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農忙的時候,其實不分什麽男女,大把的媳婦、閨女都下地幹活掙工分,可老聶家的這個跟別人不一樣。


    招春平是大隊長,聽過不少人說閑話,知道聶小田經常偷懶耍滑,不是支使別人給她幹活,就是躲這個,逃那個,還很喜歡拱火。


    這回去修鐵路辛苦得很,他私心裏不想帶上這樣一個人,就怕到時候鬧得沒個安寧。


    聶小田覺得招春平是擔心自己力氣小,就插話道:“大隊長,你們這麽多人,總得要幾個打雜做飯的吧?我管個後勤肯定沒問題。”


    招春平皺眉:“已經安排有做飯的了。”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邊就有人上前說:“隊長,既然小田想去,那我媳婦是不是不用去了?家裏那個小的才一歲,沒個媽看著怎麽帶啊!”


    其他幾個媳婦也紛紛上前,這個說自己家裏有老人要照顧,那個說活多走不開。


    招春平無奈得很。


    這回幾個村子合在一起幹活,足足有一百來號人,本來叫了四個人去做飯,現在全都說想讓聶小田頂替自己,讓他找不出話來拒絕。


    修路是苦力活,又要跑那麽遠,風吹日曬的,連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根本沒幾個人報名,全靠他點兵點將,現在聶小田都主動站出來了,要是再不同意,下頭都會有意見。


    合著不想去的被你強逼著去,人家願意去的反而去不了,這是個什麽道理?


    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隻好說:“別看隻是做飯,也辛苦得很……”


    聶小田急著說:“都是為人民服務,絕不怕苦怕累!”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招春平隻能點了頭,喊著聶正崖做自己的副手,又等隔壁幾個村子的到齊了,眾人才扛著鋤頭、擔子等物往指定的地方走去。


    ***


    另一邊,蘇淨禾本來也想跟著一起報名,卻被聶正崖攔了下來:“鐵路隊風吹日曬的,誰不是往邊上躲,你好好在村裏做你的活,有什麽事情也能及時知道通知我。”


    又說:“一二百號人的飯,哪裏是那麽好做的?你平常做我都有點不舍得,怕粗了手,更別說讓去給外人做。”


    蘇淨禾無法,隻好答應了。


    她白天去大隊庫房當班,隨身都帶著幾本書去看,或背或讀,還時不時記筆記。


    正常當班之外,她每個星期還定期兩天召集村裏十歲以下小孩開班,如果有大人願意,也來者不拒。


    教小孩的時候,她就按著教材教拚音寫字,教大人的時候,她就換成算數、農事。


    這個掃盲班開了有四五年,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不少人當個笑話看,隻想著小孩送過來上課,反正也不費錢不費事,自己就算了。


    可隨著時間越久,好處也漸漸顯示了出來。


    按著蘇淨禾在課 * 堂上說的方法,聶正崖調整了農藥跟化肥的濃度、比例,小尾村裏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田地,產量一下子就提高了兩三成。


    一年還能說是走狗屎運,兩年三年,乃至四年五年都這樣,這就誰也說不出話來了。


    而通過嫁接、人工授粉和蜜蜂授粉相結合,農家肥、化肥混用,聶正崖帶著幾個人先小範圍實驗,後來大範圍推廣,村子裏這兩年種出來的柚子都比以往更大、更甜,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自此,村子裏有幾個自負種了一輩子的田、地,看不起蘇淨禾跟聶正崖年紀小、沒見識的人,都不敢再指手畫腳,說什麽讀書沒用了,還都暗戳戳把自己孫子孫女往掃盲班送。


    見蘇淨禾看書能看出這麽多名堂,又還指著她幫忙教自己小孩,一起守庫房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甚至都不去叫她,而是自己幾個人就把活幹完了。


    這天一大早,蘇淨禾按著原本的時間在庫房裏開課,剛好按著教材說到《看雲識天氣》,想著應該寓教於樂,就帶著一群小孩往外走,對著天跟他們說課本的內容。


    半大的孩子,自然是喜動不喜靜,個個四處樂得不行,有些人還認真聽,有幾個一邊聽著,已經一邊走起神來。


    蘇淨禾把小孩聚攏,指著天上說:“如果早上起來天上沒有烏雲,這說明什麽?”


    下頭的小孩們層次不齊地答道:“晴天!”


    “太陽公公露頭了!!”


    蘇淨禾又指著天上說:“那看現在的天空,今天應該算什麽天氣?”


    此刻天中呈淡藍色,別說什麽烏雲,連白雲都幾乎見不到,孩子們就都爭著答:“今天是晴天!”


    “大晴天!”


    蘇淨禾對著書,轉著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發現了被一座山擋住了大半的一片雲,那雲寶塔狀,一層一層地高高隆起,遠遠望去,剛好“掛”在了一棵大樹的樹梢上。


    第33章 你想太多了


    看到那片雲, 蘇淨禾心跳都快了一拍,連忙對著書上的內容又辨認了好一會。


    她生怕自己認錯,拉過兩個年紀最大的小孩,指著遠處問道:“那裏是不是有一片雲, 墨色的?”


    蘇淨禾一說, 一群孩子都圍了上來, 個個盯著山邊看, 紛紛發表自己的意見。


    這個說:“我看到了,有好大一坨黑色的雲。”


    那個說:“不是一坨,是好多坨堆在一起,像狗屎一樣……”


    “胡說,明明是牛屎, 狗屎不繞圈圈的!”


    幾個孩子就為那塊雲到底是像牛屎, 還是像狗屎爭辯了起來。


    蘇淨禾沒空去理會他們的爭執,而是叫了幾個人維持秩序,自己則是匆忙回到倉庫外頭,喊上兩個一同守庫的, 把人拉了出去,讓他們分別辨認了一回。


    按著她的指點,兩人也找到了那一片雲,隻是仍舊沒有怎麽當回事。


    其中一個還笑著說:“怎麽了?離得那麽遠,淨禾, 你是是怕下雨嗎?應該 * 也下不到我們這裏來。”


    蘇淨禾猶豫了一下, 問:“今天大隊裏是不是要曬穀子的?”


    另一個人點了點頭:“才打了穀子,估計要大太陽連著曬一陣子才能幹透,前幾天就開始曬了。”


    蘇淨禾就問:“我記得往年收穀子都要收一兩個小時,萬一中午下雨了怎麽辦?”


    第一個人就搖頭:“馬工都看過了, 不會有事的。”


    蘇淨禾知道馬老頭是馬娟蘭的父親,也是上一任的大隊長,很擅長農事,種田、種菜都是一把好手,也會算節氣,看天氣。


    村裏人遇到什麽實在解決不了的事,到了最後,一般都會去找他。原來是叫他馬大隊,後來他女婿招春平當了大隊長之後,就尊他一聲馬工,其實並不是什麽職務,隻是學著外頭尊稱工程師、技師一樣,用某工來指代。


    一聽說“馬工”看過,另一個人就更放心了,說:“淨禾,沒事,上你的課去吧,馬工都看過了。”


    然而蘇淨禾想了想,到底還是不放心:“那我去提一嘴,不是說馬工沒看出來,實在那雲躲得有點偏,萬一看漏了也是有的。”


    一年的收成,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在曬坪上了,真要被大雨一澆,來不及晾幹,發黴就完蛋了。


    說完,她特地跟兩人打了個招呼,急忙回去找人了。


    蘇淨禾頭一個反應就是去找招春平。


    一是村裏的事情,自然要找管生產的大隊長,二是她也跟招家來往比較多,比較說得上話。


    最怕預警了但是沒有人理會,白費功夫不說,還讓人難受。


    然而等到了招家,剛一走近,就看到大門敞開著,裏頭傳來陣陣說笑聲。


    蘇淨禾拿不準裏麵在做什麽,一時不敢進去,遲疑地站在門口等了一會,然而想到露天曬的糧食,一咬牙,還是走了進去。


    屋子裏正在招呼客人的是馬娟蘭,她早就看到蘇淨禾在門口踟躕不前的樣子了,隻是一直沒有出聲。


    現在看人進來了,雖然心裏一萬個不願意,還是當先迎了上來,笑著說:“喲,是小禾,是來找小牛嗎?”


    她半攔在了門口,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麽不客氣的話,可不管身體上的動作,還是言語裏的暗示,都表示著自己不是很歡迎蘇淨禾進門。


    馬娟蘭上回帶著兒子去隔壁村的老夏家,兩邊一相看,對方父母也好,閨女也好,都對招海平很滿意,覺得他雖然悶了點,但是一看就是老實人。


    相親除了看人,最重要的是門當戶對。


    招家條件好,又加上家裏還有個在鎮上紡織廠的小姑子,不但不是拖後腿,將來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夏家閨女當天晚上就羞答答地跟她媽透了底。


    她媽轉頭跟馬娟蘭一說,兩邊一下子就妥了。


    隻是馬娟蘭回來之後,怎麽都說服不了兒子。


    招海生一向脾氣好,也做不出來那種亂發脾氣,忤逆父母的事情,就是不肯答應,逼得緊了,就說 * 自己一輩子都不結婚。


    馬娟蘭自然知道這是兒子的氣話,也沒當回事。


    她吃準了招海生是個懂事的,不會讓給人當麵難看,也知道他現在最多就是對蘇淨禾有點好感,說感情,那多半還談不上。


    既然如此,就幹脆把自己看中的那個兒媳婦請來了家裏做客,想著快刀斬亂麻把事情敲定,那兒子再多的心思也沒辦法了。


    今天一早,招海生本來應該跟著招春平去修路隊幹活的,被馬娟蘭找個理由留了下來。


    等到夏家人一來,他想躲也多不開了,正在裏頭凳子上簡直如坐針氈的,見到蘇淨禾進來,簡直喜出望外,站起來也跟著迎了上去,叫道:“小禾!”


    蘇淨禾敏感得很,一進門就察覺出那一股子微妙的感覺,又看馬娟蘭的態度,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便也不再往裏頭進去,隻答道:“嬸子,我來找招隊長有事。”


    說完,又禮貌地對著招海生笑了笑,回了一聲“海生哥”。


    招海生一下子就跟著傻傻地笑了起來,還摸了摸後腦勺,一副憨憨的模樣。


    兒子當著未來媳婦跟嶽母的麵,做出這個樣子,讓馬娟蘭看得氣不打一處來,卻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回答蘇淨禾道:“當家的帶隊去修路了,小禾有什麽事情,不如晚上再來?”


    蘇淨禾哪裏等得到晚上。


    她把聲音壓低了點:“嬸子,是大隊上的事情,還挺著急的,招隊長不在,隊裏是交代給哪一個呢?我去找他。”


    馬娟蘭見她不肯走,心裏就更不自在了,勉強說:“是什麽事?不然你現在跟我說說?要是真著急,我叫人給他送個信?”


    招海生則是幹脆地說:“小禾什麽事,先跟我說吧,要緊的話我現在就去隊裏找我爸。”


    又能在蘇淨禾麵前露臉,又能擺脫屋子裏的人,招海生樂意極了,恨不得現在馬上就走,最好帶上蘇淨禾一道過去,到時候兩人就能在路上單獨說說話了。


    然而馬娟蘭低聲罵了他一句,說:“能有什麽事比得過你這裏的事著急,胡鬧!”


    又轉向蘇淨禾:“啥事,小禾這就說吧!”


    蘇淨禾更聽出不對了。


    這時屋子裏坐著的人已經有兩個聽到動靜走了過來,都是四十來歲的婦女,很關心地問道:“什麽事啊?我們能不能幫上什麽忙的?”


    馬娟蘭也催促道:“究竟是什麽事,這麽火急火燎的,這就說吧,都不是外人。”


    她並不覺得蘇淨禾真的會有什麽要緊事,隻擔心這是聽到了什麽消息,特地跑來有什麽企圖。


    不然怎麽平常極少上門,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天她把夏家人請過來,她就來了?


    難道她其實也看上了自己兒子,之前的表現都是裝出來的,其實是在玩退一進三?


    越是這麽想,馬娟蘭就越不願意她在這裏呆著了,隻想快點把人攆走,免得誤事。


    蘇淨禾看著裏頭的客人自己一個都 * 不認得,雖然猜不到眾人的來曆,也不知道來他們這裏的目的,但是馬娟蘭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隻能當麵把事情說了出來。


    “……正好對著書,看到一模一樣的雲,今天不是在曬穀子,我有點不放心,就想找招隊長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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