓搓手:“咱們去哪?我聽說永昌樓的烤鴨就很不錯,不如我們……”


    林端陽白了她一眼:“我可沒那個錢,去我家吃。”


    “哦……”


    楚辭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悠閑地跟在了林端陽的身後,準備去蹭飯。


    走過了小橋,老遠便看到了一間小小的土房子,那房子上麵還搭著遮風擋雨的稻草,看著甚是窘迫。


    一道紅色的小門映入眼簾。


    林端陽站在門口,將身上本就單薄的衣服整了又整,又撥了撥額前的碎發,讓其看著平整一些。


    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大喊了一聲:“爹——”


    楚辭也跟著走進了院子,與其說是院子,不如說是用籬笆分隔出的空地,西側的空地上架著一些鍋碗瓢盆,東側的牆根處圍著一群雞。


    “咯咯咯咯咯咯。”


    一陣雞叫聲傳了過來,一隻高高大大的公雞豎著大紅冠,揚威耀武地巡視了過來。


    林端陽招了招手,讓楚辭先進來,自己則是去拿了個小碗,捏了一撮小米撒了下去,嘴裏還念念有詞。


    “將軍,是不是又餓了?就你最貪吃,一天到晚吃個沒停,我都快被你吃垮了。”


    那隻叫做將軍的公雞似乎能聽懂林端陽的抱怨,又是響亮地啼叫了一聲,目光灼灼盯著楚辭,偏頭琢磨了一會,這才低下頭去吃小米。


    環視整個小院,雖然格外狹小,卻是極其整潔,看得出主人用了很多心思來打掃院落。


    隻是……


    這院中怎麽還長著一棵桃花樹呢?


    那一樹桃花開得正燦,粉紅的花瓣灑滿了整個院子,別有一番雅致。


    想起林端陽的真實身份,楚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每次寫這種矛盾的時候,就會感覺很難受,雖然說一個人成長如何,都有一定原因,但是我很私心,一方麵理解梁碧落,但是絕不認同她。


    還好有楚辭,有很多愛林端陽的人,這個孩子桀驁不馴,卻格外善良真誠。


    愛是世間最強大的力量。


    共勉,希望我們都能以善待人。


    19、袒露心聲


    “爹——”


    林端陽納悶地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不在嗎?”


    隻兩三個呼吸之間,廚房那邊炸出了一聲巨響。


    “咳咳咳咳咳咳咳……”


    房門被轟然打開,一個麵容烏漆抹黑的男人咳嗽著扶了門走出來,門內隨之飄出了一陣嗆鼻的油煙味,聞著甚是奇怪。


    “爹!”


    林端陽大驚失色,大步跨過去一把扶住那男人:“爹,你是不是又亂做菜了?”


    林常峰苦笑著擺擺手:“沒……沒,這不是想著你還沒回來,想著做點晚飯,等你回來了正好吃嘛……”


    林端陽一股腦鑽進了廚房,對著鍋裏一團黑漆漆的糊狀物品搖了搖頭,趕緊打開窗子通風。


    那油煙氣飄得滿廚房都是,林端陽扯起袖子捂住口鼻,無可奈何道:“爹,不是都說過了不讓你進廚房嗎?”


    他聲調拉得老長,似乎這樣的事情早已不知發生過多少遍了。


    林常峰難為情地搓搓手:“這不是前天剛跟你王叔學了一手嗎,想著試一試哈哈哈。”


    父子倆拉扯了一通,林常峰被兒子批評完,這才注意到院子裏站著的楚辭:“端陽,這位姑娘是?”


    楚辭也回過神來,拱手道:“林叔叔好,我是楚辭,是端陽的……朋友。”


    林端陽拿著鏟子走了出來,神情格外坦然:“爹,我們是在集市上遇見的,她正好幫了我一個小忙,想著請她來家吃一頓飯。”


    林常峰並未發覺到什麽異樣,埋怨地瞪了一眼兒子:“也不早點說,我好收拾一下家裏啊。”


    “寒舍太亂,楚姑娘不要介意啊。”


    楚辭也爽朗一笑:“一點都不亂,林叔叔你太客氣了。”


    “請,請進。”


    楚辭跟隨林常峰的步伐走了進去,抬眼環顧四周,屋子不大,卻是格外整潔。屋內家具很少,除了西側的廚房外,迎麵便是一張擺在中心的棋盤,那棋盤由木雕而成,楚河漢界清晰可見,那象棋子擺在兩側,看著十分精致。


    “楚姑娘,坐。”


    林常峰不自然地挪開凳子,示意楚辭坐下。端陽性格孤僻,心氣又高,並不常請人來家裏做客,平日裏與他們父子二人多走動的都是林常峰的舊友們,很少見到這樣的年輕人,還是一個姑娘。


    難道……


    林常峰想了半天,也不敢把楚辭和兒子想到一塊去,心裏暗自罵了自己一句昏聵,趕快轉身去倒茶水了。


    林端陽自從剛剛鑽進廚房後,就沒有再出來過,聽這動靜像是在做菜,聞著倒是挺香的。


    不過,怎麽是林端陽做菜呢?


    楚辭疑惑地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卻被走過來的林常峰注意到了,他取過一隻茶杯,一邊倒水,一邊道:“我們端陽啊,你別看他性格不好,卻是十分孝順呢,我自小便不會做飯,做得僅僅自己能吃得下去,有了端陽以後,就更是不常進廚房了。”


    “這孩子嫌棄我做飯不好吃呢,跟我做廚子的朋友學了不少菜,家裏都是他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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