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漓跟著寧正鋒一步步踏上浮山劍宗的易江峰,易江峰乃是浮山劍宗前山的主峰,專為接待客人,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與十五年前沒有什麽不同。


    門前站著迎接他們的,是寧清漓的小師弟應晨,那是個又笨又傻的,自來都是周深曉說什麽便信什麽的,寧清漓瞧著他,忍不住撇撇嘴。


    然而此時,應晨卻帶著三分客套的笑容,與寧正鋒拱手道:“寧掌門久違了。師兄身體抱恙,實在起不來床,是以特命我前來迎接。”


    寧正鋒抱拳笑道:“應堂主客氣了。”


    一行人入正殿入座,寧清漓便跟在寧正鋒身後,聽著應晨小心翼翼地跟他攀談,倒是丁點不像寧清漓記憶中的樣子。


    應晨是師門中最小的一個,靜虛道人收他為徒不過兩年,便仙去了,此後寧清漓身居仙尊之位,應晨則是周深曉一手帶大,可謂是亦兄亦父。


    他自小便和寧清漓作對,說話又沒個遮攔,常道:“你不過是搶了周師兄的位子,無德無能,憑什麽做仙尊?”


    “寧清漓一個女人,連個道侶都沒有,便是再當上百年千年的仙尊又有什麽用?”


    “我應晨不必修煉,有師兄師姐罩著,別說是浮山劍宗,就是整個九州七界,我也是個祖宗!”


    浮山劍宗的應晨小師叔,素來敢說敢做,誰的賬也不買,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如今小心翼翼地與寧正鋒道:“寧掌門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實在讓我慚愧不已,這位是您的妹妹吧,果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啊。”


    寧正鋒聽著應晨拙劣的誇讚,很有幾分尷尬,他無奈地將話題扯了回來:“青雲派昨日收到信,今日便匆匆趕來,卻不知周掌門傷勢如何?”


    提起周深曉,應晨的眼底略過一絲沉痛,許久才慢慢道:“師兄傷勢尚無起色,隻怕要靜養一段時間。”


    “無妨無妨,還是養傷要緊。”寧正鋒忙道。


    話題既已引到這,應晨重重歎了口氣,麵上的愁容也不掩飾:“寧掌門有所不知,我浮山劍宗如今的處境實在艱難,前幾日鈞天門派人來,言說要開仙門盛會,重選仙尊,這分明是打著算盤要我浮山劍宗下台啊。”


    寧正鋒挑了挑眉,分析道:“洛城一役各門各派皆是損失慘重,鈞天門如此,正是要趁浮山劍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一舉奪下仙尊之位啊。”


    應晨冷哼一聲道:“如今魔界打得一片腥風血雨,鈞天門不思如何討伐,卻要先來內鬥,實在是利欲熏心!”


    寧清漓瞧著應晨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縱然她不十分醉心於權術,卻也知道,現如今說這些空話並沒有什麽用處。鈞天門明擺著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此時,最該做的,就是聯合關係要好的門派,保住仙尊之位,又或者哪怕把仙尊之位讓出去,卻也不能輸了氣勢,否則浮山劍宗隻怕更要一蹶不振了。


    然而,應晨隻顧著罵罵咧咧,將鈞天門正著反著足足罵了小半個時辰,還是寧正鋒忍無可忍問道:“卻不知,如今除了我們青雲派,還有哪門哪派願來相助啊?”


    說起這個,應晨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周深曉此番總共發出十幾封請柬,但前來響應的,竟隻有青雲派一家。


    寧正鋒瞧著應晨的臉色,心中便已知曉,他不禁略有些失望的垂下頭,他這一回,也算走了一步險棋啊。


    應晨尷尬地略過了這個話題,隻一臉急切道:“那些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我浮山劍宗再不會與他們來往,如今隻有青雲派俠肝義膽,令人欽佩啊。”


    樓焱聽應晨與寧正鋒尬聊了一個時辰都沒點上正題,終於忍無可忍道:“古來便是山賊入夥,也是要交個投名狀的,想要我青雲派站你們這邊,應堂主還是先說說我們能得到什麽好處吧。”


    應晨未料到樓焱說的這般直白,氣道:“你是何人,我與寧掌門說話,哪有你插話的份兒,好沒規矩!”


    “柳嚴,不得無禮!”寧正鋒裝模作樣的叱責了樓焱一句,而後話鋒一轉卻道:“我這弟子說話雖是不中聽,但我青雲派也不是隨隨便便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應堂主若不劃出個道兒來,我也不好與門派中的諸多長老們交代。”


    這已是明晃晃的要好處費了。


    如此利益攸關之事,青雲派與浮山劍宗之前又無默契,話說的白一些,也是正常,然而應晨隻覺得青雲派盡是一些投機分子,沒有一個有俠義之心,他麵色難看至極,終於忍不住起身,竟是拂袖而去。


    寧正鋒瞧著他的背影,幽幽歎了口氣道:“浮山劍宗氣數已盡啊。”


    樓焱冷笑一聲,心中卻想若不是當年寧清漓橫插一杠子,十五年前這狗屁劍宗就氣數已盡了。


    而後青雲派一行人丁點也不害怕,隻坐在原地好整以暇,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隻聽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咳嗽聲由遠及近,是周深曉到了。


    “我那師弟不諳世事,叫寧掌門見笑了。”周深曉一落座,便笑道,說著,又一抱拳道,“那日在洛城,多虧了令妹,救出我浮山劍宗不少弟子,我浮山劍宗上下,無以為報啊。”


    寧正鋒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青雲派說來也與浮山劍宗有些淵源,相互幫忙,也是應該的。”


    上道的來了,終於可以好好聊聊了。


    寧正鋒微笑著想。


    第58章 夕陽   “阿嚴,等浮山劍宗的事了以後,……


    周深曉不比應晨, 好歹也是當了那麽多年仙尊的,和寧正鋒你來我往,很是打了一陣機鋒。


    兩個人引經據典, 之乎者也了一番, 直聽得青雲派餘下三人連連哈欠。


    方無恙聽了半晌, 終於忍無可忍地小聲問樓焱:“這到底什麽意思?”


    樓焱淡淡道:“周深曉說鈞天門那幫孫子忒不仁義, 趁我們人被打殘了, 就來奪地盤。咱們掌門說是啊是啊, 可是兄弟你想我幫忙, 我又有什麽好處呢?周深曉說, 好處大大的有,浮山劍宗的丹藥法器,你們盡管去挑。”


    方無恙恍然大悟,氣道:“三兩句就能講明白, 為何要說上半個時辰?”


    “掌門要有掌門的姿態,你以為是山賊入夥嗎?”樓焱不屑一顧道。


    方無恙腹誹, 方才說山賊入夥要交投名狀的不也是你嗎?


    此時, 寧正峰和周深曉已基本談妥, 隻是寧正峰還是覺得不太夠本, 畢竟要為浮山劍宗開罪鈞天門。


    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我青雲派實力不濟,隻怕待鈞天門到了, 會有些吃力。”


    周深曉一番勞心勞力,已是強弩之末,劇烈的咳嗽著, 整個人抖得像是一片枯葉。


    他吃力地自袖中取出一丸丹藥吃了,才勉強恢複了一些麵上的血色。


    寧清漓遠遠瞧著,見他如此吃力, 仿佛一條漏了水的破船,還在艱難地載著浮山劍宗滿船的人行著。


    如此模樣,倒有些像當年的自己。浮山劍宗的師門,總歸是養不出什麽大奸大惡之人,傻子倒是有不少,寧清漓在心裏歎息,突然想起了她的師父,靜虛道長,那便是個至純至性之人,也合該留下一眾羔羊一般的弟子。


    “寧掌門可知道蟒龍?”周深曉輕聲喘息著。


    寧正峰變了臉色:“周掌門的意思是?”


    “蟒龍修煉萬年,堪比神獸饕餮,修者服用蟒龍一角,便可增百年功力,至飛升境界。”周深曉聲音幹澀地說道,“不知寧掌門可願一試?”


    蟒龍千年可褪一角,浮山劍宗到如今,總共也不過兩塊,周深曉這可當真是下了血本了,就連樓焱都不禁一時動容。


    寧正峰深深看了周深曉一眼,感歎道:“周掌門的魄力,在下佩服。”


    周深曉擺了擺手道:“今日風塵仆仆,諸位還請稍作休息,待明日,再帶諸位去看看我浮山劍派的風景。”


    說罷,他慢慢起身,由兩名弟子攙扶著離開正廳。


    待他走後,另有道童,引青雲派四人到客房就寢。


    “觀浮山劍宗這般景象,實在令人不勝唏噓啊。”去客房的路上,方無恙忍不住道。


    寧正鋒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浮山劍派鼎盛百年,也到了落寞之時。”


    “那為何,掌門要站到他這邊來呢?”方無恙聽寧正鋒這般說,不禁驚奇問道。


    “自然是因為有利可圖,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浮山劍宗再落寞,好歹也是興盛過那許多年,曆代掌門仙尊收藏的珍寶法器,隨便指頭縫露一點,也比咱們青雲派強上許多,比如說這蟒龍角?你來之前可想過。”樓焱懶洋洋道。


    “自是沒想過的。”寧正鋒唏噓道:“隻是到了外頭可不能這般說的,咱們青雲派那是幫理不幫親,維護的是天下公理正義。”


    方無恙鄙視地看了寧正峰一眼:“掌門,咱們這樣是不是有點不要臉啊。”


    樓焱嗬嗬一笑:“不礙事,若論不要臉的功夫,名門大派可比咱們寧掌門強多了。”


    寧清漓跟在三人後麵,聽他們仿若講相聲一般,終於忍無可忍道:“你們能不說了嗎?”


    好歹看一眼浮山劍宗弟子的臉色啊,別把人氣出個三長兩短,影響真的不太好。


    待到了住處安頓下來,天色尚早,寧清漓忍不住想四處看看。


    到底是許多年沒回來過,即便有各種不那麽美好的回憶,可故地重遊,寧清漓卻還是有些想去再看看的地方。


    她安頓下行禮,轉身出門,便見樓焱早倚在院子裏,瞧她出來,微微一笑:“便知道你要忍不住出來逛逛,走吧,我陪你。”


    寧清漓微微一愣,而後笑了起來。


    浮山劍宗景色宜人,與青雲派各有千秋。


    青雲派以竹海著稱,而浮山劍宗層巒疊嶂,山川起伏,高山峻嶺之間,景色以奇險著稱,比如這易江峰,傳聞多年前,乃是浮山劍宗一代宗師,見江水自山峰邊流淌,衝毀農田,便作法將水流改道,流經兩座山峰之間。


    是以,這兩座山峰便名為易江峰。


    自此江水兩岸,土地肥沃,四季如春,頗多農戶在此休養生息。


    寧清漓且記得,這裏有一處人家,是個獨居的老婦人,她的手十分靈巧,做的點心乃是這十裏八鄉的一絕。


    想到此,寧清漓突然忍不住想去看看。


    她拉著樓焱下了山,輕車熟路地找到那戶人家 ,隻見一個農家小院子,門前掛著一個牌匾,上麵寫著天下第一甜。


    寧清漓瞧著,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


    “這牌匾是我師父提的。”寧清漓興奮地說道,“小時候,他總是帶我來這兒買糕點,浮山劍宗上下都窮的很,有時候哪個月花多了,他隻好賒賬,被阿婆追的到處跑。”


    說著,寧清漓拉著樓焱推門而入。


    隻見院子裏隻一張大大的桌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在桌邊揉麵團。


    她看上去頭發花白,身形又瘦又小,手卻是極有力氣的模樣,將麵團揉的勁道。


    “阿婆,我來買糕點。”寧清漓上前道。


    阿婆到底年紀大了,聽此樂嗬嗬地應了一聲,抬頭瞧著二人,她眯著眼,隻覺得眼前的丫頭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要什麽糕點啊丫頭?”阿婆笑眯眯地問道。


    “我要栗子酥、龍井酥、定勝糕、還要……還要玫瑰酪!”寧清漓顯然曾是這裏的常客,點的很是利落。


    阿婆跟著笑起來:“丫頭常來吃吧,我瞧著你眼熟。”


    寧清漓嘿嘿笑起來,卻沒有答。


    阿婆也不甚在意,瞧著站在寧清漓身邊的樓焱道:“你相公我卻是第一回 見,高高大大的,好!”


    寧清漓被相公兩個字搞得紅了臉,不禁張口要解釋,卻被樓焱一把拉住了手。


    樓焱的手把她的包起來,暖暖的,幹燥而有力。


    “嗯,頭一回來,娘子說阿婆的糕點好吃,定要來嚐一嚐。”樓焱淡笑道。


    寧清漓微微一愣,抬頭看他,卻不小心撞進樓焱黑漆漆的眸子裏。


    “嫁出去了,可就吃不著阿婆的糕點了是不是?記得常來,阿婆給你做!”阿婆笑嘻嘻地回屋,一邊把寧清漓選的糕點包起來,一邊說道。


    樓焱應聲道:“無妨,日後常帶她來就是了。”


    “好,年輕人疼媳婦兒,日子才能長長久久。”阿婆的笑聲從屋裏傳出來。


    寧清漓再受不住,輕輕錘了一把樓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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