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之內,巡邏士兵的腳步依舊,更鼓之聲準時響起,天上的星星卻在逐漸隱去,高遠低垂眼簾,盤膝坐在地上,雙手互握,十指交叉,宛如高僧入定,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靜靜地坐在哪裏。


    在他的身後,顏海波標槍般地站在哪裏,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四周,雖然高遠的周圍是一片曠野,根本無法藏住任何的危險,但顏海波卻仍是保持著高度戒備,手扶在腰間的刀上,隨時準備拔刀出擊。


    轅門處走來了一個人,腳步沉穩,那是曹天成。


    接著又出現了一個,孫曉。


    步兵,鄭曉陽,那霸等人一個接著一個從轅門處走了過來,走到了顏海波的身周,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聚焦在了高遠的身上。


    從路鴻與吳凱哪裏,他們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二人也希望這些高遠忠心的屬下,能夠勸勸高遠,但二人弄錯了一點,這些人,不會去勸高遠,而是隻會服從高遠,所以當他們出現在高遠的身後之時,並沒有走到他的跟前,而是靜靜的立在他的身後,等待著高遠做出決定。


    更鼓五聲早已響過,天邊終於露出了一絲魚肚白,一圈圈鑲著金邊的乳白色的光暈慢慢地向外擴散得越來越快,終於,天邊,一個金色的小弧露出了身影。


    那是太陽。


    當光線落在高遠身上的那一霎那,他霍地睜開了雙眼,直視著遠處天空之上那漸漸露出真容的通紅的圓球。


    “設下一個兩難的局麵,讓我進也不得,退也不成,葉天南,這就是你的本意嗎?或許你內心深處,一定會認為像我這樣的人,肯定是不會踏進你這個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圈套了是吧?你想用這個來向菁兒證明,我並不像她愛我那麽愛她?然後便可以理直氣壯地勸說菁兒離開我?又或者你認為我踏進你這個圈套,就一定必死無疑?”高遠喃喃自語著:“或者這是一個兩難的局,但如果我沒有破局的勇氣,又如何能在將來展翅翱翔於藍天之上!”


    高遠笑了起來,“不瘋魔,不成活,葉天南,你既然開了盤,我便決不會棄盤而去,咱們就賭一上賭吧,看我是如你所願陷身沙場,還是大殺四方,抱得美人歸,再你的臉上再狠狠地來一巴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遠伸手拂去頭發之上的絲絲冰屑,腰身一挺,想要站起來,不料腿上發麻,站起一半,卻又跌坐了下來,在雪地之上坐了小半夜,兩條腿早就被凍得麻木了。


    雙手撐在雪地上的高遠,卻沒有再一次站起來,他的眼睛盯在了距他一步之遙的地方,那裏,一朵小小的,柔弱的雛菊那細細的身子正在風中微微搖曳,枝葉頂上,小小的白色花骨朵剛剛舒展開了兩三瓣花片,顫顫微微,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在風中被折斷纖細的腰身。


    這兩天天氣稍好,風雪盡斂,因為有了太陽,氣修稍微暖和了一些,想不到這小小的雛菊居然就抓住了這短短的幾天時光,頑強地從雪地之中鑽了出來,不但舒展開了它的枝葉,甚至綻開了美麗的花朵。


    高遠探出身子,兩手扒開雛菊周邊的積雪,露出下麵黑色的泥土,手中寒光閃現,小刀繞著這朵雛菊一轉,這朵雛菊便帶著一整片泥土被挖了出來,兩手捧著這枝雛菊,高遠站了起來,轉身,這才發現,在他的身後不遠處,孫曉一眾人等全都靜靜地站在哪裏。


    “縣尉!”眾人躬身一禮,而後挺直身子,看著高遠。


    “看,這朵雛菊!”高遠將手裏的雛菊舉在眾人的麵前,“看似柔弱,但卻隻在嚴冬盛開,積雪再深,風雨再大,也無法阻擋他們綻放自身光彩,哪怕隻是短短的一瞬,他們也曾盛開過,也曾輝煌過,而那些看起來比他們強大得多的樹木,荒草,此時,卻要麽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杆,要麽已經枯萎死去。”


    眾人盯著那朵雛菊,知道高遠已經做出了決定。


    “不瘋魔,不成活。”高遠目光炯炯:“去,還是不去?”


    “不瘋魔,不成活。”眾將齊聲大喝:“去!”


    高遠重重地點點頭,捧著雛菊,大踏步向著大營方向走去,在他身後,眾將緊緊跟隨。


    牛欄山大營裏,號角齊鳴,鼓聲點點,一隊隊的士兵此時正從營房之中列隊而出,開始了他們這平常一天最為平常的早課。


    喊著號子,腳步重重地踏在地上,隆隆的腳步聲在大營內回響。


    “你瘋了!”路鴻看著神色平常,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的高遠怒吼道:“明知是火坑,還要往裏跳,你這是在找死。”


    吳凱坐在火盆邊,火早就熄滅了,隻餘下一堆灰白色的灰燼,他沒有作聲,與路鴻相比,他與高遠相處的時間更長,更了解高遠的性情,他一旦作出決定,便是九頭牛出拉不回來了,就像幾個月前,他執意要率輕騎千裏突襲榆林一般,無論自己怎樣相勸,都沒有改變他的心意,拿著火鉗,他無意識地扒拉著灰堆,居然發現最深處還有點點火星。


    “就為了一個女人,你值得這麽做麽?”路鴻仍在怒吼著,一腳將矮幾踢到了屋角,乒乒乓乓一陣亂響,矮幾之上的碟子摔在地上,跌得粉碎。“高子達,睜開眼睛,看看你這個糊塗兒子吧,他被一個女兒蒙住了眼睛。”


    高遠用手中的小刀小心地削去了屋裏空酒壇的上半部分,然後將下半部放在窗台之上,小心地將捧回來的雛菊放了進去,回過頭來,看著路鴻,“叔叔,是為了菁兒,也不全是為了菁兒,葉天南給我出了題,我必須答題,葉天南老謀深算,他這道題目可不僅僅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自赴死地,我去了,還有可能活著回來,我若不去,也就到此為止,再也不可能有什麽發展了。”


    “放屁,你這是什麽歪理,你現在事業正蒸蒸日上,假以時時,必然能大放異彩,葉天南這是要將你掐滅在萌芽之中啊,你就忍不得一時之氣麽?”路鴻吼道。


    “叔叔,我若不去,必然會讓天下人恥笑。”高遠冷靜地撿起地上的碎片,將他們攏在一處,“大燕與趙國這一戰,是收複故土的一戰,葉天南很高明,他大肆宣揚,已經讓全大燕的人都興奮起來了,這是國戰,凡大燕子民,皆有決戰之心,我若不去,後果怎樣?必遭天下人唾棄,大家會認為我高遠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你與東胡作戰,九死一生,誰敢這麽說你?千裏奇襲榆林,替大燕解了危難,凡大燕子民,哪個不謝你?”路鴻道。


    高遠微微一笑,“這些事情,除開遼西人知道,還有哪些人知道?”


    路鴻不由一楞。


    “大燕人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他們隻會知道,在大燕與趙國進行國戰的時候,一個叫高遠的將領拒不奉命上前線作戰,葉天南身為國相,他要讓我因為這件事身敗名裂那是再簡單不過了,你認為一個身敗名裂的人,以後還能有所作為麽?”高遠歎了一口氣道。


    聽著高遠的話,吳凱也抬起了頭,眼中神色凝重了一些。


    “待我長發及腰時,君來娶我可好?菁兒這一句話,傳遍大燕,也讓我高遠名聲遠揚!”高遠笑了起來,“我高遠與東胡人激戰無數,無人知曉,想不到卻是菁兒這一句話,讓我名揚天下,眾人都知道,國相的女兒愛上了一個平民子弟。還非他不嫁,為了這個平民,她能自斷青絲,許下重諾,大燕立國數百年,可有貴族女子嫁與平民的先例?便是張太守如此地位,當年也是铩羽而歸,但現在,葉天南擺出了姿態,他願意給我這個機會,讓我通過奮鬥來改為這個命運,這是多麽的豁達,多麽的通情達理,多麽的善解人意的一位國相啊!為了我這個平民小子,敢於打破燕國數百年來的成例,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雖然高遠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揶揄之意,但路鴻與吳凱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我若不去,國民會知道,這裏麵是葉天南設下的陷阱麽,他們隻會看到一個不願為國而戰的高遠,一個不願為愛奮爭的高遠,高遠會變成一個懦夫,一個負心漢,一個不值得任何人尊重的無恥之徒。”高遠挺直了身子,看著屋內的二人,“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麵,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是為了我以後的未來,還是為了我與菁兒,我都必須要去。”


    “不瘋魔,不成活,不敢搏,永遠沒有成功的機會。我去了,未必會死,我若不去,雖活而實死。叔叔,我想了一夜,終於想清楚了這裏麵的關節。”高遠道:“所以,我必須去。我能在東胡境內縱橫千裏而安然回歸,自然就能在燕趙大戰之中功成名就。”


    路鴻頹然坐倒,“葉天南如此深的心機,你如何鬥得過他?高遠,你雖然打了兩年仗,經曆過勝敗,看慣了生死,但你所打的,了不起也就是幾千人的戰爭,你見過數十萬人的戰場麽?想要陷你於死地,那太容易了。你再勇冠三軍,麵對千軍萬馬,又如何能自保?你能殺十人,百人,能殺千人,萬人嗎?”


    “叔叔,這件事情,也沒有您想得那麽凶險,這一點,我也想得透徹了!”高遠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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