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聲音依舊在邊上細細碎碎:“不過沒想到啊,咱們學妹還真會彈琵琶,就是她今天這衣服……”


    “先把嘴閉上。”陸禮擰眉,出聲打斷。


    如果是平時,他可能還會耐心地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但現在不行,她的表演攏共才幾分鍾,不能在這種人身上浪費一秒。


    於商達吃了個癟,沒法發作,隻好老實閉上嘴。


    伴奏中一段短促的鼓點過後,琵琶聲再起。蘇迢迢素白的長指在弦上快速搖動,筋骨分明,玉軸一般,絞弦的聲音有些嘈雜,琵琶的銅筋鐵骨迸發出戰場上的廝殺之聲,幾欲斷裂,玉指纖纖,寒光練練,淩厲而肅殺,底下觀眾的心跟著被旋緊,高高提起。


    我欲狂飲琵琶曲,千軍萬馬從中來*。


    但就在琵琶聲緊繃到極致時,調子再次一轉,又是長串的掃弦,颯遝如流星。琵琶踏著鼓聲一節一節向上攀登,以破竹之勢帶起金戈之聲,勢如奔馬,氣貫長虹。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曲中仿佛有風聲烈烈,軍旗招招,四麵八方,千軍萬馬,讓人熱血沸騰。


    然而很快,大捷過後就是大悲,台上燈光隨著曲調中漸起的寂寞哀愁一點一點熄滅,蘇迢迢在光影中黯淡下去,隻剩一個窈窕卻昂揚的輪廓。


    琵琶因此走向式微,和鼓聲緊密低沉地堆疊在一起,舊戰場的硝煙落幕,書中英雄也早已飲鴆而亡,琵琶聲嘶,戰鼓力竭,往事成空,如夢似幻,隻留餘音回響。


    最後一聲鼓的震動逐漸消散後,舞台上的燈光再次大亮,表演結束,蘇迢迢抱著琵琶落落起身,鞠躬謝幕。


    陸禮在台下遠遠看著她,清澈的眸子落入她身側燦爛的光,明滅沉浮,有些出神。


    誰知道下一秒,身側就傳來煞風景的咋呼:“我操,我想起來了,我之前就說蘇迢迢像還珠格格裏麵皇帝的那個老相好,那人也會彈琵琶,叫什麽來著?穿紅衣服的……哦!叫夏瑩瑩!”


    陸禮的思緒驟然被打亂,更何況他說的還是這種毫無營養的廢話,不由抿了抿唇,帶了幾分惱火地深吸一口氣。


    但這會兒他讓他閉嘴,於商達得以繼續嚼人舌根:“就是學妹今天這衣服穿得怪怪的,穿那種修身旗袍多好啊,抱個琵琶,把腿露出來,她身材又好,看起來不是賊有味道……”


    要不是這頭陸禮已經自動屏蔽了耳邊的噪音,沒聽見他的話,這會兒估計都想給他一嘴巴子。


    眼下隻發現蘇迢迢剛表演完節目,看起來有點暈乎乎的,起身抱著琵琶就悶頭往另一側後台的方向走,直到被對麵的工作人員提醒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扶額,快步往他們的方向來。


    剛才她演出的時候,陸禮能光明正大地盯著她的側臉看,然而這會兒徑直對上她的目光,不免跟著緊張起來,清了清嗓子,默默挺直腰杆。


    一旁謬荷看某人已經被勾了魂,根本沒聽見於商達的話,才好心接上話茬:“於商達,把你那些惡心的念頭給我收一收,少在那兒意淫了。蘇迢迢今天彈的是入陣曲,有殺氣,能斬邪祟的,小心把你給斬了。”


    “我怎麽就……”於商達剛想說什麽,抬頭就看蘇迢迢已經在自己麵前,被點破想法後自覺心虛,隻好把話吞了回去。


    蘇迢迢一時半會兒還沒從曲子裏走出來,下台階時看到底下這幾個熟悉的人,腳步一頓,怔了半晌才意識到他們剛剛估計也看到她的表演了,隻好略顯生疏地彎起嘴角,衝他們禮貌地點點頭。


    謬荷跟著點點頭,對她露出一個笑,一邊開口:“沒想到你琵琶彈得這麽好,是——”


    誰知道在下一秒,麵前的人抱著琵琶看不大清腳下,又不熟悉音樂廳的台階,靴子在台階邊緣打滑,踩了個空,就這樣往前撲去,謬荷的後半句話便陡然成了驚呼。


    蘇迢迢在感受到失重的瞬間,條件反射地抱緊琵琶,生怕在名貴的琴身上落個磕巴,一麵揚著一隻手,想要去抓住些什麽。


    好在台階並不高,等另一隻腳踩到實地,她很快就重新站穩了,都沒來得及吱一聲,懷裏的琵琶也完好無損。


    她的心跟著落到遠處,等回過神來,才感受到手臂傳來的力道,以及掌心下陌生的觸感,意識到自己在慌亂中伸手墊住了某人、之後又被他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穩。


    以至於這會兒他們倆之間的距離近得可怕,要不是他另一隻手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肘,讓她撐在原地,保住了人與人的最後一道防線,她這會兒估計已經直接撲進他懷裏了。


    “………………”


    蘇迢迢之前沒鬧出過這種烏龍,更何況邊上還有兩個人看著,一時間快要被尷尬淹沒,飛快收回貼在他胸口上的手心,把手臂從他手裏抽回,往後退了兩步。


    一邊下意識垂手,在褲子粗硬的麵料上蹭了蹭,把他隔著襯衫的體溫和觸感碾走,想借此撇清些什麽。


    好在陸禮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隻覺得被她碰過的地方像著了似的,泛起細密的高溫,一路順著骨肉燒進去,心跳得很快。


    他還在認真回味的空檔,這頭蘇迢迢已經等不及逃之夭夭,甚至沒抬頭看他一眼,低聲說了句“謝謝”便側身越過他,抱著琵琶一溜煙離開。


    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忍不住在心裏大喊救命,他怎麽就剛好站在台階下麵,還恰好正對著自己,但凡他離她遠一點點,她寧願摔個尾椎骨著地也不想碰到他的……那個觸感應該是胸肌吧!救命!救命!!!


    好在陸禮沒有讀心術,不知道她原來這麽嫌棄,隻是垂下視線,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手,後知後覺自己剛才扶住她的時候、她的手在不受控地輕輕顫抖,大概是剛才彈這樣激昂的曲子需要花很大的力氣,即使她看起來很輕鬆。


    末了忍不住收攏手指,用指腹輕蹭了一下掌心。


    一旁的謬荷全程目睹了陸禮是怎麽快步湊上去把人接了個正著的,當然也看得出來這人現在渾身上下都洋溢著芳心蕩漾四個字。


    下一秒,陸禮突然自言自語般地開口:“怎麽辦?”


    “什麽?”她下意識反問。


    陸禮抿了抿唇,格外認真地開口:“我好像一見鍾情了。”


    “啊?”謬荷應了聲,很快反應過來,語氣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打趣,“蘇迢迢嗎?”


    “嗯。”陸禮答得認真,漂亮的眸子染上這樣的神情後,清亮如泉。


    這一來謬荷也不得不收斂起臉上玩笑的意思,開口糾正他:“陸禮,醒醒,你今天都不是第一次見她,哪來的一見鍾情?”


    陸禮聞言,微微垂眼,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語氣依舊篤定:“是一見鍾情,隻是我現在才意識到。”


    謬荷聽到這句,臉上總算流露出吃到瓜的一絲興奮,繃不住笑地“哦”了聲。


    隻是隨後就充分發揮她損人的功底,開口補充:“那你好像難了……”


    這話說出口,第一時間收到他不解的眼神,謬荷輕一聳肩,報以同情的目光:“蘇迢迢之前聚餐的時候不是才說過她不喜歡男人嗎?”


    陸禮一下子愣住,他剛才完全沉浸在發現自己一見鍾情的喜悅中,完全沒想起來這件事。


    良久後,隻好低頭看向謬荷,帶了幾分求助地發問:“……那怎麽辦?你覺得她是認真的嗎?”


    “不知道,雖然我喜歡女生,可是我也不是專業分辨這個的啊,隻能祝你自求多福了。”謬荷說完,轉頭看了眼已經準備好的舞台,沒時間再跟他嘮嗑,轉身提著裙子上台去了。


    陸禮看看她,再轉頭看看蘇迢迢無情離開的方向,意識到事情變得更加艱巨。


    他這會兒已經完全忘了邊上還站著一個人,直到耳邊突然響起於商達的聲音,才回過神來:“陸隊,你聽我一句勸,我看蘇迢迢她這人不太行,性子太傲了,一個小姑娘這麽傲沒幾個男人能駕馭得住,你就想想得了,犯不著真的上手……”


    陸禮聽到最後,深深擰眉,大概是這人倒胃口的功力太強,胃裏竟然真的有些翻湧。


    他自詡是個性格平和的人,並不喜歡和人起衝突,但眼下還是忍不住抬起視線,用最禮貌的話問他:“跟你有關係嗎?自己的一屁股破事都還沒擦幹淨,就在這兒教育誰呢?這種話你敢當著蘇迢迢的麵說嗎?”


    話剛說完,不等他回嘴,又堵了下去:“沒什麽事就回去,這兒搬道具上上下下的,別擋著道。”


    “嘿……”於商達被他不客氣的話氣笑了,但當著他的麵又不好發火,語塞了片刻,隻好再次厚起臉皮,開口找補了兩句,“你這話說的……我又不礙事,待會兒要有人搬道具,我還能幫著扶一把呢……”


    陸禮隻是麵無表情地睇他一眼,伸手戴上耳機,轉身返回後台。


    第20章 .  迢迢有禮   要不要一起?


    迎新晚會結束,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初,北城開始步入深秋,學校的銀杏一夜秋雨後就全黃了, 走在路上全是泛著沙沙聲的金色, 紅楓映著湖光山色,有羽色鮮豔的鴛鴦成群攪動翠綠的湖水和橘紅的樹影。


    十一月末是學校一年一次的“爭鋒杯”辯論賽,法學院作為a大的辯論大院, 已經連續六年殺入陽光廳參加決賽,四年三冠, 在“爭鋒杯”上有著絕對的宰治力。


    但也就是在這種過分亮眼的成績下,每一屆法學院辯隊的隊員在這種時候都格外有壓力,最近的隊訓除了給新生惡補基礎的辯論技巧之外,要參加這次比賽的老隊員也得開始大量觀摩最新的辯論賽視頻和最新的熱門辯題,隊訓時間大大增加,有時候甚至從六點一直坐到十點。


    好在蘇迢迢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大學的學習節奏, 跟高中比起來還是要輕鬆很多, 時間分配很自由, 加上不需要為了準備演出每天練好幾個小時的琵琶, 她總算有空物色學校附近的健身房,打算踩著秋天的尾巴開始強身健體。


    不過她對大學城附近還不是很熟, 健身房的事還是從路佳那兒問來的, 她們倆自從陸禮請客的那次聚餐開始, 就心照不宣地確認了她們完全是一類人, 到現在已經混得很熟了,蘇迢迢甚至從她那兒掌握了法學院所有教授的課堂質量和給分情況,早早擬好了下學期要選的課。


    路佳推薦的健身房打車隻需要十分鍾,蘇迢迢放學之後到那兒初步看了一圈, 觀感還挺不錯,大部分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女生居多,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自律。裏麵的設施也很新,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於是她迎著前台小哥滿臉的希冀開口:“你們這兒有沒有教拳擊的教練?”


    “有的有的,我們這兒請的教練都非常專業,”小哥刷地從台子上拎出一本教練信息,一邊翻頁一邊熱情地介紹起來,“像我們周教練和李教練,都特別有名,還拿過全運會和拳擊冠軍賽的獎項,專門來找他們學拳擊的人都特別多……”


    蘇迢迢聽著他的推銷,低頭快速過了一眼教練的基本信息,一共十個教練,大部分是男性,上麵放的照片是清一色裸著上身、露出八塊腹肌並且把膚色p成古銅色的職業照。


    於是她默默把信息冊推回去,道:“我想要一個女教練,越強壯越好,最好能帶我一邊訓練體能一邊學拳擊。”


    “女教練是吧……”對方聞言,把信息冊翻到後幾頁,示意她,“我們這兒教拳擊的女教練數量不是很多,不知道你想把時間安排在什麽時候呢?最近女生學拳擊確實很熱門,所以女教練的時間都排得挺滿的……”


    “周三周五和周末,下午四點到六點左右吧。”蘇迢迢報了個時間。


    “啊……”前台小哥頓時麵露難色,抬起頭來道,“不好意思啊,我們健身房開在學校附近,來的學生基本都是這個時間,要不你再看看幾個男教練?”


    蘇迢迢聞言,也意識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但真讓她去選男教練,她還是本能地覺得抗拒,畢竟健身不可避免會有一些肢體接觸,再說她就是更喜歡讓女生來賺她的錢。


    這麽想著,事情便陷入僵局,蘇迢迢忍不住煩躁地皺起眉心,開口:“我剛剛看你們的信息冊,男教練占大多數,可既然女教練更搶手,你們健身房為什麽不考慮多招聘幾個女教練?難道要讓顧客來遷就你們嗎?”


    對方聞言,隻能慌忙不迭地答應:“是是是……我們也有考慮到這一點,不過現在女教練數量比較少,成績好的又特別搶手……要不然您先在我們這兒留個聯係方式吧,或者您考慮一對二或者一對三嗎?價格也會稍微便宜一點,我可以幫你問問我們這兒的學員,協調一下……”


    蘇迢迢聽到這話,心下雖然很想轉身離開,但考慮到這家健身房離學校最近,環境又不錯,對她來說確實是最好的選擇。片刻後隻得泄氣地歎了聲,不情不願地接過對方遞來的筆,在登記冊上寫下自己的聯係方式。


    她的手機號填到一半時,身後傳來機器刷卡的滴滴聲,隨後響起一個略帶訝異的嗓音:“蘇迢迢……?”


    蘇迢迢聽到動靜,快速寫完手頭的那一串數字,轉頭看了一眼。


    畢竟是離學校最近的健身房,碰到熟人再正常不過,加上陸禮健身的習慣很規律,現在剛好是他健身結束的時間。


    隻是看到他的這一眼,蘇迢迢不得不承認他的衣品很合她的審美,健身的時候一般是舒適又不做作的運動風,寬大的版型在他身上完全不顯得邋遢或者痞氣,被他優越的頭身比和長腿撐得很好看,配上那張三好學生的臉蛋,整個人清清爽爽、幹幹淨淨。


    這頭陸禮已經非常自來熟地走近,視線落向她麵前的登記表,問:“你也打算在這裏報名?”


    他靠近之後,剛好比她高出大半個頭,蘇迢迢的視線正對著他修長的脖頸,能聞到他身上隱隱散發著的沐浴露的味道,很好聞的木質香,和之前察覺到的一樣,濕潤又綿密。


    但這種狀況對她來說過於親密了,又或者說,這種狀況會讓她有種他們之間很親密的錯覺,於是默默往身側的前台靠了靠,和他拉開距離,一邊回答:“是這麽打算的,但是沒找到合適的教練。”


    “合適的教練?”陸禮說著,這次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黑長的眼睫跟著垂了垂,也稍稍側身,免得讓她覺得不快。


    蘇迢迢頓時覺得自在許多,開口回答:“嗯,我想要找一個女教練學拳擊,但是在我的時間段沒有空閑的了,男教練倒是挺多的。”


    陸禮第一時間抓住重點,想了想問:“你的訓練時間跟我是不是差不多?下午第三節 課結束、四點到六點?”


    蘇迢迢聽到這話,沒著急回答,隻是抬眼看著他。


    陸禮收到她熟悉的夾雜著警惕和審視的目光,現在應對起來已經熟練多了,老實交代道:“因為我的教練剛好是女生,非常厲害,拿過泰拳全國冠軍,還會教散打和巴西柔術。”


    蘇迢迢的眼睛隨之一亮,追問:“那她現在還有時間嗎?不需要下午四點到六點,周末什麽時間都行。”


    “她現在時間表排得很滿,周末人尤其多,應該是沒時間了……”陸禮略帶歉意地開口,隻是頓了頓,又道,“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上課。”


    “……啊。”蘇迢迢聽到這個提議,遲疑地應了聲,末了輕輕抿起嘴唇。


    她其實很想問他能不能把女教練讓給她,畢竟他是男生,可以再去找個男教練。但同時她也知道這種請求霸道又無禮,隻能在心裏想想。


    至於跟他一起上課……總覺得讓人不自在,還是一對一更好。


    不巧的是,陸禮之前上過一學期表情心理學的選修,知道看她現在這個表情是典型的抗拒,在外表現為模棱兩可的思考,顯然不僅對他的提議毫不心動,還在思考怎麽拒絕。


    認識到這一點,陸禮有些束手無策,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茫然。


    他仔細回想過他們認識以來他的種種表現,好像並沒有什麽特別冒犯的地方。更厚顏一些的話……以他從小到大的觀察來看,他這張臉對女生來說應該是受用的,他幾乎沒看過別人對他露出抗拒的表情。


    隻是聯想到她之前說自己不喜歡男生,現在又點名隻要女教練,他難免猜測她或許不止是取向概念上的不喜歡男生,而且是整體概念上對男性群體的厭惡……


    陸禮冒出這個念頭後,頓時麵露難色,視線重新落回到她身上,思索片刻後開口:“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這個教練是當初馬佳和頌學姐推薦給我的,之前帶著學姐訓練了一年半,各方麵都非常優秀。”


    他在新生辯決賽那天就發現了,蘇迢迢似乎很欣賞馬佳和頌,所以這話說得既有技巧又有心機。


    事實證明馬佳和頌的名頭也確實管用,蘇迢迢聽到這話,臉上的猶疑跟著消失,有些意外地開口:“真的嗎?這是學姐之前的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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