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十一月中旬,遼西大地之上,第一場大雪如期而至,寒風呼嘯,席卷整個大地,氣溫陡地下降,而對於被困在長壽的田單及他的軍隊而言,殘酷的事實卻比嚴寒的天氣更讓人感到寒冷。


    田富程率軍已然離去近半月的事實,終於通過一些渠道進到了被重重圍困的長壽,絕望的情緒在每一個齊軍士兵之中漫延,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瀕臨絕境,便是他們現在真實的寫照,本來指望著田富程率軍來援,裏應外合,突破征東軍的包圍,再加上霍思危在河間的大肆破壞吸引征東軍的圍剿來輕減壓力,但霍思危,汪沛都已隨著田富程離去了,所有的希望老化為了泡影,唯一的外援田敬文麾下隻有五千人馬,在崤山關堅持了半個月之後,終於抵擋不住鄭陽陽,丁溫,以及青田縣張鴻宇的兩麵夾攻,損失慘重,田敬文率領殘餘兵力退入了崤山,琅琊與遼西重新聯成了一片,也徹底堵死了田單的突圍之路。


    困難已經接鍾而至,士兵跌落到了最低穀,而最嚴重的問題是,已經快要沒有糧食了,軍中已經開始在宰殺騾馬,天氣愈來愈冷,防區之中,能用來取暖的東西幾乎已經被焚燒殆盡,整個防區之中,淒冷的景象讓每一個人都感到心寒無比。


    而在他們的四周,征東軍的進攻節奏反而放慢了下來,每天例行的進攻,更像是在敷衍其事,而且每次攻擊的部眾並不相同,經驗豐富的田單,愕然地發現,高遠居然將他當作了一個練兵的對象,進攻的隊伍之中,屢次出現了大量的新兵。


    這個事實極大地挫殺了田單的自尊心,大怒之下,他組織了一次大規橫模的反攻,不曾想再一次墜入到了高遠的陷阱當中,征東軍將反攻的部隊引誘到了空曠的地帶,然後以大規模的騎兵發起攻擊,這一次反擊的數千精銳,或死或俘,能回營的廖廖無幾。


    這是田單組織的最後一次反攻,自那以後,齊軍的反擊徹底停止。


    冷清的大帳之內,田單裹著重裘坐在火邊,在整個防禦區內,也隻有他這裏,還在每天供應著柴禾。


    “相爺,高遠到底想要做什麽?”瑟縮著身子坐在一邊的謀士覃紹偉低聲問道:“如果他現在發起進攻,我們肯定是擋不住的。”


    “他在等什麽?他在等我投降!”田單臉上露出蕭瑟之意,“我軍糧草已絕,天氣也會一天比一天更寒冷,除了投降,我們的確沒有第二條選擇。”


    聽到田單話裏的意思,秦紹偉臉上的驚愕隻是微微一閃便逝去,事情到了如今,也的確隻有投降一條路可走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沒有說出口。


    “你是想問,既然已經決定想要投降,為什麽我還在這裏苦苦堅持著受苦嗎?也讓士兵們的怨氣更甚?”田單看著秦紹偉。


    “是的,這正是我不解之處。”秦紹偉點頭道。


    田單苦澀地笑了笑,“我在等著國內的消息。”


    “國內的消息?”秦紹偉不解地反問道。


    “老二裹協了霍思危,汪沛等人回轉齊國,自然是想殺了老大,並取我而代之。”田單仰起了頭,“我在等著他獲勝並如願以償的消息,等到他成功了,我自然就會向高遠投降了。”


    “為什麽?”


    “為什麽,我不想成為高遠利用的對象啊!”田單歎道:“我最怕的就是老二行事不密,為老大所知曉,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在國內形成大規模的內戰,那齊國,可就真的完了。”


    秦紹偉默然不語,在他心中,就算田單不在了,田遠程才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田富程,勇則勇矣,但的確不是明主之相。


    “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但現在,齊國隻需要一個聲音,隻有一個聲音,才能集中全國的力量來抵禦外侮,我這一敗,已經動搖了齊國的根本,那些在一邊虎視眈眈的外敵,豈肯錯過這個機會,必然會趁勢而動,所以老二即便沒有明主之相,但他坐了上去,總比沒有的好。”田單緩緩地道。


    “相爺,齊國雖然遭此大敗,但隻要相爺還在,隻要相爺能回去,齊國重新崛起便不是夢想,所以還請相爺不要悲觀,而應該鼓起壯誌豪情。”秦紹偉安慰道。


    “我已經六十五了!”田單伸手托起飄散在耳邊的白發,歎道:“人活七十古來稀,我還有幾天活頭呢?原本是想趁著精力還好,替齊國打下一個穩固的江山,增強實力,以應對未來秦國的席卷之勢,這一念之貪,卻是將齊國帶入了深淵,我,已經成了齊國的罪人了。”


    “人算不如天算,我們哪裏能料到,曾經威震天下的東胡鐵騎在征東軍麵前,居然如此不堪一擊,敗亡的如此之快,哪怕他們就是多撐上幾個月,勝利便屬於我們,這是天不佑我大齊啊!”秦紹偉眼圈紅紅地道。


    “天不佑大齊!”田單眼睛有些發直,“難道上天當真在保佑這個高遠麽?”


    兩人相對默然無語,事已至此,夫複何言?


    門外傳來急驟的腳步之聲,一名軍官小跑著進來,向田單躬身道:“相爺,前營傳來消息,征東軍特使,征東府首席議政蔣家權求見相爺。”


    “終於來了!”田單看了一眼秦紹偉,“該來的總會來,紹偉,你代我前去迎接一下吧!”


    “是,相爺!”秦紹偉站了起來。


    “相爺,要不要準備一下,給這個特使一個下馬威?”那名軍官猶豫了一下,道。


    田單擺擺手,“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何必徒添笑柄,去吧,好生地請蔣議政進來,他可是征東府內的二號人物,他來跟我下最後通諜,倒也是給足了我麵子。”


    秦紹偉與那名軍官急步離去,田單站了起來,走到屋內的銅鏡之前,打量著自己憔悴的麵容,斑駁的白發,搖了搖頭,“來人,給我準備一點熱水,幹淨的衣物,我要沐浴更衣。”


    長壽城外,曾經連綿數十裏的防區,如今早已被打得前瘡百孔,敵我陣線交錯林立,在第一場大雪過後,雙方似乎都有默契一般,固守著各自的陣地,再也沒有發生過任何磨擦,對於齊軍來講,到了如今這個境地,向對手投降似乎已是一條唯一的出路,而對於征東軍來講,在這樣的冰天雪地之上,上麵不再下令進攻,亦是體恤士卒的一種表現,更何況,敵人已是翁中之鱉,隻消困住他們,餓也餓死了對手。


    征東軍最近的防線,已經抵近到了距離長壽縣城不到一裏處,而在他的左右,卻還有兩上齊軍的防守陣地虎視眈眈,此刻,一隊百餘兵士兵手持巨盾,護持在蔣家權的周圍,他們緩緩前行,行進到距離長壽縣城隻有四五百步的距離時,方才停了下來,而在他們的身後征東軍的陣地之上,洛雷率領的千餘騎兵,策馬而立,隨時都有可能發起衝鋒,一旦對方有異動,在第一時間他們就會出動,將蔣家權搶回來。


    長壽縣城城門大開,兩隊齊兵魚貫而出,長槍硬弩,守住城門兩側,而城頭之上,亦在此時繃緊了神經,防備著征東軍詭計奪取城門。


    秦紹偉急步而出,穿過士兵叢林,大步迎向對麵的征東軍盾兵。


    盾兵潮水般的左右分開,蔣家權含笑從內走了出來。


    “蔣議政,久仰大名,今日終於得見,幸甚幸甚!”秦紹偉雙手抱拳,一揖到地。


    “秦先生言過了!”蔣家權含笑還禮,“秦先生在齊國扶助田相一飛衝天的時候,蔣某還在漁陽潦倒,秦先生的大名,於我而言,倒真是如雷貫耳了。”


    “多年不鳴,一鳴驚人,似蔣先生這樣,不遇明主則寧肯蜇伏不出的,方才是高人啊!”秦紹偉歎息道:“如今你我,一個勝卷在握,一個瀕臨絕境,高下立判啊!”


    蔣家權微微一笑,“秦先生,你我就不用互相吹捧了,我家都督還在營中等著我帶回與田相談判的結果,咱們就進城吧,天寒地凍,你我兩家士兵,想必也都厭了。”


    “請!”秦紹偉擺手相讓。


    蔣家權轉身,衝著身後的護衛擺擺手,竟然就這樣單身一人,搖搖擺擺地隨著秦紹偉入城而去了。


    田單正襟危坐於主位之上,重新梳洗了一番的他,此刻一點也看不到先前的頹喪與老態,顯得精神奕奕,看見蔣家權踏進房中,他站了起來。


    “征東府議政蔣家權,見過田相!”蔣家權雙手抱拳,躬身行禮。


    “蔣議政不必多禮,請坐。”田單點點頭,轉身對一邊的侍衛道:“給蔣議政看座。”


    蔣家權落落大方地坐下,抬頭凝視著這位名震天下的齊國首輔,而與此同時,田單也在看著這個高遠的首席謀士,隨著高遠的步步崛起,蔣家權的名聲也隨著征東軍傳遍天下,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挖出了蔣家權的過往,這個以前藉藉無名的人,竟然是名震天下,當代大家李儒的師弟,師兄弟兩人一東一西,竟然輔佐出了兩個威懾天下的政權,不由得不讓人歎服,田單看著對方,不無嫉妒地想道,為什麽不是自己遇到這樣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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