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的是滑應殊。


    ——他在審視、在思索,為什麽“美人蠍”會在接頭的場合牽來一個外人。


    滑應殊頓時把聲線壓得更低,他言簡意賅地指令:“踩我。”


    這一招,淩一弦已經在過去的一個下午裏練得爐火純青。


    一聽到滑應殊的口號,淩一弦整個人隻差沒化身成一幅南丁格爾統計表,兩分故意、兩分惡意、三分漫不經心、三分百無聊賴地踏上了滑應殊的膝蓋。


    “衝著那人的方向笑。”滑應殊低頭看著淩一弦的鞋尖,嘴唇幾乎不動地吐出幾個字來。


    在外人來看,卡座上的女人實在太會,身姿也太曼妙。就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足尖輕撚的動作,傻小子已經被迷得七葷八素,色迷心竅。


    淩一弦踩著滑應殊,卻根本沒有看他,反而朝著相反的方向轉過頭去。


    隔著大半個鬼哭狼嚎的舞池,淩一弦和那人四目相對,冷冷一笑。


    淩一弦不知道,怎樣的笑算是勾人。


    但沒關係,她知道怎樣的笑,是殺人前的笑。


    對方果然接到了信號,徑直穿過舞池,撥開眼前一對對抱在一起的男女,徑直朝著淩一弦的方向走來。


    他向淩一弦略略躬身,輕聲邀請道:“樓上今晚正好有個高檔酒會,美女要不要去看看?”


    滑應殊猛然抬起頭來。


    他按著吧台,眼看就要站起來,卻見淩一弦腳下用力,把他重新踩回了凳子上。


    “留在這兒等我。”淩一弦冷淡地命令道。


    來人的眼神滑溜溜繞著滑應殊,滴溜溜地轉了幾圈,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男朋友?”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不過,這個問題也未曾超乎武者局的意料。


    按照之前接受的補習,淩一弦秉持“以不變應萬變”和“用反問做回答”兩條核心要義。


    她直接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滑應殊。


    她似笑非笑地問滑應殊:“你是我男朋友嗎?”


    “不。”滑應殊啞聲說,“還不是。”


    “就是這麽回事。”收起笑容,淩一弦不客氣地轉向來人,“既然有這麽多話,不如你留下跟他聊?”


    “……”


    來人顯然也聽說過美人蠍的脾氣,當即舉起雙手示意一下,表明自己沒有其他意思。


    這人體態有些圓,有點胖,還有點矮,看起來憨憨的。


    當他對著淩一弦討好一笑的時候,居然仿佛是米老鼠跨越了次元。


    此人好像天生就有種憨乎乎的氣質,讓人生不起他的氣。


    滑應殊已經摘下墨鏡,看著來人的這份表現,他和淩一弦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很好,這下子,就摸到“淩一弦版美人蠍”該怎麽扮演的脈絡了。


    指望淩一弦能像“美人蠍”本人那麽風情萬種,下輩子都沒可能了。


    既然如此,在扮演中就要抓住淩一弦和“美人蠍”最相近的一個特質,然後再把那個特質盡可能的放大。


    “美人蠍”的冷厲傲慢,淩一弦的驕傲淩厲,在某種意義上,是可以魚目混珠,相互混淆的。


    現在,從這人的表現來看,這種方法果然好用。


    剩下的一段路,滑應殊沒法再陪著淩一弦。他今晚已經盡完了工具人的最後一分價值,接下來所能做的,就隻有在底下等待接應。


    淩一弦跟著來人上了樓。


    等他們走到三樓,那震天響的音樂,和狂放變化的彩燈,終於為之一清。


    來人問淩一弦:“底下那個,怎麽回事。”


    淩一弦依舊使用反問大法:“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了。”


    從來人的表情裏看,他應該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足夠具有說服性的理由。


    稍微停頓了一會兒,來人又找話題跟淩一弦搭話:“你今天怎麽會在下麵逗留,沒有直接上去?如果不是我從酒吧的入口走,沒準都碰不到你。”


    淩一弦:“……”


    聽這人話裏的意思,接頭地點本來就應該在樓上?


    ——“美人蠍”故意坑人,她就是想要扮演者露餡,根本一點細節都沒交代!


    心念電轉,淩一弦拿出自己跟莫潮生撒謊時的十分功力,模模糊糊地說:“都已經帶他了。”


    這話可以聽成“本沒想帶他過來,但既然因為不得已的原因帶他來了,當然是在下麵酒吧比較不引起注意”、也可以解釋為“既然帶他來了,還是在酒吧裏玩,這樣不用把還有用的人處理了”。


    “嗨。”那個人看起來真是美人蠍的舊識。


    即使麵對淩一弦的冷臉,他也不曾半步退卻,甚至還有點惱火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你不用拿那種家夥找借口……我都知道的,你肯定是提前打聽到‘鹿蜀’也來了,是不是?”


    說到這裏,這人臉色又是一變,奉承地對著淩一弦笑了笑:“別把他們放在心上了,我,我今晚一直跟著你。”


    係統:“……”


    盡管這人察言觀色、十足貼心,但新的信息量落在淩一弦耳中,就隻剩下一個問題。


    ——“鹿蜀”是誰?


    幸好,係統的電子音適時在腦海裏出現,把淩一弦從迷茫狀態解救出來。


    “‘鹿蜀’,根據本世界詞條來看,這是《山海經》中的一種生物。佩戴它的皮毛,可以令子孫昌盛。”


    ……《山海經》嗎?


    淩一弦確實知道這本書。


    但是,她也僅限於知道而已= =


    淩一弦努力壓製著自己的表情,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宛如一個絕望的文盲。


    她小聲在心裏呼喚係統:“係統,‘美人蠍’和‘山蜘蛛’,也是山海經裏記載的生物嗎?”


    不到半秒鍾時間,係統就回答道:“抱歉,宿主《山海經》裏沒有這樣的記錄。”


    “……”


    隻是,還不等淩一弦感到失落,係統的電子音就再次響起。


    “但,在《山海經》中,我搜索到了關於‘豐沮玉門’的記錄。原文如下——‘大荒之中,有山名為豐沮玉門,日月所入’。”


    “而關於‘豐沮玉門’,現今共流傳著三種翻譯版本。”


    這可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時之間,對“豐沮玉門”消息的關切,直接壓過了前麵對於“美人蠍”、“山蜘蛛”信息的關注。


    淩一弦雙眼一亮:“哪三種?你快說。”


    係統的電子音平板地播放著:


    “第一種翻譯認為,‘豐沮玉門’是位於西北,蠻夷所居的玉門王國。”


    “第二種翻譯認為,‘豐沮玉門’是最荒遠淒涼之地盡頭的一座山脈。”


    “而第三種翻譯則認為……‘豐沮玉門’,它是十萬大山的代稱。”


    “……”


    不知為何,係統明明隻是在進行平淡無波的描述,淩一弦的心髒卻猛地漏跳一拍。


    還不等她自己想明白這份異常來源自何處,前麵那個男人就又轉過頭來,衝淩一弦討好地笑了笑。


    “你現在已經是四級武者了,即便是鹿蜀,也不能不征求你的意願。你、你別擔心。”


    淩一弦神色莫測地看了對方一眼:“我不擔心。我是美人蠍。”


    聽到這個答案以後,不知為何,這人一下子就鬆了口氣。


    “是啊,你是‘美人蠍’……呼,幸好山蜘蛛那個廢物被抓了,這樣一來,你就是玉門裏唯一的‘後山海’了……”


    ——什麽是“後山海”?如果有“後山海”的話,那會不會還有“前山海”?


    這男人嘴比淩一弦預料的還碎。


    他一路上叨叨叨了不少東西,就屬這句最有用。


    要不是害怕身份暴露,淩一弦簡直想拎起他的衣領,用力搖晃此人的腦袋,直到掉落下自己需要的知識為止。


    可惜,淩一弦不但不能這麽做,還得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閉嘴。


    因為此時,他們已經繞過漫長空曠的走廊,來到了寬闊的門廳門口。


    門口站著個侍者打扮的男人,看起來似乎對美人蠍和這個男人都很熟的樣子。


    見兩人結伴走來,他沒有露出任何異色,反而對著他們點了點頭。


    淩一弦有意在上前時落下了一步。果然,又圓又矮的男人主動站了過去,一句話都沒說。


    然後,在淩一弦的注視下,他撒嬌般地把頭往侍者懷裏拱去,甚至後背還貼著侍者的手臂胸膛,非常粘乎地打了站著的滾兒。


    淩一弦:“!!!”


    按理來說,兩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在這裏貼貼,這一幕怎麽看都該讓人覺得辣眼睛。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淩一弦竟然無端地覺得平靜而溫馨!


    淩一弦:“!!!”


    這不科學!


    雖然表層情緒得到了安撫,但在大腦深處,淩一弦的理智直接對著係統炸了鍋。


    “太可怕了!這是怎麽回事!這個奇怪的組織究竟是在做什麽!”


    侍者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他對著矮胖男人鞠了一躬,連聲音似乎都柔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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