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落停,士兵們分散到村子裏其它屋子裏去休息,這進村第一家裏,便隻剩下了賀蘭雄與幾位百夫長,眾人圍著火圈而坐,賀蘭銳將屋頂的臘肉取了下來,架在火上燒烤,屋子裏有現成的鹽巴,抹在洗淨的肉上,火一烤,陣陣香氣頓時四散溢開,兩天沒有吃過熱食的這幾人,頓時都咕咚咕咚地吞起了涎水。


    部隊找到了可以棲身的地方,又獲得了足夠的補給,繳獲了不少的戰利品,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但剛剛那五顆血淋淋的人頭卻是讓這份歡喜沉重了不少。眾人默不作聲地伸手烤著火,誰也不想先說話。


    “怎麽啦?都不說話,我剛剛的決定,你們心中有意見?”


    賀蘭雄扔了一根幹柴在火裏,淡淡地問道。


    “不不,沒意見,這五個人敢私藏戰利品,本身就是死罪!”挨著賀蘭雄的一名百夫長趕緊道。


    “這幾個家夥殺了也便殺了,本來我也看不慣這幾個家夥,但是少主,不就是睡了幾個女人麽?您為什麽大光其火?”另一個百夫長有些不解。


    “你們幾個人也是這樣想得吧?”賀蘭雄嗬嗬一笑,環顧著眾人,問道。


    火邊的幾人都低下頭去,顯然是默認了賀蘭雄的問話。


    賀蘭雄又往火堆裏扔了一根柴禾,想了想,開口道:“高遠曾經跟我說過一段話,對我的觸動很大,他說軍隊就是一個魔鬼,必須給他的脖子上套上枷鎖,上位者需要牢牢地握住鎖鏈的另一頭,這樣,才能保證這個魔鬼不會發生意外。你們知道魔鬼脖子上的枷鎖是什麽嗎?”


    幾人同時搖頭。


    “忠誠與紀律!”賀蘭雄沉聲道。“你們的忠誠我是毫不懷疑的,但是你們的紀律如何,我卻還不得而知,我們既然製定了軍紀,便必須嚴格遵從,看你們現在的模樣,顯然沒有認識到軍紀的重要性。”


    “我為什麽要求所有繳獲都要歸公?一來,我需要給你們發不菲的晌錢,這在我匈奴各部之中是很少的,其二,這些繳獲還要為那些守在老營之中沒有隨我們出擊的戰士們準備一份,不然以後還有誰會願意留在家中守著我們的妻小家眷?那些放哨的,警戒的弟兄們沒有機會去獲得戰利品,難道他們的功勞就比你們小嗎?首先,我要體現一個公平之道,其二,如果誰搶得多,誰就得的多,那以後大家上了戰場,隻怕都去忙著搶掠了,誰還會嚴格的遵守軍令?該打的時候不能打,該走的時候不能走,軍令如同兒戲,那我們的失敗也就不遠了。”


    “這幾個人為什麽一定要殺?軍紀之中,既然製定了奸淫婦女當斬,那便一定得執行,軍紀森嚴,不可能開一絲口子,你今日開一絲口子,來日便會成為崩潰之源。再者,這幾個人,遇到困難便怨聲載道,亂我軍心,遇到好處便一湧而上,連軍令也扔到腦後,此等不殺之以儆效尤,難道等到眾人群起而仿效麽?”


    眾人聽得入神。


    賀蘭雄看著賀蘭銳:“阿銳,你見過高遠的騎兵,你覺得怎麽樣?”


    賀蘭銳一笑道:“高遠的騎兵是小姐練出來的,騎術在中原應當算是好的了,不過比起我們來,肯定是大大不如。”


    幾個百夫長都是笑了起來,眼中都是不屑之色。


    賀蘭雄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你們是這副模樣,高遠的騎兵,騎術,馬上格鬥以及騎射,的確每一項都不如我們,一對一,十對十,我們必勝,但如果是百對百,他們便能與我們打成平手,如果上了千,千對千的話,我們必輸無疑。”


    “這怎麽可能?”一名百夫長不服氣地道,“一百和一千,有這麽大的區別麽?”


    “區別大了!”賀蘭雄道:“高遠的軍隊,是我見過的一支軍紀最嚴的部隊,令行禁止,令人歎為觀止,一聲令下,前麵刀山火海也敢上前,而下令後退,前邊即便是黃金遍地也絕不多看一眼,他們將騎兵的團隊作戰發揮到了極致,極大地彌補了他們在技術上的弱點,人數越多,他們越占優勢。阿銳,當初你跟著燕子一起與他們打過幾仗,應當感觸很深吧?”


    “少主這一提起,我倒是想起來了,不過不是他們的騎兵,而是他們的步兵,當初高遠以步兵組成槍陣,正麵硬抗東胡騎兵的衝擊,而讓騎兵左右兩翼包抄,那一戰,步兵的表現讓我很是震驚,麵對著東胡騎兵的衝擊,最前麵的麵對著洶湧衝來的騎兵,哪怕被撞得筋斷骨折,也絕不後退一步,硬生生地扛住了對方的衝擊之後展開反擊,最後這將支東胡部族騎兵包圍之後全殲。那一戰,我倒是的確看到了他們森嚴的軍紀。”賀蘭銳道。


    “觀一葉而知秋。”賀蘭雄歎道:“我現在最大的夢想,便是建起一支紀律堪比高遠部下那樣的軍隊。我們現在,還差得很遠,你們大概不知道吧,高遠的部下,被子怎麽疊,衣服怎麽穿,吃飯要排隊,站隊要成線,平日一言一行,都有著嚴格的規定呢!他們有個軍法司,便是專門懲處那些違反了紀律的士兵的。”


    眾人盡皆失色。


    “少主,你不會要我們也像這樣吧?”一個百夫長囁嚅著問道。


    “我不是一定要照搬他那一套,我說這些,就是要提醒你們,嚴格的軍紀,需要從平時最小的事情做起,不要以為是小事便可睜隻眼閉隻眼,小患積多了,便成大病。”賀蘭雄哈哈一笑,拔也小刀,割下一片烤得滋滋冒油的臘肉,塞裏嘴裏嚼得卡卡作響,“不錯,來,快點動手,不然就要焦了。”


    眾人吃著肉,喝著酒,拋開了上麵沉重的話題,屋裏的笑聲漸漸多了起來。這酒是來自扶風的烈酒,這一次冬季出征,賀蘭雄咬了咬牙,掏錢買了一些,終是派上了大用場,不然這樣的天氣,當真會凍死人的。


    偏僻的小鄉村漸漸地陷入到了沉寂當中,新下的雪花掩蓋了地上的斑斑血跡,外人很難想到,這個小村子現在已經換了主人。


    代郡首府所在地,西陵城,一隊隊的士兵從遠處源源不斷地沿著大路向這裏撤來,道路之上的積雪早已被踩成了黑色的泥漿,而在道路的兩邊,更多的難民扶老攜幼,亦在趕路,代郡的大撤退已經開始了,趙牧所統帶的常規軍已經開走了大半,現在趕往西陵城的,都是公子蘭的私軍以及臨時招募的青壯,常規軍一走,代郡已經不可能做到禦敵於國門之外,隻能據守一些防守堅固的城池,至於外麵的百姓,能撤多少就撤多少吧。


    整個西陵城,都在忙碌著,加固城牆,準備軍械,挖崛壕溝,布置拒馬,凡是能想到的守城方法,在這裏都能看到。


    城外,堆集如山的石料,木頭,正在被螞蟻搬家的一點點搬走,變成了那尺尺增高的城牆,一個個平地拔起的箭樓。


    西陵城內,公子蘭的府第。


    這是西陵城中最豪華,占地最高的一座府第,甚至可以將他看做西陵城中的一座城中城,此時,內裏,一間溫暖如春的書房之中,公子蘭正與一人對桌而坐。


    公子蘭不僅是代郡的郡守,也是代郡的領主,更是趙國的國相,能與他對桌平坐的自然不是一般人,這個人,便是即將率軍離去的趙牧。


    單看趙牧外表,極易被他迷惑,超過一米八的身高,在這個年代,絕對是大高人,一張滿臉絡緦胡子的臉龐,給人的感覺就是粗豪,乍一看,這就是一個粗豪的武將。


    但所有人都知道,趙牧粗豪的外表之下,有著極其細膩的心思,這些年來,凡是認為他粗豪的家夥,都已經在戰場之上被他打得苦不堪言,身死軍滅的亦不在少數。二十年的軍旅生涯,趙牧已經名震天下,為各國君主將領們極為戒懼。


    “國相,我今天就得走了,探子在函穀著看到了贏騰的旗幟,也看到了他在巡視軍隊,我必須得趕過去了。”趙牧寬大的手掌捏著小小的酒杯,目光凝視著杯內的酒液,緩緩地道。


    “去吧,匈奴人隻不過搶一把就走,秦國卻是要掠地攻城的,擋住他們,不讓他們出函穀關一步。據稱李信也會去,秦國這一次可是下了大本錢,兩大名將齊聚函關關,這不是好兆頭。”子蘭臉色愁苦。


    趙牧抬頭,目光炯炯,“子蘭,辭了國相吧,這樣,或許國君對你的猜忌會少一點,你也知道,在你的事情上,我不好說話,我在代郡駐紮這麽多年,國君對我本來就很有疑心了。他一直擔心你我二人合流。這一次離開了代郡,我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子蘭緩緩搖頭,“辭不了的,辭了更讓他疑心,我當國相,人在邯鄲,便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辭了國相,便會回到代郡,他會更不放心的。進退失踞,兩頭為難,正是我現在的寫照啊!”


    趙牧無奈地搖頭,“這可當真是一個死結,你擔著一個國相的名頭,卻沒有國相的權力,隻是當著一個人質而已,當真是浪費了你這一身的才華,如果國君能放下對你的猜忌之心,兩人合力,趙國本來是可以更上一層樓的。現在大權落在趙杞手中,他雖然也不差,但終究隻是中人之姿,難以引領趙國啊。”


    公子蘭默然半晌,“都是我害了代郡百姓,如果不是因為我,代郡的常備軍本來是可以不走的,國君為了削弱我的實力,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代郡地域寬廣,為趙國第一大郡,你又是有資格問鼎趙國國君的人,代郡之內,駐紮著數萬趙國常規軍,不管是哪一點,都會讓國君猜忌你的。這一次,隻不過是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來削弱你的實力,如此也好吧,過了這一關,或許你倒可以解脫了。”


    “隻是苦了百姓!”


    “哪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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