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瑤清將扇子放了下來,扇骨上綴著的珠翠與紫檀木的雕花床沿相擊發出清脆的“啪”一聲,隨即站起身抬步行至桌前,瞧著桌上擺著圖好意頭的幹果蜜餞,也不客氣,隨即坐下吃了起來。


    外頭的俞嬤嬤耳尖,饒是賀瑤清再如何淑女娉婷不曾發出半點聲響,卻仍叫俞嬤嬤從屋內透出的影子瞧出了端倪,俞嬤嬤見狀,驟然蹙了眉,隔著門邊勸道,“王妃這是作甚,快快回去坐好,晚些辰點王爺來了瞧見了可如何是好。”


    內裏賀瑤清正吃了一顆蜜棗,香甜軟糯,那蜜棗剔了殼,內裏竟還塞了糯糯的點心,從前在金陵城倒不曾見過,聽見俞嬤嬤怨聲載道的聲音,遂滿不在乎地寬慰道。


    “嬤嬤且放寬了心罷,今日王爺不會來,我若在這處傻等,便是與自己過不去。”


    外頭俞嬤嬤那處聽罷,隻覺聞所未聞,暗道這當真是皇後娘娘宮裏出來的人?正要再出言相勸幾句,“王妃這般……”


    不想話還未說完,身後便傳來沉而穩的腳步聲,俞嬤嬤下意識應聲回轉過身去瞧。


    這一瞧來人,英俊非常,沉穩威嚴,金冠束發。


    霎時,俞嬤嬤舌橋不下,口中的話哪裏還說得出來,隨即便要福身見禮。


    那人負手而立,身邊還跟著一小廝,想來才剛的動靜已然聽去了不少,隨即朝俞嬤嬤一揮手,示意她莫再出聲。


    月色寥寥,教人瞧不清楚他眉眼中的神色,隻目光晦暗無明。


    那人閑庭信步微微垂首,立身於屋前。


    內裏的賀瑤清哪裏知曉外頭唱著哪出戲,聽俞嬤嬤那般欲言又止地喚她,微歎道。


    “我瞧著王爺那頭不僅今日不會來,日後怕也不會來。嬤嬤差人去弄些水來罷,我要沐浴了。”


    語畢,賀瑤清眼皮微跳,正伸手再去拿一枚紅棗,卻還不待放入口中,便聽得房門“哐”的一聲響被推開。


    賀瑤清隻當嬤嬤又要來勸,隨即轉過身去想要辯駁一二,卻在見著來人時心跳驟停,一雙杏眼猶如受驚小鹿般惶恐地睜著,手中原就拿不穩的紅棗咕嚕嚕滾下了桌,沿著桌腿打了一個轉,最後倒在了她裙踞之下。


    二人四目相對。


    來人目似朗星,麵若冠玉。


    這是二人頭一回相見。


    是李雲辭。


    第4章


    這番做派,便是要她替他寬……


    賀瑤清從未有眼下這般慌亂過,就好似做了那被人贓並獲的賊人。


    她望著立身站在門外的李雲辭,又望了望李雲辭身後不住得朝她擠眉弄眼的俞嬤嬤,下意識抬手掩唇,仿佛這樣就能將她才剛背著人偷吃的作態粉飾了一般。


    隻抬手間,驀得想起眼下李雲辭回房,按禮數,她合該讓他卻扇的!


    可如今兩手空空,扇子!扇子在何處?


    哪裏由得她瞪著眼睛與李雲辭這般麵麵相覷!連福身見禮都顧不上,話都不及說,隻轉著腦袋滿屋尋扇子,頭上的珠翠冠子晃得叮當作響。


    正當賀瑤清手足無措之際,赫然瞧見那玉骨緙絲扇眼下正好好地在床沿之上躺著呢!


    心下陡然一喜,隨即撚手提起裙擺便往床榻那頭走去,待握住扇柄,手一提起隨即轉身將扇麵掩在麵前,在扇子將將要蓋住眉眼之時,賀瑤清心虛地抬眼往屋外看去,果不其然,那李雲辭仍在瞧她,見著她望去,仿佛一挑眉。


    賀瑤清隨即將麵龐如鴕鳥一般躲在扇後,再不敢動。


    若是沒有才剛那一出,這般瞧著倒也委實是閑庭淑韻的大家閨秀。


    屋外鴉雀無聲,屋內更是靜得宛若針落。


    賀瑤清以扇遮麵,瞧不見外頭的動靜,甚是難熬,驀得又教她想起先頭李雲辭那挑眉一瞥。


    如今想來,那眼神笑意,分明就是嗤笑……


    這個念頭倏地從賀瑤清腦中冒了出來,便再也揮散不去,繼而麵紅耳赤不能自己。


    隨即轉念,她三更起便不曾用過吃食,待入了屋子更無人管她,腹中饑餓,略用了兩顆棗兒,怕也無礙罷?不過是運道不順教他剛好撞上罷了……


    賀瑤清悶悶不愉,那點子“破罐破摔”的想法漸漸占據了她的胸臆。


    手中握著的扇子也變得燙手了起來,隨即心一橫,正是百轉千回之際。


    ——潤白的扇骨上頭驀然出現了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指尖。


    賀瑤清一時不及應,心下一怔,隨即手上的勁一鬆,便見著那雙手將扇子緩緩撤下……


    一時隻覺屋內燈火驟亮,將她麵前人的模樣映得更是豐神俊朗,險些要恍過神去,她隻看了一眼便垂下了頭,再不敢多瞧。


    可那雙手待卻了她的麵扇之後倒不曾收回,而是向前了一步直往她鬢發處探來,賀瑤清勘不破他的意圖,隻微微側過了身,狀似羞赫無言。


    那隻手溫涼,掠過她的耳邊,隨即指尖一挑,便將一條掛在冠子上的流蘇給掃落了下來,赤金的流蘇隨即便在她耳邊晃漾開。


    原是釵亂而不自知,賀瑤清倏地麵紅耳赤,隻得將腦袋垂得更低些。


    屋子的門還不曾關,阿二和俞嬤嬤還在門邊候著,外頭涼風陣陣往屋內而來,掃過賀瑤清的釵環流蘇,又撫過她耳邊的鬢發,兩兩纏繞,釵橫鬢亂。


    “瞧才剛你說要沐浴了,是已然準備休息?”


    李雲辭忽然開口,聲音低沉猶如薑鼓,下下擊在賀瑤清的胸口,直將她的心下拍得咚咚狂跳。


    竟連這些話都教他聽去了,他那般說,她卻沒有那樣大的臉子去順杆爬,哪裏新婚之夜新婦撇了夫君自去睡的道理?隨即拿住勁兒朝他微微福身,頭也不抬地胡言亂語。


    “許是王爺聽岔了,妾想著王爺今日勞累,便先差嬤嬤備下水,待王爺回屋……”


    隨即連眼尾都不曾給李雲辭一個,便朝外頭的俞嬤嬤吩咐,“嬤嬤,快些去備罷。”


    外頭的俞嬤嬤見狀,隨即福身應下,又向屋內看了眼,複上前替二人闔上了門才下去。


    賀瑤清眼瞧著俞嬤嬤“善解人意”得關上門,一時怔目。


    心下微歎,遂轉過頭,哪曾想李雲辭正舒了玄袍廣袖,雙臂微展。


    這番做派,便是要她替他寬衣解帶麽?


    “妾去喚人來侍王爺寬衣。”說罷,賀瑤清便朝外去推門想要喚人。


    一來,經這一遭,她委實鬧不明白這李雲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二來,她確實不曾這般服侍過人,是以不會。


    “不用,你來罷。”言辭低沉淡漠,聽不出旁的心緒。


    李雲辭既這般開了口,賀瑤清自然就不能再推諉,隻得蓮步上前。


    她站至他身後,抬手向腰間摸索去,好在玄袍腰帶的搭扣也不難找,待解了腰帶,又行至他跟前,賀瑤清手法生疏,待解了衣襟外袍,剩下那些衣衿都藏在何處她便頗費了些事去尋,李雲辭不愧是領兵打仗之人,便是隔著中衣與內衫,賀瑤清不經意間也會碰到他硬邦邦的肌肉,肌理分明。


    索性,在嬤嬤女使於屋外叩門說水已備好之時,賀瑤清終於將外衫褪盡,隻額上都沁了一層汗。


    那李雲辭眉眼間淡漠如常,好似也不曾怨怪她才剛寬衣的不妥之處,隨即跨步往內裏的浴間去了。


    賀瑤清便喚了人進來抬水入內,不多時,便聽得內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李雲辭不曾要他人服侍沐浴,外頭的俞嬤嬤卻不停地朝賀瑤清使眼色,賀瑤清自然不理,隻坐在妝台前拆著冠發。


    待李雲辭沐浴畢出來時,賀瑤清剛拆完發髻,一頭烏黑順滑如緞麵的發絲垂在腦後,朝他福了身,隨後往內間去了。


    賀瑤清在內間磨蹭了半天才出來,身穿俞嬤嬤用心替她備下的朱紅攢絲鏤空內衫,李雲辭已然躺在床榻之上闔了眼,也不知睡著了不曾,睡著了才好。


    隨即下意識攏了攏內衫,吹熄了燭火放了帳幔,小心翼翼地繞過李雲辭往床榻內爬去。


    第5章


    孽子,跪下!


    可他身隴長,饒她如何謹慎,總也有不小心碰到的時候。


    一個不察,手掌便撐在了他小腿上,賀瑤清一時慌亂,忙側頭去看李雲辭的反應,見他連眼皮都不曾動彈一下,賀瑤清輕呼一口氣,隻當他已然熟睡,躡手躡腳的向內去,待摸到自己的枕頭,便順勢躺了下來,也不敢去抽他蓋著的被衾,隻拉了一角,盡量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


    這是賀瑤清頭回與人同床共枕,雖說之前已然做好了心理準備,無非是床畔多了一個人,隻當是多擺一個略大些的枕頭罷了,可事到如今,身側那人的溫度透過被衾映過來,委實教人不自在。


    賀瑤清原是頭朝內側躺,卻又覺著這般做派與身旁呼吸沉而靜的李雲辭相較,倒似是心中有鬼不夠坦蕩蕩,既如此,又何必委屈自己窩在一角?


    想罷,賀瑤清隨即撚起手腳緩緩翻了個身,變成與李雲辭一樣仰麵躺著,那被衾因著她的動作一空一沉,如此,終能將身子略舒展開,繼而闔上眼,這便要睡了。


    不曾想,身畔竟又響起了李雲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


    “先頭說與你過了,我如今正熱孝,你何以這般不能安分。”


    聞言,賀瑤清“謔”地睜眼,腦中愕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李雲辭如今妄下雌黃究竟是在說什麽!


    他在說她才剛不小心碰了他,又被衾中翻來覆去的,皆是在……勾引他?


    賀瑤清一時羞憤交加,遂轉過身撐起手肘,上身半抬,慌忙開口。


    “王爺誤會了,妾身不曾……”


    話不曾說完,李雲辭倏地睜開眼,窗外的月光從側旁揮灑進來,透過帳幔,半明半暗地將他的麵龐稱得棱角分明,隻見他微微轉過頭瞧了她一眼,繼而眼神向下瞥去。


    賀瑤清順著李雲辭的目光亦低頭瞧了眼,隻一眼,便羞得無地自容。無怪乎李雲辭誤會,她如今正穿著薄如蟬翼的攢絲鏤空內衫,眼下又撐著手肘,那幾塊布似遮不遮得春光乍現,此番於李雲辭瞧來,方才那番辯駁,分明是此地無銀!


    那頭李雲辭隻瞧了一眼,便麵色如常地轉過頭闔上了眼,仿佛方才不過夫子訓了學生,最尋常不過的事。


    賀瑤清自然不敢再多言,隻得更撚腳撚手地躺下。


    少頃,複轉過身去朝內側躺,隨後又緩緩往內裏縮了縮身子,這才闔上眼,摒了雜念睡去了。


    ……


    在藺府的三年,每每入夜,賀瑤清隻要一閉上眼便會想起自己的愚不可及來。隻今夜,她卻難得的好眠,直至睡到四更末,才斂了眉頭被人喚醒。


    待睜眼,屋內隻點了一盞燭火,外頭昏暗著半點曙光都不曾有,原是李雲辭已然起身了,他自律,日日早起要練兵,便是新婚頭一日也不例外。


    賀瑤清瞧著李雲辭立身站著,身邊已然有仆婦在伺候他穿衣,想來喚醒自己的女使也是受了李雲辭的示意,賀瑤清隨即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披了外衣站在李雲辭身後,原也不肖她做什麽,隻沒有夫君起身新婦隻管自睡的道理,便半闔著眉眼瞧著仆婦們伺候完李雲辭穿衣洗漱,期間除了不經意間盆架相靠的聲響以外,屋內是靜默一片,待李雲辭收拾停當出了屋,賀瑤清才打著哈欠轉身回床榻之後打算再睡一個回籠覺。


    隻房中不算熟,人又委實迷糊,正要抬腿爬上床榻去,卻不想“咚”的一聲,膝蓋結結實實磕在了床沿,那紫檀木的床沿堅硬無比,直將賀瑤清撞得痛哼出聲,一旁的俞嬤嬤見狀,忙尋了藥膏來,那藥膏清涼,覆於肌膚上不多會兒便有涼意滲入,教賀瑤清又昏昏欲睡了起來。


    俞嬤嬤隻當賀瑤清昨夜勞累,瞧著外頭辰點也還早,便由著她再睡了一會兒。


    待五更,俞嬤嬤才輕輕將人喚醒。


    賀瑤清知曉今日一早要去給老王妃請安的,也不敢再貪睡,便由著俞嬤嬤扶起身,隻雙腳才剛趿了鞋著地,一條腿竟使不上力,遂撩起褲腿一瞧,膝蓋果然腫脹了起來,雖說上了藥膏已然不疼,隻走起路卻難免一瘸一拐。


    俞嬤嬤攙著賀瑤清去鏡前坐著,隨即幫她梳頭,俞嬤嬤先頭便不曾在床榻之上瞧見圓帕,卻也知曉男女之事若是孟浪起來也未必非得在床榻之上,眼下屋內沒有旁人,便悄悄附在賀瑤清的耳邊輕聲問詢。


    “王妃昨夜可成事?”


    賀瑤清一聽,她雖才來葵水不久,可也是及笄了的,如何能不知曉俞嬤嬤所言為何?隻眼下卻不想旁生枝節,隻支吾著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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