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湖在大雁郡,絕對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那一圈圍繞著大雁湖修建起來的莊園,內裏住著的,無一不是曾經在這個世界之上呼風喚雨,覆雨翻雲的人物,當然,現在他們都很老了,不論是無意還是刻意,他們都不願提起過往的時光,而是自在愜意地享受著現在的平靜。


    最早時候,這裏隻有廖廖幾家庭院,但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房子在大雁湖稍遠一些的地方修建而起,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一個個村子,如果不是在距離這裏數裏遠的地方,有一營大漢士兵駐紮,這裏看起來與大漢其它地方並沒有什麽兩樣。


    這些士兵當然是用來保護大雁湖畔居住的這些老人的。


    蔣家權,周淵,荀修,田單,前齊王田康,前魏王魏濟,前趙王趙無極,不論那一個,說出去都能人膽戰心驚,但現在,在周圍這些村子裏的百姓看來,他們也就是一個個老態龍鍾的老人罷了,如果硬要加上一句,那就是很有些身份的老人,要不然,怎麽會有一營士兵駐紮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呢!而且每到逢年過節,大雁郡的郡守孫曉都會帶著大批的禮物到這裏來問候這些人。


    這些人應當是咱們大漢開國的功臣吧,現在年紀大了,所以來這裏養老。這是周邊村民們的一點共識,住得近了,自然會有些交集,村子裏的百姓也時常帶了自家養的雞鴨,種的菜疏來這裏賣,一般來說,價格都會比城裏還要賣得高一些。好像這裏住的人,對價錢都沒有什麽概念,更沒有還價一說,村民說是多少,他們就給多少。這樣的顧客,自然是討人喜歡的。當然,也沒有人想著要敲這些老人的竹杠,這要是傳出去,會被人打得滿頭包的。


    這裏很平和,很祥靜。


    自從水泥被發明之後,孫曉便用水泥為原料,為大雁湖這一段砌起了湖堤,一級級的台階一直延伸到碧波蕩漾的水裏,每隔上十來米,便會有一個往前推出去的小平台,圍上欄杆之後,便是一個現成的釣台,大雁湖畔的這些老人們都喜歡釣魚,這也是他們平時聚在一起的最好的理由。


    作為他們來講,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是絕不會貿然上門去拜見他人的。


    今天天氣極好,碧空萬裏無雲,和煦的陽光將溫度灑遍大地,正是踏青的好時節,對於這些老人們來說,當然也是釣魚聊天的好時候,家家戶戶的大門洞開,門前的草地之上,粉妝玉琢的小娃娃們笑著,跳著,鬧著,在一個個家人的驚呼聲中在地上打著滾,然後敏捷的爬起來,開心地笑著躲避著家人們伸出來抓他們的一雙雙手,笑聲隨著風兒一直傳得很遠,很遠。


    那些釣台之上,今天基本上都是滿的,一根釣杆,一壺香茗,一本散發著油墨味的線裝書,幾乎成了這些老人們的標配。


    蔣家權去年才來到這裏,也馬上喜歡上了這裏,於他而言,現在當真是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了,每天花上兩個時辰整理一下自己這些年來的心得,朝廷專門配給他的書吏便將將他口述的這些東西抄錄下來,經他首肯之後,然後快馬送往薊城,經王上過目之後,再行付梓,然後發行天下,小日子過得優哉遊哉,雖然隻是短短的半年時間,但他滿頭的白發這中,居然又出現了絲絲黑色,竟然頗有返老還童的征兆了。


    都道人活七十古來稀,他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看現在這個身體,說不定還能超著百歲奮鬥一下了,蔣家權有時感慨,前半輩子自己是與人鬥,或者這以後的時光,便是與天鬥了,看看自己能在老天爺手裏奪來多少壽算,說起來,這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呢!


    “老蔣,老蔣,你釣了幾條起來了?”不遠處的另一個小平台之上,傳來了周淵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雖然一大把年紀了,但武將出身的周淵,叫喊起來,仍然不失當年本色。


    摘下眼鏡,蔣家權瞄了一眼身邊的魚簍,笑著搖了搖頭,魚簍裏隻有幾條小貓魚,到得末了,還是得倒進湖裏去,這根本就吃不上嘴。手裏的眼鏡是離開薊城之時,高遠送給他的,那是明玻公司剛剛做出來的,聽說著實花了不少時間才弄出了這麽一副,戴上他之後,以往看字模模糊糊的問題迎刃而解,仿佛一瞬之前便年輕了許多歲,甚得蔣家權的喜歡。


    那邊傳來周淵得意的笑聲,手腕一抖,又一條半斤來重的魚兒破水而出,在空中拚命地扭動著,被周淵快手快腳地收到魚簍之中。


    “看來你又是沒收獲了,今兒個咱哥兒倆便湊一塊吧,我出魚,你出料,咱們一齊烤了來吃。”周淵提著魚簍,便往蔣家權那邊走來。


    “你不過是饞我那點香料罷了,恁地要找些借口。”蔣家權大笑道:“怎麽啦?前段時間剛剛送來的那些香料你又用完了?”


    周淵將魚簍扔在一邊,扯過一把椅子坐在蔣家權的身邊,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家大人多,好幾十口子的人,那點香料著實不夠用,你孤家寡人一個,怎麽也用不完,不打你的秋風,還能打誰的?咦,今天荀老兒怎麽沒有來,不然去找他也不錯。”


    “昨天他又找我去理論,被我駁倒了,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今天一定又是鑽進書堆裏去引經據典找東西駁斥我了。”蔣家權得意地撫著胡子笑道。


    “荀老兒這一輩子啊,就是認死理。”周淵搖搖頭,“當真是辜負了今天這良辰美景。不管他了,老蔣,快讓人回去拿家夥什來了,我來親自烤,你那手意兒,實在上不得台盤,好好的魚兒也會被你糟塌了。”


    “能吃現成的,那自然是好。”蔣家權招招手,身後不遠處一名家人小跑著過來。


    “去家裏把那些香料分一半拿過來,給這個老兒分一些回去,不然豈不是天天要來聒噪我。”


    周淵大笑:“老蔣果然大氣。先謝過了,哈哈哈!這香料都自海外來,實在是有些難得,偏生家裏那些人吃順嘴裏,要是沒這些香料,飯便吃得沒滋沒味的。”


    “今年又有好幾家海運公司開始運營,到時候這些東西應當會多不少,再說了,王上一直在命人試種這些香料,說不定很快,咱們這裏便能種植上這些東西了,到時候,要多少有多少!現在這香料的價格實在是太貴了一些,一般人家哪裏用得起。”


    “那自然是好,如果能在我們這裏種了,我一定要多種一些。”周淵笑道。


    說話間,兩邊的家人已經將香料,爐子等搬來,一些人手腳麻利的架起了爐火,另一些人將魚拿著去剖,片刻之後,一條條處理幹淨的魚兒已經擺在了盤子裏。


    卷起袖子,周淵開始燒烤魚兒,不大一會兒,陣陣香氣便四溢開來,不過這香氣傳開,卻又馬上吸引了一些人過來了,自然都是住在這裏的那些老人。


    田單左手提著魚簍,右手拎著一壺酒,魏濟手裏卻是提著一隻打理幹淨的野兔子,田康帶著一個家人,家人手裏捧著一盤子上好的瓷盞,紛紛湊了過來,大聲叫嚷著要一起嚐嚐周淵的手藝。


    “你們這些家夥,吃我的又吃得少了麽?今天也來湊熱鬧?”周淵大笑。


    “蔣老到了這裏,我們還沒有湊在一起給蔣老接個風,今天風和日麗,倒正是好時候,選日不如擇日,自然就是今天了。”田單笑著將酒壺砰的一聲放在地上,“這可是吳氏精釀,一年不過出產百來斤而已,你們的早就喝光了吧?哈哈哈,今天我開個恩,讓你們再嚐嚐。”


    數根中指一齊伸到了田單的麵前。


    “一壺精釀算得了什麽,我這裏還有吳氏五年之前出產的精釀,比之你的如何?”一個聲音冷冷傳來,眾人一齊回頭,卻是前趙王趙無極。趙無極或者是他們這些人之中最不甘心的一個,邯鄲之變之後,這位趙王氣急攻心,一下子中了風,雖然全力醫治,不過到現在,仍然半身不遂,此時正坐在輪椅之上,由一位家人推了過來,麵前覆蓋著雙腿的毯子之上,赫然放著一個鑲嵌著金絲銀線的酒壺,光看這個酒壺,在座的人便能讓出這瓶酒的價值。


    每一個人都是喜形於色。“我就說老趙哪裏還藏有好東西。”田康大喜道,搶過去接過輪椅,揮手將那個家人趕走,周淵已是一伸手將那酒拿在了手裏,看著田單道:“有了這瓶酒,你哪一瓶可就上不得台麵了。”


    田單伸手想將自己的那瓶酒拿走,手剛伸出,一邊的魏濟已是搶了過來,“出手的東西,豈有拿回去之理,雖然差了一些,但也聊勝於無,今日兩瓶酒不喝幹,誰都不許走。”


    “正當如此!”剩餘諸人一齊大笑起來。


    蔣家權微笑著看著諸人,這些人都曾是這片大陸之上叱吒風雲的人物,相互之間從小打到老,恐怕誰也沒有想到,到了老來,居然一齊聚集在這個地方,猶如一家人一般其樂融融,而做到這一切的,自然便是那個神奇的男人。


    他的目光越過了湖麵,看著碧波蕩漾的水麵,那一圈圈的玻紋之中,那個人的麵目似乎便在中間顯現。抬起頭來,看向遠方那剛剛完工不久的寬闊的水泥路麵,幾個小黑點正在向這裏移動著。


    馬蹄聲跪響,蔣家權嗯了一聲,一下子站了起來,那個熟悉的身影讓他不由又驚又喜,高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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