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南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了,夫人葉氏,女兒葉菁兒,兒子葉楓,荀修,葉重等人都圍在床前,看到他睜開了雙眼,都是露出了驚喜的神色。葉天南這一次吐出來的鮮血,如果有盆接起來的話,起碼也有小半盆兒了,這可將葉氏一幹人等嚇得不輕。


    “荀先生,葉重留下來,其他的人,都回去吧!”葉天南低低地道。


    “老爺,還是先請大夫來看一看吧!”葉氏垂淚,“有什麽事,等老爺好起來再說!”


    葉天南苦笑,“我這是心病,大夫來了又有什麽用,去吧去吧,我有事要與先生商量。”


    葉氏知道葉天南的脾氣,站了起來,一手拉了女兒,一手牽了兒子,“我們走吧!”


    葉菁兒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爹,對不起,我錯怪你了。”在葉天南昏迷的這段時間裏,荀修費了不少的口舌,將這裏麵的彎彎繞繞給葉菁兒講得清楚明白,此刻看到奄奄一息的父親,葉菁兒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歉意。


    葉天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沒事兒,菁兒,你放寬心,高遠這樣的人,是死不了的,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這一把火,就是他自己放的,隻怕他已經借著這把火逃脫了。”


    “高大哥一定逃掉了!”葉菁兒肯定地道:“爹爹,我會等著高大哥的消息的。”


    “好,好!”葉天南高興地連連點點頭。這個女兒外柔內剛,性子烈得很,葉天南生怕她以為高遠一命嗚呼而跟著殉情。現在聽到葉菁兒滿懷希望,一時之間是不會有事的了。


    但願那個高遠真得跑脫了。


    葉氏母子三人離去,屋子裏隻剩下了荀修與葉重兩人,三人都是沉默不語。


    半晌,葉天南才幽幽地開了口。


    “先生,我又輸了!”


    荀修一聲長歎,垂下白發蒼蒼的腦袋,是啊,又輸了,又一次從人生的巔峰掉落下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兩人都是心知肚明,燕國的朝堂不會容忍這樣一位國相,薊城再也容不下葉家在這裏紮根了。即便王上因為十多年來葉天南的苦心扶持和策劃,將他硬留下來,葉天南也隻會成為一個單純的謀士,權勢將離他愈來愈遠了。而僅僅成為王上手上的一把刀,葉天南又如何甘心?


    一年之前,葉天南聯合周氏,寧氏,積自己苦心孤詣十年之功,一舉扳到令狐氏,發動燕趙大戰,收複故土,更是強索趙國百裏土地,從默默無聞到聲震天下,然而高興勁兒還沒有過去,周寧二族已祭起了屠刀,毫不留情地將葉氏再一次打落馬下。


    葉重看看躺在床上的葉天南,再看看垂頭喪氣的荀修,兩人的心氣兒似乎被這突然而來的打擊給打蒙了,他大聲道:“國相,先生,我們這一次是輸了,但哪又怎樣,難道還會比十年之前更慘麽?十年之前,我們一無所有,逃亡國外,十年之間,戰戰兢兢,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活不到明天,但那又如何,我們不是翻過身來了麽?不管怎麽說,這一次比起十年前,我們可要強得太多了,薊城呆不下去,我們回琅琊郡去。難不成他們連琅琊郡也要奪走麽?有了琅琊,用不著十年,我們就能再一次回到薊城來。”


    葉重的大呼讓荀修身子一震,讓躺在床上的葉天南雙眼圓睜,半晌,葉天南忽地大笑起來,“一語驚醒夢中人,葉重,你說得對,再慘能比十年之前還慘麽?這一次,我還有親人在身邊,我還有琅琊郡。”猛力一撐床沿,葉天南坐了起來,語氣也變得陰森森起來,“十年來,我一無所有的時候,還能將天下攪得風起雲湧,十年之後,即便輸掉這一仗,我卻也還有本錢翻身,回琅琊去,了不起,再來一個十年。”


    荀修亦被葉重的大喝給吼醒,他站了起來,在屋裏急速地轉了幾個圈子,“葉重說得對,他雖然是個武人,但有時候,看問題反而比我們更直接,更接近本質,周寧二氏想要的隻是打擊我們,他們也明白,有王上的支持,他們不可能像十年之前那般將我們葉氏再一次連根拔起,他們隻是想趕走我們。我明白了,接下來,大燕要集中全力攻打東胡,一旦得勝,他二人不僅是實力,聲名更是要再上一層樓,那我們葉氏想再要翻身,的確是一件難事,他們一定不會忘記時時刻刻打壓我們的,也許,我們十年時間還遠遠不夠。”


    葉天南道:“先生的意思是,要讓伐東胡不成功?”


    荀修溝壑縱橫的臉上顯現出一絲狠色,“不錯,讓他們難以成功。天南,你忘了霍天良麽,他手下的網絡一直連通東胡,有這張網,我們便能讓大燕伐胡一事,斷難成功,我們要讓王上看一看,他離開了你,那就是斷然不能成事的。”


    葉重一驚,“先生,這等吃裏扒外之事,怎麽能做?這樣做了,一旦泄露風們葉氏真會成為大燕罪人,為世人所不恥的。”


    荀修冷笑:“大燕伐胡,要麽由葉氏主持,要麽便讓他以失敗告終。”


    “國相大人!”葉重霍地轉身,看著葉天南,“我不同意。霍天良此人,斷難讓人相信,我們強勢之時,他來投靠,現在我們失勢,怎麽能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要是他再來一個賣身投靠,將這些底細抖露出來,我們便要步令狐氏後塵。”


    葉天南臉上露出掙紮的神色,顯然之間,也是難以下這個決斷。


    葉重踏上一步,“國相,高遠也許還活著呢,隻要他活著回到了扶風,那他便仍然是征東將軍,將來伐胡,他不但會參與其中,而且必然會擔當重任,高遠是國相大人的女婿,他的成功,便也是葉氏的成功。”


    葉天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葉重說得有道理。先生,隻要高遠活著回到了扶風,我們葉氏這一次蒙的冤曲便能得雪,有什麽比當事人出來說明行刺者不是我葉氏派出來的更有力呢?”


    “高遠能想得清楚這其間的道理麽,我就怕他認死了是我們下得手呢?”荀修道。


    “高遠如果是傻瓜,就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葉天南突然道。“如果他活著回到了扶風,我們葉氏就要大張旗鼓地將菁兒嫁給他,辦一場天下皆知的豪華大婚,此消息一出,現在的這些謠言必然不攻自破!”


    “如此一來,即便我們葉氏暫離薊城,但前有高遠數千強軍,後有琅琊富饒土地,接下來,就該輪到周寧二氏寢食難安了。重返薊城,指日可待。”葉重大笑道。


    “可是,高遠還活著嗎?”荀修問了一句,屋裏三人,都是啞然,是呀,所有的這一切,都要高遠活著為前提,如果高遠死了,則他們所有的指望都將落空。葉氏,隻能黯然離開薊城,離開權力中心,再想重返薊城,沒有特別大的機遇,隻怕是難已成行了,而周寧二族,也必然不會容忍葉氏再一次回到薊城來。


    “高遠,你一定要活著!”葉重用力地舞了舞拳頭,說實話,他心裏也沒有底兒,想起晚間針對自己的那一場襲擊,葉重心裏便直冒涼氣,對方沒有想要他的命,隻是想傷了他,然後栽贓而已,將葉氏行刺高遠的指控做得更實一點,而針對高遠的襲擊,必然是布置得妥詳周密,高遠真能逃出來麽?


    “他逃不逃得出來,明日便可知曉。”此時的葉天南,已經恢複了平靜,“如果明日燕翎衛偵騎四處,軍方封鎖九城,則高遠必然已經活著逃脫了,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就說明,高遠死了!”


    葉重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國相,我去安排人手打聽。”


    “你的傷不要緊吧?”葉天南關心地問道,葉重可是他手下第一大將,他不想葉重有什麽事情。


    葉重咧嘴一笑,“沒事,以前受的傷比這重多了,不是以扛過來了麽?”


    看著葉重消失在門前,荀修歎道:“這一次是我們大意了,其時當時,我們兩人便應當強烈反對高遠征東將軍的封號,其實以高遠現在的實力,有沒有這個封號,並沒有什麽影響?”


    葉天南苦笑,“那時,卻沒有想到,周寧二人,居然如此決絕,翻臉比翻書還要快,這一戰過後,我不是不能接受高遠了,隻是想著高遠當上了征東將軍,我也好有一個合適的台階下,也不至於委屈了菁兒,卻沒有想得更深一層,這樣一來,會引起周淵的強力反彈,是我失策了,如果我硬是反對的話,以王上對我的信任,必然是可以阻止的。”


    “比起周淵,寧則誠更陰險。”荀修道:“以前小看他了,這個人,才是我們以後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對付的家夥。這一次算是給了我們一個深深的教訓。”


    葉天南的臉色陰沉下來,“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寧則誠這一次也不見得有多高明,明明知道不可能置我與死地,卻與我翻臉,那接下來,咱們就好好地較量一番吧。”


    “不是他不高明,他是想著這一次將我們逐出權利核心,然後與周氏聯手,死死地壓製我們,很有可能他們並沒有想將我們趕出薊城,隻是想讓沒有資本再與他們相爭,在薊城,淪為一個笑柄,一個王上手中一個單純的清客謀士,他想得並沒有錯,如果沒有高遠,我們的確再難翻身。但如果高遠活著,我們才有再次一搏的資本。所以,天南,一不做,二不休,你幹脆離開薊城,回到琅琊去。”荀修道。


    “是啊,高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葉天南重重地捶著床沿。“我再呆在薊城,已經毫無用處,不如回到琅琊,以後便以高遠為重點,好好地培植我這個女婿,隻要他的力量夠強大了,我重返薊城指日可待,那時候,新帳老帳一齊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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