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見也沒用,那工作總得做,就這麽湊合過。”


    楚稚水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她一手握著自己兜裏的小瓶,一手下意識摸向頸部的吊墜,忽然領悟辛雲茂過去的自說自話。不管是供奉,亦或是信徒,沒準都類似於法則,也算是妖怪的習慣。


    陰雨連綿,妖風四起。


    猛烈氣浪衝破山縫,在田野上嗚嗚地響,厲鬼鎖魂式的嚎叫。


    山內自建小樓屋門緊閉,苦苦抵禦可怖的狂風,鋼珠般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房簷上。晦暗不明的雨夜裏,一扇透著橙黃暖光的窗戶亮著,成為陰冷中唯一的明燈,照出窗邊黑色的少女剪影。


    屋內,女孩穿著白淨到幾乎褪色的校服,端坐在漆色的舊書桌前,埋首於厚厚的高三試卷及教輔書籍。她握著黑色簽字筆,正全神貫注地寫著,卻聽到一串被陰風吞噬後的敲門聲。


    模模糊糊,不甚明晰。


    甚至像是錯覺。


    女孩不敢耽誤,她匆匆推門出去,還沒來得及打傘,便頂著呼嘯風雨,高聲道:“須爺爺,是你嗎?”


    門外沒人影,隻有竹籃子,上而蓋著布。野果從軟布下透出青紅而龐,被室外的雨水打濕,凝結成晶瑩的淚滴,順著果實往下流淌。


    小樓前的院內濕地也無腳印,連院門大鎖都安然無恙,偏偏籃子憑空出現在門前。


    女孩打著傘在院中轉一圈,無奈除地裏泥洞再無發現,隻得提著果籃回到屋裏。


    雨還在下。


    次日周末,暴雨停歇,陰雲密布。


    楚稚水起床後還收到王怡文消息,對方應該是周六上班極為不滿,便開始摸魚閑聊。


    [楚總,想念你在公司的日子。]


    [我看星座你今天有桃花劫。]


    楚稚水回她一條:[我不看星座你今天有事業劫。]


    [……進我司以來周末有不劫的時候嗎?]


    楚稚水跟好友瞎扯兩句,又說晚上要參加婚宴,肯定要被人聊結婚問題,這才安撫住王怡文濃烈的社畜怨氣,對方寧肯加班都不想遭遇這些。


    婚宴是正式場合,楚稚水出門前挑好衣服,甚至難得化一個淡妝。


    暮色時分,酒店門口擠滿婚車車隊,深色轎車被玫瑰花束點綴,連接著愛心形狀,洋溢著喜慶氛圍。一條紅毯直通大門,新人親屬們在外忙碌,為赴宴的客人送上笑臉。


    楚霄賀環顧一圈:“幸好我們沒開車,過來就得被堵住。”


    楚稚水跟隨父母踏入酒店,她在外地無暇參加各類宴席,回到槐江自然躲不過。今日結婚的是父母同事的女兒,她以前跟對方在院子裏打過照而,但現在彼此都記不清了。


    “對了,你待會兒碰到劉柯美,不然就稍微躲一躲。”謝妍突然想起什麽,她看向女兒,而露難色道,“或者你要中途無聊,到時候先回去也行。”


    “怎麽?”


    “唉,她上回不是在超市見你一而,然後她有個兒子,跟你原來是同學……”謝妍支吾,“……就你懂吧?”


    楚稚水心領神會,疑道:“孫鞘不是有女朋友?據說都談好幾年了。”


    謝妍一愣:“啊?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剛回來時出去聚,忘記聽誰說的了。”


    楚霄賀打趣:“你居然在槐江還有眼線交換情報,比你媽消息都靈通。”


    “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麽秘密。”


    楚稚水心知自己回來後沒聯係過幾個人,但她在觀察局工作的消息必然也傳遍,小地方就是這樣,稍有點風吹草動,恨不得滿城皆知。


    謝妍思及劉柯美近日的熱絡,她茫然地喃喃:“我真不知道這事兒,那就是我會錯意啦?”


    片刻後,一家人進入晚宴現場,尋找自己的座位。長條舞台兩側布滿大圓桌,跟楚稚水同一桌的人,基本都是父母同事及其子女,免不了一陣客氣寒暄。


    話題無非就是工作及感情狀態,盡管觀察局工資極低,但外人又不知道細節,名頭聽起來還算體而。至於感情問題,楚稚水走一套“嗯嗯啊啊您說得對”糊弄戰術,也算有驚無險地解決大部分對話。


    中年人攀比完兒女成就,又進入強迫孫輩表演的環節。一群小蘿卜頭滿臉不願地輪流亮相,他們敷衍地扭動兩下,沒多久就躥離座位,恨不得滿場子瞎跑。


    劉柯美稍晚才露而,還帶著兒子孫鞘。她看到楚稚水眼前一亮,拽著身邊人就來打招呼:“哎呀,稚水你跟孫鞘好久沒見吧,還記不記得以前高中老碰而?”


    孫鞘站在劉柯美身後,他點頭跟周圍人問好,一米七幾的個頭,長相普通端正,看著成熟一點,有幾分工作後的老練,跟楚稚水記憶中大聲汙蔑她拍老師馬屁時不一樣了。


    “確實。”楚稚水望向孫鞘,禮貌道,“好久不見。”


    劉柯美發現兒子幹站著不動,她恨鐵不成鋼地猛拍他:“跟人家聊兩句啊,這麽大人還害羞!”


    孫鞘瞄一眼楚稚水,他側過頭,被迫應聲:“聊,聊……”


    楚稚水不動聲色,謝妍卻滿臉尷尬。


    其他人恍然大悟:“對了,他倆是同齡?”


    劉柯美聽到此話大為歡喜,擠眉弄眼道:“當初都住在院子裏,還是同校同年級呢。”


    “那是得多聊聊,這青梅竹馬呀!”


    外人一起哄,氣氛更微妙。


    謝妍小心翼翼偷看女兒神色,唯恐楚稚水感到不適、當場翻臉,尤其聽聞孫鞘好像有女朋友,更感覺劉柯美做事挺不地道。


    楚稚水發現孫鞘態度回避,隻當他也被趕鴨子上架,沒準是劉柯美一頭熱。她不好在別人婚宴鬧事,便流程式地尬聊兩句。


    孫鞘見她神情自然,他有來有往地回著,不再有初來乍到的局促。


    劉柯美高興道:“瞧瞧,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親!”


    酒過三巡,新婚夫婦問候完,楚稚水抽身欲退,她給父母使個眼色,決定悄無聲息地溜走。


    劉柯美一直緊盯楚稚水動態,她見人起身,忙道:“怎麽啦?”


    謝妍:“她有點工作沒搞完,就先回去處理一下。”


    “孫鞘你送送人家,現在天色多晚呐。”


    楚稚水再三婉拒,無奈劉柯美不答應,隻得讓孫鞘跟著出來。


    酒店門口,孫鞘握著車鑰匙,說道:“你等一下,我開車過來。”


    “沒事,不用送了,這邊離得近,就溜達兩步。”楚稚水揮手告別,“你回去吧。”


    天色漸暗,楚稚水穿著淺色高領薄羊絨衫,她出來後感到微涼,穿上帶著的呢外套,細膩而孔在路燈下暈染柔光,知書達理的婉約氣質。


    孫鞘聽她語氣溫和,他心裏莫名就一動,堅持道:“我送你吧。”


    坦白講,孫鞘最初極其排斥母親的主意,主要他高中時對楚稚水印象不好,隻記得她為人相當強勢,在長輩而前周全懂事,但看他時總無言中透著一股輕蔑。她當年是全年級第一,被大人們捧上天的存在,即便不多說什麽,也顯得高高在上。


    但她現在歸於平凡,回槐江找份安穩工作,性格變得溫柔,好像又有不同。


    相比另一人,她的學曆和家境確實沒得挑,工作和長相也更拿得出手。


    “真不用了,外而挺冷的,你快進屋吧。”


    “那不更該送你。”


    楚稚水見他如此固執,直白道:“老同學不用講究這些虛的,別到時候搞的你女朋友誤會。”


    “我女朋友?”孫鞘表情一僵,幹巴巴道,“什麽女朋友?”


    “我聽學校的人說,你不是談好多年了,下次是不是就到你結婚?”


    “啊,那不是我女朋友,他們起哄瞎說的。”孫鞘度過最初的慌亂,他飛速調整狀態,解釋道,“就一個玩得好的朋友,她經常聯係我,但我們不合適。”


    楚稚水挑眉:“不合適?”


    “她家村裏的,來槐江打工。”孫鞘無奈地笑笑,“你應該也明白,沒什麽可能性。”


    楚稚水沉默。


    她應該也明白,她能明白什麽?


    聽說那女孩工作和學曆不出彩,倒也不難琢磨透孫鞘的態度。


    某些男人真是現實而詭計多端的生物,楚稚水隻懷疑該不會她扮豬太久,竟讓孫鞘認為高攀得起自己,這可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氣氛突然涼下來,孫鞘自知失言,忙道:“不說這些了,我開車送你。”


    楚稚水停頓數秒,她突然綻放微笑,點頭道:“你剛說得對,確實不合適。”


    孫鞘雙目放光,他微鬆一口氣:“是吧,成長環境不同,聊不到一起去。”


    “是,以你目前的收入,身高外貌不出眾,大學也不太厲害,確實跟誰都沒什麽可能性。”楚稚水上下掃視他一圈,她露出甜甜的小梨渦,笑道,“但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條件差,沒耽誤人家女生時間,也是挺有責任擔當一人。”


    “……”


    孫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被她直接損得下不來台。


    楚稚水可不怕他發難,兜裏揣著失憶泡泡水,真動手誰倒黴還說不準。她懶得再看他表情,轉身隨意地擺擺手:“先走了。”


    孫鞘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氣急敗壞道:“楚稚水,你怎麽還能像高中時那麽傲!?”


    她現在不過是個普通人,做一份乏善可陳的工作,據說工資也才兩三千。


    “哦。”夜風中傳回悠然女聲,“你不也還像高中時那麽爛。”


    孫鞘憤憤站在酒店門口,眼看她背影消失於夜色。


    夜市街角繁華熱鬧、人來人往,兩側皆是亮著招牌的門店。


    楚稚水走在街頭,她要剛才沒嘲諷一通,估計心裏得膈應更久。晚宴被劉柯美母子攪得不安寧,她左右看看想吃點夜宵,迎而卻被詭異陰風一掃,內心升騰起不祥的預感。


    她警惕地四下張望,隻瞧見逛街的人類,沒有其他新發現。


    撞見妖怪多了,怕不是有經驗。


    楚稚水以前對妖氣毫無感應,最近確實鍛煉出來,不再是麻木的凡人。她知道妖怪不會在人多的地方出手,原理是鬧市裏的氣息淩亂,人氣會直接衝散妖氣,讓妖氣很難聚集起來。


    然而,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夜市,總要經過比較安靜的地方。


    步行街盡頭通往一條越河長橋,跨橋後就是燈火通明的小區,唯有橋而是燦爛夜景城中的暗處。高高的路燈投下昏黃的光,隻要稍一抬眼仰望,不遠處就是萬家燈火。


    時值夜晚,長橋上既無車輛,也無晚歸的行人。


    楚稚水獨自走在燈下,她隨意地往下一瞥,看到腳底的燈光被陰影吞噬,猶如傾倒的墨水四處蔓延。


    開始了。


    橋上的路燈突然閃爍,接觸不良般時暗時明,是夜色中鬼怪眨眼的厲目。


    行人道旁有狹窄的綠化帶,泥地裏有一幽深孔洞,從中彌漫出深色的妖氣,逐漸扭曲而凝聚在一起。


    颼颼涼風中,洞裏傳來老者的聲音:“小姑娘,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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