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抹寒影閃過,當先那頭老鼠瞬間就被抹了脖子,紅色的血潑了一地,老鼠臨死前發出刺耳的吱吱慘叫。


    剩下的老鼠受此驚嚇,在原地跟穀小草僵持半晌,居然作鳥獸散。


    看到這一幕,那老道人居然比穀小草還要驚愕,他抖著手上的煙袋指著穀小草問道:“你,你是何人?”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吧?你這個邪修為何敢來我元寶派作惡?”


    “元寶派?也管得太寬了吧?我這不是已經都在你們山門外麵了嗎?”


    老道人鼓動著嘴唇,嘟嘟囔囔的似是在埋怨,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在緩緩後退。


    還沒等穀小草回複,隻聽他大喊一聲“看招”,實則是趁機虛晃一槍,忽地化作幾束黑煙在空氣中散掉了。


    穀小草環顧四周,隻見樹影深深,寒鴉啼鳴,就是不見對方氣息,看來被這個老道人給溜了個沒影。


    地上的老鼠屍體在血泊裏蜷縮著癱成一團,甚至四肢還在顫動,這老鼠黑色皮毛閃著油亮的光,肚皮溜兒圓,也不知吃了多少人,看上去惡心至極。


    穀小草泄憤般地往老鼠肚子上踹了一腳,忽然想起一個非常恐怖的念頭。


    滅花他不會被老鼠給吃了吧?!


    穀小草慌忙剖開死老鼠的肚子,隻見傷口處好像氣球漏氣一樣飛出無數黑色的影子。


    和那老頭手中煙袋裏飄出的影子不太一樣,經過老鼠撕咬,這些影子都變得有些殘缺不全,它們發出了連綿不絕的哭泣和慘叫聲,在空中遊蕩著消散。


    穀小草本來也沒有多少頭緒,隻好追住一個遲遲沒有消散得影子,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也不知在山裏繞了多久,那影子鑽入一處山岩縫隙之中,想來裏麵定有幾分古怪。


    穀小草拔劍猛然劈砍在山石上,靈力衝擊之下,山體發出沉悶的崩毀聲,一陣山搖地動,原先的縫隙裂出一塊巨大的口子。


    縫隙處倒沒什麽動靜,隻是一隻碩大的老鼠從山側另一處縫隙逃竄出來,發出吱吱怪叫。


    穀小草提劍就追,她縱身踏上嶙峋山岩,將那隻老鼠逼近一堆怪石夾生的四角。那老鼠還待要逃竄,穀小草劍影四散封堵了所有逃生路線,將其砍瓜切菜般抹了脖子。


    隨後,穀小草故技重施割開老鼠鼓囊囊的肚子,恰好看到在老鼠的腹腔內,自己追的影子和另一小片影子緩緩地融合消散了。


    不知那影子是什麽東西,但終歸是這些老鼠的食物,它們此前被這些老鼠撕扯分食,但聚攏在一起的本能還在。


    她暗自猜測著,隻要追蹤這些影子走,總能找到所有老鼠的藏身之處。


    穀小草跟著飄飄蕩蕩的影子又殺了兩隻老鼠,當殺到第五隻的時候,她正將那隻老鼠堵在一處天然樹洞附近。


    此時,四周響起飄渺的樂聲,如同碧海生潮,漸漸侵擾靈台,使人心神恍惚。


    聽聞樂聲,穀小草發狠咬破唇角,保住一分神智清明。


    她執劍送出,那隻老鼠在劍下扭動掙紮,劍鋒已經戳入鼠皮三寸卻遲遲沒有再度施力。


    忽地,穀小草劍鋒一轉,向著身後刺去,三尺青鋒抵在了那邪修道人的喉嚨間,終於逼迫其顯露了蹤跡。


    老道人已經召回了須盡歡,這法器已經顯露出紡錘多孔狀的本體,樂聲便是由此發出,看上去這邪門的法器竟是一種樂器。


    道人丟了許多老鼠,又在心中衡量雙方實力,舍不得放法器以卵擊石,屬實算進退兩難。


    他恨意銘骨,眼中血絲遍布:“這位道友,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趕盡殺絕。”


    穀小草才不吃這一套,她仍拿劍抵著對方脖頸命門處冷聲問:“你將你這邪器放在我山門附近是何居心?我兩個小師弟又被你藏去了哪裏?”


    老道人沒有應聲,倏忽間穀小草感覺身後風聲襲來,須盡歡樂聲又起,對方竟想以命相搏,驅動最後一隻老鼠配合自己兩麵夾擊。


    穀小草忙緊守靈台,心神合一。


    她運劍如風,境界更是比那不入流的邪修高了不知多少重。


    隻見她將身翻折後跳,翩若驚鴻間接連刺出兩劍,其中一道劍光直刺入老鼠眉心,將其從頭劈作兩半,紅的黃的流了一地。


    與此同時,劍光遊走處靈力四逸,平地起來一道狂風,將樹葉卷的四散飛舞。


    老道人靈力與之對撞,終究力有所不逮,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手中的須盡歡哢嚓一聲,裂出一道縫隙,無數鬼影哀泣著逃逸而出,在半空中漸漸消散了。


    穀小草的劍再度抵上了老道的喉嚨,刺出一道血痕。


    那老道走投無路,嚇得一步跌在地上連連討饒: “前輩,這位元寶派的前輩,有話好講,咱們有話好講啊。”


    “那你老實交代。”


    老道人眼珠滴溜亂轉,嘴上果斷低聲下氣:“好,好,我老實交代。”


    原來,此人諢號鬼哭道人,果然是個不入流的邪修。


    穀小草細細端詳下,發現對方的修為低微,不過是靠占著邪器須盡歡的便宜才能跟自己打個有來有回,實際上就是個武力值比胡拉拉還低的“戰五渣”。


    “前輩,我冤枉呐,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在樹後麵,那些鬼影是死人的殘魂而已,這林子裏陰氣重,我就是來揀揀殘羹剩飯,喂喂我那些小寵物。您看,我修為低微,真的沒害過活人。”


    “你不老實,以為我不懂須盡歡的底細是吧?”


    穀小草揮劍斬落對方一隻小指,鬼哭道人捂著手慘叫一聲,落指處白骨森森、血流如注。


    “我老實交待,這一回我真的交待了。”


    對方到底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才終於有了些老實話。


    “我與貴派確實是無冤無仇,隻是聽說你們元寶派人多下山曆練賺錢,就動了貪念,想著把我那法器放在門口,說不定有那來來回回的弟子——額,但是我沒得手,真的沒得手!”


    穀小草:“我有個師弟失蹤了,你見過他嗎?”


    鬼哭道人:“哎呦喂,我冤枉啊,我的姑奶奶,我真的沒碰見過您那小師弟呐!”


    “你到底說不說實話?!”


    劍光一閃,又是一根手指落地,鬼哭道人慘呼不絕,他顫著手摸索到自己落在地上的斷指,眼中流出兩行血淚。


    “我說了沒有——便是沒有,真是欺人太甚!”


    似是要魚死網破。


    須盡歡碎作一地碎片,鬼哭道人又麵若金紙吐出一口血,那血液在地上蜿蜒。


    一股並不似人間的寒涼漸漸從四合八荒侵染而至,如泣如訴的樂聲響起,好似最後的哀悼,一道道鬼影從須盡歡中飄出,纏繞在穀小草的四周。


    “你殺的了我,殺的盡天下眾邪嗎?多的是人道貌岸然,偷偷走了邪路,你們元寶派也沒什麽好東西,將人往絕路上逼……”


    鬼哭道人似瘋似癲的喃喃低語,最後幾近喑啞難聞。


    在樂聲裏,穀小草終究靈台難守,神思都沉入了某處陌生的回憶。


    回憶中,她化作一位貧寒書生。


    那書生也曾有過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卻終究是書生意氣一場,觸怒了官場,得罪了小人,落得個家破人亡、貶謫異鄉……


    樂聲飄渺悠長,完全帶入此人後,隨著那悲歡離合心緒浮動,回憶到激憤難愈處,無數自毀的念頭席卷上心頭,穀小草漸漸忘了自身到底是誰,數度想要提劍自刎。


    靈劍已是抵上喉嚨。


    書生寥落一人,走了登仙路,本以為掙脫紅塵,便能平步青雲。


    他曾想鋤強扶弱、懲惡揚善,也曾想回首前塵一場、釋然坦蕩,卻未曾想落入邪修之手,成了對方煉製須盡歡的藥人。


    他暗暗積存實力,絕境反殺出來,未成想一身經脈術法定性,可謂人人喊打,再難回修行正道,本身就成了惡……


    穀小草的眼神空茫恍惚,劍鋒在脖頸間劃出深深的痕跡,殷紅血色如湧泉。


    亦是回頭無路,亦是資質平平、前途渺茫……他不知該恨天亦或恨己,漸漸也被惡侵染,忘了初心……


    活著做什麽,已是被世人厭棄,不如去死——


    不,我好像不該是這樣的,似乎還有一些人在等我,還有沒有做完的事要去做……


    正邪相對、清濁不容,即是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自己卻不該自輕自賤至此。


    天若不仁,合該逆天!


    隻見穀小草那身疊滿符籙的“乞丐裝”無風自動,衣上的符籙檢測到穀小草靈台不穩,落下許多張清心符沁入穀小草心神之中,保了她一命。


    穀小草找回被“須盡歡”迷惑的神智,那道人構建的幻境隨之破碎,她大汗淋漓驚醒,執劍在手,周身的靈氣幾乎凝為實質。


    劍身舞動刮起一股凜冽的旋風,將鬼影紛紛蕩滌而清,須盡歡樂聲一止——


    “貓戲老鼠,天道何其不公!”


    須盡歡裂開一道縫隙,鬼哭道人最後留下這一句話,化作黑霧狀哀嚎著被吸入法器,看上去遭受了反噬。


    與此同時,須盡歡的裂縫中吐出一個昏迷的人來,穀小草一看,正是滅花師弟。


    第三十二章 [v]


    顧不上已經被打壞的“須盡歡”,穀小草立刻上前查看滅花的傷勢,發現他隻是被打暈昏迷,其實一根頭發絲兒都沒少。


    滅花這師弟,不知該說他是倒黴還是幸運。


    招引仙墟圍觀者甚眾,偏就他被炸開的回影石割破喉嚨命懸一線。可若沒有此番經曆,他也拜不進元寶派山門。


    如今那麽多弟子中,又是他倒黴叫那鬼哭道人看上,可折騰這老大一圈後偏偏稀裏糊塗的平安無事。


    這時,穀小草又感到身後一道氣息走近。


    穀小草猛然轉身,劍風已至。


    “誰?!”


    蔣由驚道: “是我啊,穀師妹!”


    幸虧蔣由躲得及時,隻是他背後的樹幹被穀小草的劍劃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穀小草收起劍,強迫自己從紛繁雜亂的情緒裏抽離,有些內疚的看著師兄,訥訥:“對不起啊,師兄,我還以為又是一個邪修。”


    “又是?”


    “我,我,剛剛殺了一個邪修,就是那個須盡歡的主人。”


    穀小草不願回憶起鬼哭道人死前的樣子,哪怕對方是個手上沾染無數人命的邪修。


    頭頂忽然覆上一抹溫暖,蔣由緩聲道:“你沒有錯,滅花師弟是你救下來的吧?回去好好睡一覺,一切都過去了。”


    穀小草低低應了一聲。


    “滅花師弟已經找到了,咱們帶他回去,你肯定累了,待會我給你熬一杯薑茶,喝完就去睡一覺。”


    蔣由的聲音絮絮叨叨在耳邊回響,穀小草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提前喝了一杯薑茶,又裹在了厚實柔軟的羊氈披風中,從指尖到心口終於漸漸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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