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出城要何路引?”將士說罷,隻擺了擺手,讓開路。


    賀瑤清點頭致謝,正要揚馬鞭時,低頭問了一句,“殿下出城多久了?”


    言訖,那將士卻一臉不明,“屬下才剛換了班過來,不若王妃稍候,屬下去問一問前一班當值的人。”


    賀瑤清隻擺了擺手,遂勒緊馬韁,催馬前行。


    -


    因著也不知李雲辭如今已至何處,便隻得一路朝前狂奔。


    想著李雲辭不過比她先行了一個時辰,又帶著一整隊人馬,合該不會快很多的。


    故而賀瑤清便也不曾停頓,直往鄞陽方向去。


    可一路至鄞陽東城門,莫說大隊人馬,連車隊都不曾見到。


    一時心慌意亂,也不知李雲辭究竟到何處了。


    再往東便要出雍州地界了。


    賀瑤清勒停了馬匹,望著厚重的城門,隨即心一橫,一夾馬肚,便往鄞陽的東城門出去了。


    一刻都不曾停歇,隻不住得策馬狂奔。


    這番折騰,薄暮冥冥已近黃昏,耳邊全是呼嘯而過的風聲,賀瑤清在荒無人煙的郊外,一人在馬上,憑著心下一腔熱意,竟絲毫害怕也無。


    卻待至洪都,都不曾碰見李雲辭的人馬。


    賀瑤清一時大失所望,眼下夜已深,再追下去也是不便,隻得想著就近尋著一家客棧住下,隻又牽馬走了二裏,客棧倒不曾瞧見,卻見著了洪都的驛站。


    心弦一撥,當即跑上前。


    卻見驛站門口果然停著一隊人馬,好似亦是才剛到的模樣,正要收拾了入驛站去。


    再往前瞧,竟是阿二!


    那頭阿二亦瞧見了街對過的賀瑤清,一時怔楞,隨即斂衽上前來想要行禮。


    賀瑤清卻搶先了一步,“王爺呢?”


    阿二瞠目結舌之際,抬手指了指驛站門口。


    望著驛站門口還停著的一輛馬車,賀瑤清三步上前,抬了聲線朝馬車嚷道。


    “李雲辭!你要走,竟連說都不與我說一聲!”


    隻話畢,馬車內卻半點聲響都無,一時更是氣惱,口不擇言道。


    “先頭說悅我不知說了幾回!怎的眼下倒當起了縮頭烏龜?”


    “李雲辭!我要與你一道去金陵!”


    言訖,賀瑤清額間沁滿了汗珠,唇口亦是發幹,麵色緋紅。


    才剛將這些話,全憑從尋雁堂那頭出來時心下揣著的一腔孤勇,隻如今話說出口,已是羞得汗顏無地。


    更可恨的是李雲辭竟還是呆在馬車內不動如山。


    心下是又羞又怒,正要上前去掀那車簾。


    不想身側一直支吾著的阿二開了口,“王妃……王爺不在馬車內……眼下正在驛站裏頭與驛丞說話……”


    言訖,那車隊裏頭的其他人已然要憋出內傷一般。


    瞬然,賀瑤清隻覺麵上若火燒一般,無地自容。


    正這時,阿二一聲輕呼,“王爺——”


    賀瑤清心頭一震,下意識順著阿二的聲音回過頭去。


    便見一身勁裝的李雲辭眼下正立身在驛站簷下,門口懸著的兩盞牛皮紙包著的青燈映著,瞧不清楚他的神情,隻望著他晦暗無明浮光流動的眼眸一怔。


    可胸臆間縈繞著的那點子激蕩全在方才用盡了。


    現下這個在心頭徘徊了一整日的人就在眼前,可今日一早從床榻上爬起後發現她被送回尋雁堂時兀自泛起的隱隱委屈之感又冒了出來。


    初初不過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心頭劃過,可緩緩得,血液仿佛從四肢百骸倒流,漸漸淌至心口,繼而湮滅了她心頭獨燃著的一盞青燈。


    燈芯被撚滅,泛起一縷青煙嫋嫋,在腔內遊蕩。


    賀瑤清望著李雲辭輕啟唇口,好似不可置信般,“阿瑤……你怎的在這處?”


    “是來尋我的麽?”


    不過一瞬,賀瑤清便收回眼神,負氣一般,“哪個來尋你!”


    遂轉過身,朝街對過的馬兒那頭行去,隨即翻身上馬一揚馬鞭便朝西頭去了。


    李雲辭見狀,原已是一步步向前來,卻在見著賀瑤清打馬前行時心頭一驚,慌忙拉過驛站門口才剛拴好的馬匹直往前追去。


    原就是洪都驛站,不稍片刻便已至城郊。


    饒身後的李雲辭如何喚,賀瑤清頭都不曾回,隻不住得往郊外策馬而去。


    灰白的月光略過城郊的小道旁兩排青蔥的槐樹,婆娑月影從槐樹的葉子間甫至細窄的小道。


    身後李雲辭身下馬匹的鐵蹄聲踏著石子小徑,一時間踢踏不覺。


    好似聲聲踏在賀瑤清跌宕不已的心竅之上。


    正當賀瑤清心下慌亂無章之際,李雲辭已策馬至她的身側,也不多話,隨即足尖輕點從身下的馬匹之上一個躍身便至賀瑤清身後,繼而伸手握住賀瑤清手中的馬韁。


    心頭霎時一震,在賀瑤清反應過來時已被李雲辭牢牢得圈在了臂彎之中,身後是寬闊結實的胸膛,兩畔是勁瘦有力的臂膀,饒賀瑤清眼下如何掙紮,身後那人皆是泰山壓頂一般不動分毫。


    不過是被網兜網住了的魚兒一般掙脫無門,隻得嗔怒道,“李雲辭你作甚!”


    “我才剛聽見了,你說你要與我一道去金陵。”


    “哪個說了這個?是你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了麽?”賀瑤清手上掙脫不開,心下煩悶無比,便隻有在唇舌上頭占些便宜。


    聞言,李雲辭卻倏地掛了臉,他原就比懷中嬌顫之人大上許多,從前不覺,眼下被她這般直白地說出來,當即便覺臉麵無光。


    隻若要鬆手,那是萬萬不能。


    今日原是正在內堂,不想聽到外頭隱隱約約的聲音便邁步出來,哪曾想竟見到原在夢裏頭都不敢肖想的人兒。


    聽她言之鑿鑿,說要與他一道去金陵。


    當即便心潮澎湃不能自抑,隻覺那一瞬間腦子都是木的。


    倘或那時有突厥人在身側放冷箭,他自問亦是躲不開的。


    隻他不知究竟何處惹了她這樣生氣,饒得了她眼下的嫌棄,卻也隻得軟了聲調撒賴道。


    “我自然聽見了,你喚得那樣大聲,不止我一人聽見了,阿二想必亦是聽見了的。”


    說罷,唇邊再也抑製不住地揚起笑意來,那笑意初初不過一個小小的弧度,漸漸升至眼底,已然肆意非常。


    李雲辭下意識得用下巴輕抵住賀瑤清的螓首,柔聲道,“阿瑤,我熬了這樣久才熬至你來尋我,莫與我鬧了好不好?”


    聞言,賀瑤清心頭一軟,隻口上卻仍舊不鬆,“哪個與你鬧,你這般有本事,能半夜三更翻牆將我送回尋雁堂,這般歡喜不辭而別,我有什麽機會與你鬧?”


    聽罷,李雲辭終是明白了賀瑤清心下的不愉為哪般,更為著她方才說的話心下升起一股暖流,胸腔內的一顆心,已騰挪不已。


    隻收了手臂,將賀瑤清攬得更緊些,“我先頭說了好些回悅你麽?”


    聲音低沉,卻隱隱匯著掩蓋不住的笑意。


    賀瑤清今早心頭的那點子委屈,好似全然融化在他的臂彎裏,饒她麵上再如何冷硬,卻再也做不到如方才那般正顏厲色。


    隻得撇了唇角,“不記得了。”


    李雲辭唇邊的笑意不住漾開,輕聲在她耳邊呢喃,“阿瑤,我悅你,你聽一聽我眼下的心跳,皆是你。”


    李雲辭的聲音仿佛是在賀瑤清的耳邊低訴,唇邊潺熱的氣息撫亂了她脖頸處的幾縷發絲。


    二人如何貼得這樣近,外衫之下的心跳莫說用聽的,原他不說還不曾發覺,眼下卻再也忽視不掉,隻一下一下撞在她背脊上頭。


    她背脊本就纖弱,那李雲辭的心跳強勁,一刻不停得越過她的身形,漸漸地,與她的心跳一致無二。


    賀瑤清垂了眼眸,溺在這處臂彎中,卻仍舊不肯輕易放過他,“既如此,你且說一說,從何時悅我的?”


    聞言,李雲辭心下一頓,倒是不及應,不曾想到懷中之人能問出這番話來。


    麵上報赧,神思翩翩。


    似是那日在陳氏家中,月光灑落在她的被衾之上,勾得她腰際如層巒一般起伏,聽著隔壁陳大“克敵製勝”,他的心緒亦被攪成一團亂麻。看她半探了身子與他說話,問他日後倘或有要他相幫的呢。他那時不曾說,倘若那日她說要他的命,怕他亦會一時昏了頭應下的。


    又許是那日在輝月樓,她跪在他身前,說著一些虛妄之言,那時他分明知曉她口中吐出的字眼沒有一個能信,可分明連聽都不曾用心去聽,隻恍惚覺得她額間的花鈿豔紅無比,更是嬌豔非常,稱得她色若雲霞一般。後來他想,若沒有月初的雀腦藥酒,她於他眼中,便不美了麽?


    又或許,更早些。


    在拜堂內日,他站在臥房外,瞧著她驚慌失措的尋扇子直將滿頭的珠翠晃得叮當作響,又瞧著她拿起扇子竟還能當做沒事發生過一般等著他來卻扇,他那時想著,聖上為何將這樣一個人派至他身邊來。


    隻後頭他便明白了聖上的高明。


    如今想來,仍記得見她第一眼時,饒他麵上是如何似無波古井一般,心下已是驚歎,這般姑射神人的美貌,哪有凡人可比擬。


    是了,隻因著她是聖上派來的,便總是對她心存芥蒂,處處覺得是她想要對他行誘掖之事。


    可待想明白了才知曉,本也不用她對他做什麽,隻需嫣然一笑,或是回眸一個莞爾,便能輕易在他無知無覺中褫奪了他的心魄,將他的心神擾得半絲清明也沒有。


    便似昨夜,她衣衫分明完好,他不過多吃了兩盞酒水,便若被鬼摸了頭一般兀自用眼眸勾勒她衣衫包裹之下的亭亭毓秀之姿。


    如今懷中之人問,何時悅她的。


    直教人麵紅耳赤不能自己,哪裏敢如實相告。


    隻得胡言亂語地敷衍,“這……哪裏是能記得那般清楚的。”


    -


    身後之人的搪塞之言賀瑤清如何聽不出來,當即彎了手肘向身後撞去。


    不想身後之人腹部堅實如鐵,倒將她的臂肘都撞疼了。


    卻還不待她輕哼出聲,頭頂已然傳來一聲悶哼。


    教賀瑤清心下陡然一緊,慌忙回過神關切道,“怎的了?是我碰了哪裏麽?”


    李雲辭輕喘著,眉頭緊蹙,竟似痛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讓賀瑤清更是惴惴不已,連忙從李雲辭手中拉回馬韁,焦急道,“是我不知曉的時候傷的麽?是前幾日與突厥大戰時傷的?”


    可回應她的皆是李雲辭沉而濁的喘息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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