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葉真所部在金銀峰下唱著燕曲的時候,在距離幾裏路之外的武陵峰山上,木骨閭帶領著從黑山白水之中與他一起走出來的五百士兵,全身裹著雪白的鬥蓬,將自己深深地埋在雪窩子裏,所有人身上都覆蓋著一層積支,一根中空的竹杆從雪地裏探出一個頭來,使他們雖然深陷雪中,仍然能呼吸自如。從山上向下俯瞰下去,這一片地方,除了雪還是雪,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的不妥。


    木骨閭在這裏已經埋伏了整整一天了,鬥蓬雖然隔水性能良好,但卻擋不住寒冷的滲入,不過這些來自遼東的人,早就習慣了酷寒,相比起遼東,這裏的氣候於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小兒科,不值一提。要不是怕睡著了打鼾,這些士兵早就呼呼大睡過去,在遼東的時候,他們經常就是這樣往雪地上一躺,就能好好地睡上一大覺。更何況現在跟了征東軍,各種武器裝備更是更新換代,與他們那時的窮困早已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語。


    這支隊伍中有流民,有東胡人,匈奴人,還有無數其它小部落的士卒,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悍不畏死,在黑山白水的時候,早就是提著腦袋討生活,生與死於他們而言,便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不過。


    或者他們的紀律沒有其它征東軍那樣嚴格,或者他們在戰場上不能像其它的征東軍那樣有著熟練的戰術配合,但這些人打起仗來,卻永遠是向前,再向前,因為長年以來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不向前,就得死。


    他們所處的位置,在武陵峰秦軍主陣地側後方兩百左右,在這個距離之上,木骨閭甚至能聽到對方陣地之上士兵的呐喊,將領的吆喝,他強忍住沒有探出頭去觀察對方的陣地,該看到,他早已經全看過了,現在,他隻是在等一個機會而已。


    夜幕漸漸降臨,時間點點流逝,轉眼之間,便又是一個夜晚過去,便連木骨閭自己,也忍不住要睡過去了,也就是在此時,他聽到武陵峰陣地之上突然傳來了陣陣喧嘩之聲,有驚叫聲,有急促的腳步之聲。


    “孔方應當要發動進攻了吧?”木骨閭在心裏想著。


    其實這個時候,便是與武陵峰遙遙相對的金銀峰上發動騷亂,秦軍與燕軍展開內鬥,而葉真率部攻擊的時候,武陵峰上的秦軍看到了金銀峰上發生的戰鬥,藏青色的軍服如無人之境,直衝上了峰頂,熊熊火光在山上燃燒,震天的呐喊與殺聲,連隔了數裏地的他們也清晰可聞。


    武陵峰上的秦軍自然知道,這已經代表著金銀峰失守了。


    孔方抓住了這個時機,數千征東軍士卒,同時向武陵峰發起了攻擊。


    武陵峰與金銀峰,秦軍早已構築了完善的防守體係,金銀峰上,如果不是秦軍與周玉所屬的燕軍展開了內訌,葉真想在短時間內拿下根本是不可能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而在武陵峰上,則不存在這個問題,這裏駐守的全部都是秦軍。


    孔方這一次是傾盡全力,上一場攻打兩峰的戰鬥,是他加入征東軍之後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戰鬥,沒想到就吃了一個癟,他自覺在征東軍各將麵前大大地丟了麵子,更何況,他是帶著複仇之念率軍作戰,父親的死,他不僅痛恨檀鋒周玉,更仇視在後麵推動這一切的秦軍,以及秦軍的主將路超。


    因為有木骨閭這麽一顆暗棋,孔方這一次一上來,沒有試探,直接就是全軍猛攻,他將原孔氏子弟兵從隊伍之中抽調出來,組成了敢死隊,由自己親自率領,作為全軍的箭頭。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到了白熱化的狀態之中。顯然,秦軍也沒有想到,這一次進攻的征東軍便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不要命的向上衝擊,同時金銀鋒的失守,也給了他們極大的衝擊,此時,金銀峰上,秦軍的旗幟已經落下,轉而冉冉升上的征東軍大旗正在晨風之中飄蕩。


    心神震蕩以及準備不足的秦軍,在戰鬥發生的第一時間,就丟掉了第一道防線,被孔方與他的家族子弟兵擊潰。


    不過秦軍終究是這片大陸之上最精銳的軍隊之一,短短的失神之後,立刻反應過來,駐軍將領立即調集部隊,穩住第二條防線之後,開始向丟掉的第一道防線發起反衝鋒,他們占據著地利優勢,每一次衝鋒,都使得孔方的部隊岌岌可危。


    孔方此時也是紅了眼睛,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在正麵戰場之上使秦軍投上全部軍力,那麽木骨閭那區區五百人,隻怕起不了什麽作用。


    “兒郎們,害死我父親,你們族長的凶手就在山上,拿出你們的勇氣,向前,衝上去,殺光他們!”孔方哧拉一聲撕下了一截白色的內衣,綁在了頭盔之上。提著長槍,發一聲喊,便向前衝去,在他身後,上千孔家子弟兵也同時重複著孔方的動作,一時之間,這批頭盔上帶著孝布的士卒如同海潮一般,躍出了自己的防區,沿著陡峭的山坡,向上衝去。


    前麵的倒下,後麵的補上,山坡之上,不地有雙方士卒骨碌骨碌地沿著雪地向下滾去,第一道防線之上,頃刻之間便壘集起了無數的屍體。


    孔方身上已經挨了數刀,腿上,手臂之上,羽箭顫顫巍巍,他卻渾然不知,大呼酣戰。一步一槍,一槍一條命。


    這一部千餘人的攻擊,損失不可謂不慘重,轉眼之間,便倒下了一半有餘,但他們給秦軍造成的打擊也是致命的,橫的怕楞的,楞得怕不要命的,眼下,孔方和他的孔家子弟兵便是這些不要命的。


    戰場之上形勢驟然逆轉,在千餘孔家子弟兵之後,更多的征東軍士卒衝了上來,秦軍不是不從後方調集更多的人手,來填補被孔方造成的空白。


    雪窩子之中,木骨閭側耳傾聽著,對方大聲的傳令聲,急驟的離去的腳步聲,他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此時,這個方向上的敵軍主力已經被調到了正麵戰場之上了。


    木骨閭咧開嘴笑了一下,從雪窩之中一躍而起,呸的一聲吐掉了嘴裏的竹杆,嗆啷一聲,彎刀出鞘。


    “殺!”他嘶聲吼道。


    數百條漢子從地上一躍而起,向著前方的秦人陣地發起了衝鋒,轉眼之間,便撲過了百餘米的距離,取弓,上箭,箭嘯之聲在空中響起,秦軍陣地之上,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秦軍士兵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從地上鑽出來的恍如幽靈的敵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已經被呼嘯而至的羽箭洞穿了身體。


    正在反擊的秦軍已經取得了上風,正將征東軍士卒壓得步步後退,征東軍縱使驍勇,但他們麵對的卻是戰術,勇氣,紀律都不遜色於他們的秦軍軍隊,又沒了地利上的優勢,縱使人人拚命,卻仍是被擠壓得一步一步向下退去。


    孔方心急如焚,身上披創數處,血流不止,不甘心地看著潮水一般擠壓下來的秦軍,“頂住,頂住!”他厲聲吼道,以他為中心,隻餘下不到一半的孔家子弟兵層層疊疊地擠在一起,頑強地抵抗著秦軍的衝擊,每一輪攻擊,這些子弟兵便會倒下一排。


    就在孔方也覺得自己又將以失敗告終的時候,他終於看見了秦軍的後方,那猶如天使一般的白色身影,利箭呼嘯而下,不過這一次,吃大虧的卻是秦軍。來自背後的羽箭又準又恨,頃刻之間,秦軍便如同割韭菜一般地倒下。


    “殺,殺上去!”


    秦軍一陣大亂,征東軍卻是士氣大振。


    兩軍在武陵峰之上絞殺成了一團。數個時辰之後,當孔方全身疲軟地拄著征東軍的大旗坐在地上的昏昏欲睡的時候,山上的廝殺已經接近了尾聲,大股秦軍被殲滅在山上,剩下的要麽在向峽穀之內逃竄,要麽正在被征東軍士卒追殺。這一戰,孔方帶上來攻擊的三千士卒倒下了一半,木骨閭的五百士兵陣亡二百餘人,秦軍在山上,戰死逾兩千。


    時至午後,當路超鐵青著臉看著左右兩側金銀山與武陵峰之上都插上了征東軍大旗,不是他不想去援救兩邊,而是當那裏發生戰鬥的同時,在他的正麵,楊大傻指揮的征東軍,擺出了攻擊的架式,青年近衛軍在第一時間已經展現了他們的戰鬥力,路超明知對手是佯攻,卻也不能不小心戒備,佯攻隨時可能變成真正的攻擊。


    讓他想不到的是,兩邊的戰鬥竟然結束得如此之快,要知道,他在兩邊山上擺下的可都是百戰精銳,武陵鋒上的秦軍就不用說了,即便是金銀山上,周玉統屬的燕軍那也是老兵,戰鬥力不俗的。


    “大將軍,隻怕麻沙坪峽穀我們守不住了。”賁寬臉上肌肉陣陣抽搐,雖然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現實已經擺在了麵前,兩峰失守,麻沙坪峽穀便處在三麵夾擊之中,而且,這一戰,秦軍主力,可謂是損失慘重,數千人戰死對於路超率領的這一支偏師而言,已經是傷筋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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