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樹人沉著臉回到家, 包和鑰匙一丟,朝著唐思成伸出手來:“戶口簿子呢?”


    唐思成陪著笑從斜背包裏取出戶口簿:“小陳名字還沒加在糖糖那頁呢——哎, 沒想到小陳的爸爸竟然來頭噶大, 阿拉糖糖眼光老讚了,一找找了個院士家的。親家公親家母兩口子還都挺樸素的哦, 看不大出。”


    見方樹人當他不存在自顧自進了房間,唐思成倒鬆了一口氣,這次估摸著得一個禮拜或者兩個禮拜了。他放下包故作輕鬆地進了廚房, 開始燒水,往外偷偷看了兩眼,大聲念叨起來:“老方啊,還是你的主意好,元旦在蘇州擺酒, 我就沒想到, 不知道桌數夠不夠, 唐歡過兩天回日本了,說元旦肯定來吃喜酒的,總得給她留兩個位子, 鄉下其他親戚就算了,不叫了吧。我這裏也沒別的人要請, 你看看老同事老同學要請多少人, 還有糖糖的老同學老朋友不知道一桌還是兩桌。對了,訂車子還有客房也要預備好對吧?”


    他泡好茶,切好水果端進客廳, 見方樹人坐在沙發上冷冷地看著自己,幹笑了兩聲:“來來來,不睬我沒關係,茶照喝,水果照吃。有什麽要我去辦的,盡管交待。”


    “戶口簿子肯定不是糖糖偷的,她連我放在哪裏都不知道,是你偷了給她的?”


    “啊?哦——這個事啊——怎麽叫偷呢,不要說這麽難聽嘛。”唐思成把水果叉擺到她手邊。


    “啊撒啊,哦撒哦,敢做不敢認啊你?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唐思成你腦子壞掉了是伐?慫恿糖糖偷偷摸摸結婚懷孕?上車補票好聽是不是?大著肚子辦婚禮好看是不是?有你這樣當爸爸的男人的?你考慮過女兒將來的處境伐?”方樹人一句一句數落著,越說越氣:“你自己這輩子沒出息就算了,還要坑害糖糖?陳意山兩口子能這樣,是糖糖運氣好,碰到了好人,你想過沒有?要是遇到葉青婆家那種人呢?要是遇到西西婆家那種人呢?糖糖一輩子就矮了半截,得不到尊重!要發生點什麽矛盾,婆家就會笑話她自己送上門不值錢!”


    方樹人一晚上的憋屈化作悲憤:“所以就我一個人是壞人?女兒才多大年紀,她能懂什麽人心易變婚姻磨合?我為她操了多少心,你倒好,被陳易生迷了魂了,現在對她好?幾個月叫什麽好?對她好能不為她著想?居然連婚禮都嫌麻煩!”


    “這不是都答應辦了嗎。”唐思成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糖糖不小了,又遇到周道寧這種事,能有個人真心實意地對她這麽好,讓她開心放心安心,我們該高興才是,何況小陳父母也那麽誠心——”


    方樹人麵前的茶杯被輪起,嘭地砸在了茶幾上,滾燙的茶水四濺,地毯深了一塊不規則的顏色,慢慢擴散開來。


    “燙到手沒有?”唐思成趕緊拉住方樹人的手,卻被方樹人大力甩開。


    “嗬嗬,我不聽你的,要周道寧做女婿。周道寧一聲不吭甩下糖糖跑了,你高興了是不是?”


    唐思成抿了抿嘴,歎了口氣:“我怎麽會這麽想呢,幾十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嗎,這個家都是你說了算——”


    “不知道!”方樹人猛地站了起來,語音驟然拔高尖銳:“我說了算?!幾十年你憤憤不平的不就是這個?想方設法和我唱反調,從糖糖生下來你心甘情願聽過我一句伐?要斷奶,你一副我對不起女兒的樣子,要送托班,你可憐她太小,送去蘇州早上學,你天天在我媽麵前哭喪著臉念叨,彈個琴,你說眼睛要近視,跳個舞,你說拉筋太早不容易長高,考試不好,你說開竅晚,她早戀,你說青春期人之常情,她失戀,你說讓她自己消化。你總歸隻知道做好人討好女兒,我罵她我凶她我虐待她了是不是?”


    唐思成怔怔地看著方樹人,似乎沒想到幾十年夫妻她心頭竟然積怨這麽深,嘴唇翕了翕,終究沒開口。


    “所以周道寧跑了,你立刻挑了個你喜歡的女婿,就隻瞞著我一個是不是?!”


    “真不是這樣的——”唐思成喃喃道:“糖糖喜歡才要緊,我們喜歡不喜歡不重要的,喜歡就多來往來往,不喜歡就客客氣氣多看著糖糖一點——”


    “哼。”方樹人坐回沙發上看著黑漆漆的電視屏幕:“唐思成,你不要說一套做一套了,這麽多年,你背著我抽煙,藏那麽點私房錢,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現在你把我當什麽了?仗著他們剛領了結婚證我不能怎麽著是不是?”


    唐思成慢慢坐了回去,也有點心灰意冷:“你看不上我,用不著拿女兒和易生撒氣。那麽多人麵前,你也要給她留點麵子,說那種氣話做什麽。”


    “我是看不上你,我裝過沒有?我瞞過沒有?!沒有,你呢?你慣會裝老實忠厚一副好老公好爸爸的腔調,我媽向著你,糖糖向著你,你心裏才窩心才得意呢。”方樹人深深吸了口氣:“我忍了幾十年了,不想再忍了,唐思成,我要和你離婚。”


    唐思成慢慢抬起頭:“樹人?”


    “糖糖上學的時候我就想過要離了。”方樹人轉開眼,茶幾上的水還在往地毯上滴,她也有過喜歡的人,幾經風波後那人曾經回來找過她,可她放不下糖糖,人生沒有如果,幾十年彈指而過,她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唐思成的事,她對得起他,對得起唐家老小:“以後你愛抽煙就抽煙,愛喝酒就喝酒,也用不著陽奉陰違好像我一直壓得你抬不起頭似的,更用不著偷偷摸摸幫著女兒對付我,我也沒什麽牽掛了,以後各過各的。”


    “戶口本的事是我不對——”唐思成往前傾了傾身,想去拉一拉妻子的手。


    方樹人卻站了起來:“謝謝儂了,每次事後認錯你覺得有意思嗎?我今天當了隻戇度,是我活該,以後不會了。”


    她往唐方的房間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唐思成,我不是隨便說說的,明天就去民政局離。用不著告訴糖糖,還有國慶節我單位去宜春旅遊,你也不用跟我去。”


    唐思成的頭歪著,有點發麻,聲音也有點麻木:“好,我答應你,就是能不能等元旦後再去辦,糖糖辦酒肆,我要在的,我不好不在的,我是她爸爸呀——”


    話沒說完,聲音已哽咽住了,他低下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你放心,是我耽誤了你,我答應了離肯定不會再拖著你,我可以寫個保證書的。”


    方樹人半晌沒有開口,心裏好像被挖掉了一塊,原來的鬱悶憋屈驟然散開,變得空落落的。


    “用不著。那就等糖糖辦好喜事去。”她轉過身,打開女兒的房門,一切如舊,燙過的薄被枕套床單上都有清晰的折痕,書架上的書一塵不染,書桌的玻璃下疊著好幾張全家福。方樹人坐到書桌前,打開台燈。


    外灘的那張照片是女兒最不喜歡的,竟然一直就這麽壓在台板下頭,那時候糖糖還小,她和唐思成帶著她和唐歡去外灘玩,糖糖被放在江邊的欄杆上,明明被她牢牢摟著,照片上還是一臉驚恐的呆滯模樣,嘴巴張著在喊爸爸我怕,一旁站著的唐歡眉目如畫,下頜微抬,有著和十幾歲少女不符的深沉迷思。


    糖糖有什麽心事,會跟唐思成說,會跟唐歡說,她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


    深夜的桂花香,因著白天的雨,反而更加馥鬱了,102的八角窗開著,白窗紗微微鼓起再癟下去,唐方和陳易生躺在沙發兩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一點也不睏。


    “桂花香甜不甜?”唐方腳趾頭戳了戳陳易生的咯吱窩,笑著問他。


    “甜死了,白天怎麽沒這麽甜。”


    “白玉蘭也是晚上才更香。”


    “你也是,又香又甜。”陳易生把厚厚的圖紙扔在地毯上,捉著她的腳摸了摸:“這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爸爸媽媽?”


    “你不怕我姆媽了啊?”


    “不怕啊。”陳易生笑:“我知道自己會對你好,幹嘛要怕你姆媽,國慶節你爸媽不是要去宜春嗎?節前去吃個飯他們肯定高興的。”


    “呀,陳易生你也會討好人啊?”


    “這不叫討好——好吧,我是在討好你。”陳易生得意起來:“其實你爸燒飯的時候告訴我,他想給你媽買件好的衝鋒衣,這不就是我表現的機會?給他們一人買一件情侶衝鋒衣,gore-tex的,顏色鮮豔一點的,拍照片也好看對不對?”


    唐方倒還不知道這件事,聞言笑了起來,腳趾頭在他胸口蹭了幾蹭:“呀,我老公怎麽這麽好?”


    陳易生笑著躲:“喂,誇歸誇,不要動腳,不要亂叫,小心激發出我的獸性來,到時候嗷嗷叫的不知道是誰。”


    唐方彎起腿順勢向下,在他軟綿綿的地方輕輕摩擦著:“誰會嗷嗷叫啊?誰說好像是他懷孕了欲-望很強的啊?呀!誰這麽不要臉一碰就硬了呀?流氓——”


    陳易生撲了上來,虛虛罩住她,眯起桃花眼:“小妞,你遇到的不是流氓,是淫-棍,還是個大淫-棍!”


    “救命啊——救命啊——”


    唐方裝模作樣喊了兩句就被陳易生堵了回去。


    兩人膩歪了一陣子,唐方電話響了。


    “起來,是我爸。”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訂閱正版。


    今天在外頭忙了一天,更得晚了一點,抱歉。求留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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