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斌從來沒有希望過天上的雪下得再大一些,再猛一些,對手持續不斷地攻擊,已經讓都播寨的城牆受損嚴重,唯一慶幸的是,這種大雪天,他可以利用戰時的間隙,迅速地修補城牆,將雪拍上去,淋上水,轉眼之間,便凍得結結實實,但到得現在,城內的積雪,以及每天下的新雪,已經完全跟不上受損失的程度了。冰雪加蓋起來的城牆,每天都在往下矮,城外的雪台,現在已經高出了城牆,上麵安裝的床弩,現在已經是居高臨下對著城內射擊,要不是城內裝備的床弩多,射速更快,精度更高,早就被對方壓得抬不起頭來了。


    比起那些雪台,更讓陳斌擔心的是那越來越接近城牆的攻城坡道,寬約三米的坡道從床弩的射程之外開始壘起,越靠近城牆便越高,雖然東胡人為了堆集這三條攻城坡道,已經付出了慘重的損失,但這條坡道仍然在堅定地,每天向著城牆靠近。


    三千步卒的抵達,更是加快了他的進程,步卒們比起騎兵能更加有效地運用各種武器抵禦城上的攻擊並且加快坡道的建設。


    也不知是那個王八蛋想出來的,利用毛竹做成一個個的大號彈弓,兩根碗口粗細的毛竹上拴上繩子,盡頭綁上一塊獸皮,數個東胡大漢拉動繩索,將毛竹反拉回來,獸皮上包裹的石頭便會飛起來,威力不容小覷。都播寨的冰雪之牆,基本上就是被這些毛竹給毀掉的。


    “小莫,那些東西準備了多少?”他回頭看著身邊的一個腦袋上包得如同粽子一般的家夥。


    “準備了兩百支了。”


    “一個坡道差不多能分到六十支,也應當差不多了。”陳斌喃喃地道,“隻要能在第一次大大地殺傷一下對手,他們就會有所顧忌的。”


    東胡大營,賀天舉幽幽地看著磨延咄,“明天,就可以派馬隊衝鋒了,三個坡道同時衝擊,隻要有一個打開缺口,都播寨就算是破了。”


    磨延咄卻是有些心神不寧,“賀將軍,這些天來,我們大張旗鼓地壘積坡道,陳斌不會不知道我們想幹什麽,你猜,他會怎麽應對?”


    “不知道!”賀天舉搖頭道。


    “不知道上?”一邊的骨吉利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怎麽能不知道呢?”


    “應對的方法有很多種,我不知道他會采用那一種,隻能看了再說。”


    “可這個看了再說,會搭上不少的東胡健兒的性命的。”磨延咄怒道。


    賀天舉哈的一聲笑了出來,“磨延咄將軍,一將功成萬骨枯,你是領兵大將,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戰爭的勝利,從來都是用性命堆集出來的,你想不付出犧牲便取得勝利,那怎麽可能?這是攻堅戰,曆來戰爭,攻心為上,攻城最下,我告訴你,在我們大燕的曆史之上,曾經發生過一次叛亂,那一次,我們大燕常備軍攻擊一個五千叛軍守衛的城池,打了足足三個月,付出了二萬人的性命,最後才攻入城去。四倍於守軍的傷亡,都播寨有一千餘守軍,現在這個季節,嘿,便是死上五千人,我也不覺得意外。”


    聽到如此巨大的傷亡,磨延咄與骨吉利都是黑了臉,“就沒有更好的辦法麽?”


    “沒有!”賀天舉搖頭道:“如果時間允許,我們可以慢慢磨,但顏乞將軍摧得如此急,給將軍您限定了時間,那還能怎麽辦,隻能用屍體壘成一條通往城頭的通道。除非你不在乎顏乞大將軍的軍令。”


    磨延咄沉默半晌,“明天,派出騎兵衝城吧。”


    這一夜,都播寨中不少士兵沒有睡覺,他們整整忙活了大半夜才算完工,坡道距離城頭隻有數尺的距離,這個距離,別說是馬,就算是人,奮力一躍,也能從坡道之上跳到城上來。陳斌不擔心人,但擔心馬隊。一旦讓對手的騎兵騎著馬衝上城來,便能在城頭占據一片地域,那都播寨就守不住了。


    天色漸明,東胡大營之內,鼓聲陡起,隨著隆隆的戰鼓聲響起,城頭之上,橫七豎八躺倒在地上猶如一具具死屍一般的征東軍士兵一躍而起,瞬息之間,便一個個從蔫頭搭腦,變得神彩奕奕。一具具床弩的弓弦被迅速更換,從藏兵洞中抱出一具具嶄新的臂張弩,這個時節,弓弦損壞的幾率大得驚人,稍不小心,一具弩便報廢了。


    東胡步卒手舉大盾,徐徐推進,遠處的雪台之上,一塊塊氈布被扯去,露出下麵的床弩,與城上一樣,弩兵們也開始更換床弩的弓弦。


    陳斌立在牆垛之後,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對麵步卒中那麵招展的大旗之下一個有些模糊的人影,怎麽看都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


    天色漸漸地又亮了一些,陳斌幾乎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城垛,這一次,他終於看清楚了那人的麵容,霎那之間,他的麵色大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賀天舉,居然是熊本大將軍的副將賀天舉。


    難怪現在東胡人攻城還一套一套的,原來有這個人在指點東胡人。陳斌在心底裏咆哮了一聲,一個閃身到了一具床弩邊上,“幫我!”他低聲吼道。


    牆垛之後,床弩緩緩地轉動,一個有經驗的弩兵調動著角度和距離,瞄準遠處的賀天舉。


    “陳團長,距離太遠了,即便射到那兒,也沒有殺傷力了。”弩兵有些為難地道。


    “我知道。”陳斌咬牙道:“這是我對他的必殺宣言。這是我的態度,我要讓他知道。”


    “他是誰?”弩兵有些好奇地問道。


    陳斌歎了一口氣,“你隻是一個小兵,我好歹以前也是一個裨將,對麵的這個人叫賀天舉,你沒有見過他,可以前,我卻經常在熊本大將軍的大帳裏看到他,他是熊本大將軍的副將。”


    弩兵張大了嘴巴,“那,那是大官了,怎麽投降了東胡人?”


    “這世上,總有骨頭軟的人!”陳斌撫摸著冰冷的箭杆。


    弩兵咽了一口唾沫,“陳團長,賀天舉投降了,熊本大將軍不會也……”


    “放屁,熊本大將軍是何許人也,他怎麽可能投降東胡人。”陳斌呸了一口,“別廢話,瞄準羅,就算射不著他,嚇他一褲檔尿也是好的,這天氣,尿一出來,便得結成冰,將他的小雞雞凍廢了最好。”


    弩兵卟哧一笑,“陳團長,你可真搞笑。”


    “瞄準了,射!”


    嗡的一聲悶響,弩箭激射而出,對著遠處那麵大旗急飛而去,但正如弩兵所說,距離太遠,飛到離賀天舉身前的時候,已是沒有絲毫力道,卟的墜落下來,雖然如此,卻仍是將賀天舉嚇了一大跳,他在這個距離之上,自認為已是足夠的安全,但對方的弩箭射程,明顯要比他判斷的更遠一些。他霍地抬頭,憤怒地盯著城上,然後他便看到了城頭之上,陳斌叉開雙腿站在牆垛之上,衝著他高高地豎起了一根中指。


    這個手勢,是陳斌從許原那裏學來的,據說許原又是從高都督那裏學來的,那是一個極度鄙視人的手勢。


    賀天舉不懂這個手勢的意思,但他知道,陳斌衝著他做出這個手勢,絕對不是為了讚美他,看著這個以前他連多看一眼也不會的裨將,賀天舉心中充滿了羞惱。


    那種自己當了叛徒,便狠不得全天下都當叛徒的人。


    “射擊!”他惱羞成怒地揮動著馬鞭,厲聲怒喝道,雪台之上,十數支弩箭激射而至,陳斌一躍下地,貼在了城垛根兒上,有弩箭狠狠地折在冰牆之上,震得陳斌的身體不住地彈動,陳斌卻是嘿的笑了起來,“果然嚇慫了!”


    城下,鼓點聲急促的響起,步兵們舉著大盾,將自己變成了一個移動的龜殼,緩緩向前推動,城上,士兵們沉默地將石頭裝到了簡易彈弓之上。城內沒有新鮮的毛竹,但還有不少當初建都播寨時用來搭了架子的竹子,受城外那些大彈弓的啟發,城內也開始做這玩意,雖然因為材料的關係,不能射得太遠,但彈動一個十來斤重的石頭從城上飛到幾十米外,還是沒問題的。中原人的手藝自然不是東胡人能比的,這些竹子經過一係列的淬製,彈性極佳,而且不易折斷,不像外頭的東胡人,兩根碗口粗細的毛竹,用不了幾下,便得更換。


    “敲開他們的龜殼!”一名連長趴在牆垛之上,狠狠一揮手,數十枚石彈便從城上飛出,落向遠處步步逼近的盾牌,隆隆的響聲不停地響起,一塊塊盾牌被砸破,露出下頭的步卒,不少人被砸得頭破血流,運氣不好的,上一枚石彈砸破了盾牌,下一枚石頭卻是直接落在頭上,當場便是了帳。


    陳斌沒有關注這些,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對方的騎兵,今天,對手一定會利用騎兵來衝城的。


    “做好準備。”他衝著幾個雪台前,早已準備好的士兵們吼道,“咱們給東胡蠻子上一道新鮮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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