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路鴻手中接過信件,瞄了一眼信封上那娟秀的字體,高遠的眼中便遏製不住地露出了激動的神色,手腕一抖,五指之間已是多了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探進封口的縫隙,輕輕地裁開了信封。


    看著高遠細致入微的動作,路鴻與吳凱兩人臉上都是露出了擔心的神情,先前高遠接過那份公文的時候,可是毫不客氣地信手就撕掉了封口。


    信很長,足足有好幾頁紙,葉菁兒那娟秀的字體在高遠的眼中宛如一個個跳動的音符,他迫不及待地一行一行讀了下去。


    屋裏炭火燒得啪啪作響,路鴻與吳凱兩人默不作聲,如同泥股木雕一般端坐在哪裏,矮幾之上的清炒野菜早已冷卻,上麵蒙上了一層乳白色的油脂,銅壺裏溫好的酒此時卻也冷卻了。


    前兩頁盡述離別之後的相思之情,看著信紙之上遺留的斑斑淚痕,高遠隻覺得心也跟著痛了起來,透過那一行行婉轉淒約的句子,高遠似乎看到葉菁兒獨立窗前,蕭瑟地盯著外麵飄飛的雪花,清瘦的臉龐之上兩行珠淚滴落窗台,旋即凝結成一點點晶瑩的冰點。


    翻過前兩頁,字跡明顯潦草了一些,可以看出,寫到這裏,葉菁兒書寫的速度加快了,文字之間,難抑滿心歡喜。


    爹爹已經不像先前那般反對你我的婚事,在薊城,因為那一句話,爹爹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開春之後,大燕將與趙國開戰,爹爹答應隻要你在這場戰爭之中表現出色,立下功勞,便可以答應我們之間的婚事。


    葉菁兒的開心,透過信紙,高遠也能感受得到,單純而不知世事的葉菁兒,何曾想到,葉天南給出的這個機會,包含著怎樣的惡意與陷阱啊!


    小心地將信疊好,放進貼身的荷包裏,高遠出神地看著爐火,幽幽燃燒的火焰之間,似乎正映出葉菁兒此時歡悅的麵容,在葉菁兒的心中,他的高大哥在戰場之上一向是戰無不勝的,父親給出的這個機會,對於高遠而言,簡直就是易如翻掌,重會有期,相見在即,葉菁兒怎能不歡喜?


    “高遠,別犯糊塗!”吳凱終於叫了起來,看著高遠變幻的神色,吳凱本能地覺得不妙,這是一個明顯的圈套,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跳進去,但問題是,高遠是個正常人嗎?吳凱有時候覺得,高遠當真不太正常,至少他與一般人是不一樣的。


    高遠站了起來,看著路鴻與吳凱,“叔叔,老吳,我想出去走一走,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言畢,也不管二人的反應如何,徑自推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兩名帶刀衛士挺立,看到高遠走出來,兩人邁步跟上。


    “不要跟著我!”高遠向他們擺擺手,邁開大步,徑自向外麵走去。


    吳凱站了起來,奔到門邊,看著高遠那孤單的愈行愈遠的身影,霍地轉過頭來,看著路鴻,憤怒地道:“老路,你怎麽回事,你是他的叔叔,為什麽不說話,高遠當真一頭跳進這個陷阱之中,於你有什麽好處?”


    路鴻沉著臉,將矮幾之上的酒壺放在了火盆邊上,“老吳,小老虎長大了,有力了,強壯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你當我還能像以前那樣,說什麽,他就會聽什麽嗎?如果真是這樣,當初在居裏關,扶風兵就不會傾巢而出,如果他真聽我的話,就不會有南山攔截一事了,這件事情,隻有高遠自己能看透,想穿,否則,任何人來勸說都是無濟於事的,甚至是起反作用。”


    “那你拿出這封信來作什麽,裝傻,將什麽也不知道,沒有葉菁兒的這封信,葉天南的這份公文在高遠眼中就是一個屁!”吳凱憤怒地吼道。


    “你吼什麽吼?”路鴻也惱火起來,“你當我沒有想過麽?但這有用麽,葉天南是什麽人,他既然起了這個心思,便一定會想方設法達到目的,我瞞下葉菁兒的信件,葉天南一定會有其它的法子讓高遠知道這件事情,到時候,我攔阻高遠的目的不但達不到,反而徒生嫌疑,老吳,你與高遠在一起的時間,比我要多,看不出他的變化麽?有些事情,隻能由他自己來決定,其它人越殂代麅是不行的。”


    吳凱被路鴻暴風驟雨般的一頓怒吼給罵得楞了,怔怔半晌,才無奈地道:“你說得對,高遠有他自己的想法,根本不會為別人所左右,他不想去,任何人也不能勉強他,他如果要去,任何人也攔不住他。”


    路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紅顏禍水,高遠終將被這個葉菁兒給拖死,高遠做什麽事都爽爽利利,為什麽偏偏在這件事上看不開,想不透呢,三步之內,必有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啊?”


    “英雄難過美人關,或許便是說得高遠吧!”吳凱從路鴻手中搶過酒壺,滿滿倒上一杯,一飲而盡,紅著眼睛,看著路鴻,“張太守怎麽說?如果張太守一力阻止,應當比我們說話強吧,畢竟他還指望著高遠給他守住扶風赤馬呢!”


    “太守大人看了公文一言未發,直接將東西給了我。”路鴻悶悶地道:“榆林大營被焚,短時間內,東胡人根本沒有餘力對遼西發起大規模的進攻,小規模的騷擾,根本無法撼動太守大人的根基。”


    “你這是說,太守大人在這件事情是不持立場?”吳凱問道。


    “對,就是不持立場,高遠想去,他不會攔著,高遠不想去,他也不會摧促,兩邊都不得罪。”


    “如果高遠死了呢?”吳凱反問道。


    “高遠如果死了,於他有何損失?”路鴻冷冷一笑,“了不起就是回複原狀罷了,而高遠如果不死,載譽而歸,他卻可以收獲得盆滿缽滿,你可以想見,以高遠的能力,如果能從那場戰爭之中全身而退,必然是功勳累累,於遼西大大有益,他可是太守大人的部將啊,如此有利可圖之事,太守大人豈有不順水推舟之理?”


    “全身而退?”吳凱冷笑道:“葉天南存了這等心事,高遠功勞再多,也必然回不來,老路,不如你寫一封信給葉菁兒,向這個糊塗的小姑娘說一說這裏麵的膩歪,讓那小姑娘找葉天南大鬧一場,說不定便能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你當國相家的大門是為我開得嗎?我的信能隨隨便便送到葉菁兒的麵前,隻怕一入國相府,便會被葉天南當作垃圾給扔了吧?”路鴻嘿嘿冷笑起來,“老吳,你是關心則亂,居然胡言亂語起來了。”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死馬當作活馬醫,接到這封信後,我便馬上寫了一封信給張一,看他能不能想辦法聯係上葉菁兒,告訴她葉天南的陰謀,但這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張一在薊城,雖然是閑雲樓掌櫃,但想要接觸到葉菁兒這個層次的人物,當真是隻能看運氣,聽天由命了。”路鴻搖頭道。


    “這事你做得好!”吳凱跳了起來,拍手道:“隻要有機會,便要去試一試,不怕晚,大燕與趙國這一仗,總要等到明年開春,這之間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呢!指不定就能撞上大運,再者,即便高遠真上了前線,隻要葉菁兒能在這期間得到消息,找她老子鬧上一場,說不定也能起死回生。”


    “一點微弱的希望,但不試試,又怎麽能夠甘心?”路鴻歎道,“雖然不抱多大指望,但總勝過一點希望也沒有。”


    屋內再一次安靜下來,默然片刻,吳凱走到屋角,提起一個酒壇,將銅壺注滿,然後將銅壺放進了炭火邊上,苦笑道:“我們在這裏煞費苦心,高遠這小子卻不知到底是如何想的,但願他想透這一點,根本不加理會就好了。”


    路鴻搖搖頭,“算了,不想這些了,來,我們哥兒倆好好喝幾杯吧,這個年,左右是過不好了,我也懶得再在路上奔波了,這個年,就賴在你家過了。”


    “路超還是沒有回來麽?”


    “前些時日,托人帶了一封信,他的老師李儒帶著他,從秦國又一路遊曆到了楚國,那裏能回得來,不過聽超兒的語氣,這兩年卻是受益頗多,學問大有長進啊!”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吳凱點頭道:“更何況,一路還有李儒隨行,你家路超有福氣,將來必然大展鴻圖。”


    路鴻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這個,我倒是確信,超兒行事沉穩,不像高遠,總是讓我有些擔心受怕。”


    高遠一路出了牛欄山大營,守衛轅門的哨兵不敢阻止,隻能悄悄地稟告了值勤的顏海波,顏海波一聽便有些急了,帶著兩個衛兵,便遠遠地綴了上來,看著高遠的背影,顏海波想了想,終是沒有過去,隻是遠遠地隨行著。


    大營之內,積雪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大營之外,雪卻深深地沒過腳踝,一路走來,身後,留下一條筆直的印痕。


    高遠停了下來,伸手入懷,摸著那一封帶著他體溫的,帶著葉菁兒斑斑淚痕的長信,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盤膝坐了下來,坐在厚厚的積雪之中,極目遠望,天空之中的那幾顆孤星仍然掛在空中,正衝著他眨巴著眼睛。


    去還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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