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想法實在過於越界,蘇迢迢下一秒差點被自己嗆到,抬手捂住嘴,平複下來後才握著玻璃杯一口一口地咽橙汁,借此分散她過於躁動的注意力。


    隻是她沒料到於商達的臉皮真的這麽厚,被人明裏暗裏懟了這麽多回,這會兒竟然還能不依不饒地開口追問:“學妹,你別理路佳啊,她說話就這樣,你剛剛想說什麽來著?”


    蘇迢迢默了默,有路佳珠玉在前,她說什麽都不顯得驚人,索性字正腔圓地回答:“我剛剛想說——我不喜歡男人。”


    “……”於商達臉上的表情再次凝固,隱隱有發青的趨勢。


    “噗——”路佳也第一時間破功,在一旁拍拍自己的大腿,樂不可支道,“牛啊,屬實效果拉滿了寶貝。”


    那頭陸禮本來已經平複下笑意,正端著杯子潤嗓,聞言也略帶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直到良久後才垂眼搖了搖頭,彎唇失笑。


    第18章 .  迢迢有禮   蘭陵王入陣曲


    十月的最後一天, 法學院的迎新晚會總算如期舉行,剛好碰上萬聖節,音樂廳會場也相應地做了南瓜燈的布置, 進門前還有學生在檢票口分發糖果。


    陸禮已經是大三, 按理來說到了好好衝績點準備保研的時候,不宜摻和大一新生的活動,但作為院團委組織部的老幹部, 今天還是被部長在群裏點名叫到了後台,負責拎著對講機做調度和催場。


    不過在後台的大三學生也不止他一個, 謬荷從大一的十佳歌手開始就一直穩坐主持人的席位,已經到了去學校附近的禮服店租裙子能打七折的地步,今晚當然也不例外,已經在台上引導新生入場。


    陸禮一時無事可做,半倚著通往後台的小門等流程結束。大概是他的視力太好,中途還在台下擠擠挨挨的人群中看到了不少辯隊今年剛收的新生。


    隻是一直等場下坐滿, 也沒發現蘇迢迢的影子, 倒讓他有些奇怪。畢竟她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夠脫穎而出的那類人, 不大可能讓人忽略過去。


    但轉念想想, 她似乎是那種對不重要的事漠不關心的性格,可能這會兒寧願到圖書館學習也不想來這兒湊熱鬧, 便又覺得情有可原。


    晚間六點半, 熱場舞蹈開始, 陸禮確認舞台上的燈光和音樂沒出問題後, 摘掉一隻耳機,轉身返回後台。


    那道通向舞台的門一關上,嘈雜的鼓點樂聲霎時被擋在外麵,隻剩周圍壓低嗓音交談的人聲, 清淨不少。陸禮鬆了口氣,剛準備和道具組確認下一個節目要用的桌椅,就聽另一頭通往走廊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他下意識抬了抬頭,就看蘇迢迢正背著樂器推門進來,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打扮,看得人不由怔了瞬。


    她今天要上台,妝麵就化得比平時要完整得多,烏黑的長發高高紮起,上身套了件寬鬆的黑色短款衛衣,露出一截線條分明的腰身,再往下是掛著幾根裝飾織帶的工裝束腳褲和高幫馬丁靴,純黑的一身打扮反而更襯她白皙的皮膚和線條漂亮的紅唇,看起來明豔又颯爽,像格鬥遊戲裏一拳能打死好幾個壯漢的女性角色。


    至於她身後的樂器,從偏大的琴頭看起來,不像是吉他,琴身又偏小,也不是大提琴,更像是傳統民樂琵琶,隻是這會兒還在深色的牛津包裏裝著,沉甸甸的,被她這樣背在身上絲毫不顯違和,簡直像是一把殺人的武器。


    那頭蘇迢迢顯然也沒料到會在後台碰見陸禮,眨了眨眼,微微停下腳步。


    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色,隻是和她相比更修身一些,長褲和襯衫很好地勾勒出他清瘦的身材,腰間收窄,比例線條優美。


    蘇迢迢的視線控製不住地在他的細腰上流連了一圈,眉心跟著微跳,有絲氣血上湧,之後才注意到他還帶著耳機,應該是今天後台的工作人員。


    隻不過帥哥戴耳機的樣子和普通人有壁,他看起來不像小區保安,更像是好萊塢電影裏會用美男計滲透敵方內部的精英特工。


    而這位精英特工在看到她之後很快走近,有些意外地開口:“今天有你的節目?”


    “嗯,在第七個。”蘇迢迢點了點頭。


    陸禮聞言,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流程單,發現第七個節目上隻有簡簡單單的“琵琶獨奏”四個字,後麵跟著“台上隻留一張椅子,注意擺放位置,提前確認伴奏和投影畫麵”之類的細則,完全沒提到參演人員的名字。


    他見狀,輕一抿唇,不由抬手去揉太陽穴。他流程交接得太晚,根本沒時間關注節目的參演人員,早知道今天她會來,他也不會……


    陸禮的思緒在這兒卡了一下,自己也理不清後麵下意識要跳出來的想法,隻覺得這種特殊對待的念頭本身就有些奇怪。


    於是麵上隻是對她彎唇笑笑,道:“那你加油。”


    “嗯,好。”蘇迢迢點頭應下。


    他們短暫的寒暄結束,蘇迢迢到一旁簽完到就背著她的琵琶離開,隔壁還有個供他們作短暫練習的小教室。


    而陸禮確認了後續幾個節目要用的耳麥和桌椅後,剛一轉頭就看到下了台的謬荷,想了想問她:“你知道今天有蘇迢迢的表演嗎?”


    “知道啊,她剛剛到了是嗎?”謬荷回答,端起自己的吸管杯喝了口水,一邊看向自己手上的主持卡,道,“彈的還是《蘭陵王入陣曲》,很有氣勢的曲子,我還挺期待的。”


    “這樣啊……”陸禮應了聲,他雖然對國樂了解得不是很多,但也聽說過《蘭陵王入陣曲》的大名。


    這頭謬荷看他難得對節目感興趣,又問:“你待會兒要不要出來看看?別一直在後台啊,今年迎新的節目都還挺好的,話劇社還上了兩個微喜劇。”


    “好,知道了。”陸禮點頭答應。


    “那我先出去了。”謬荷對他揮揮手裏的主持卡,旋即提著拖地的禮服裙擺離開。


    陸禮轉頭看了眼周圍,後台除了必要的幾個工作人員之外,大部分人都跑去外麵看節目去了。他這會兒閑下來,無事可做,隻好低頭拿出手機,修長的手指頓了頓,最後忍不住在搜索框裏輸入“蘭陵王入陣曲”幾個字。


    百度上的資料很詳細,《北齊書》中記載:“突厥入晉陽,長恭盡力擊之。芒山之戰,長恭為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麵,乃下弩手救之,於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為《蘭陵王入陣曲》是也……”


    他的視線一路掃到最後,輕抿了抿唇,回想起蘇迢迢剛才一身黑衣的樣子,幹淨利落,確實很適合入陣曲上陣殺敵的風格。


    可誰知道他才剛坐下來摸了一會兒魚,很快就有個戴著工作牌的男生推門進來,在後台急匆匆看了一圈,最終鎖定他這個資曆最深的大三學長,走近後問:“學長,你現在有空嗎?我們有個節目出了點問題。”


    “什麽問題?”陸禮認出他是大二組織部的一個幹事,隻好收起手機。


    “你跟我過來看一眼就知道了,”對方領著他往外走,一邊解釋,“今天有個琵琶獨奏的學生穿的衣服完全不對,我之前明明交代過讓她去租漢服過來,結果今天穿的一身黑,還是工裝褲,彈琵琶簡直不倫不類,下麵領導看了肯定要批評的。”


    陸禮聽到最後,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第一時間意識到……他說的貌似是蘇迢迢。


    而邊上這個小孩的數落還在繼續:“我還特意問了群裏的人,剛好有一個學妹喜歡漢服,就托她現在回去拿衣服給她,結果她根本不聽啊,我說什麽都不管用。”


    陸禮的腳步跟著頓了頓,問他:“你給她拿的是什麽衣服?”


    “我有圖片的,給你看看,”對方說著拿出手機,點開工作群裏一個學生發的照片,抬手遞給他,“還挺貴一套的,七八百呢,你說這套衣服彈琵琶不是很合適嗎?再說本來沒租衣服就是她的問題,人家好心借衣服給她救場,她還不樂意,我就沒見過還有這麽不配合的大一學生。”


    陸禮沒怎麽仔細聽他的話,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照片,眉心頓時皺得更深。


    照片裏模特的擺拍剛巧也抱著琵琶,穿了一套紅色的漢服,裏三層外三層,裙子一直拉到胸口,還係著飄帶,照片拍起來確實挺好看的,可陸禮剛剛才查過蘇迢迢要表演的曲目,知道她為什麽拒不合作,當下隻好對那個學生道:“先過去吧,我跟她聊聊。”


    “行行行,學長你幫我去跟她說說,我也不好批評她。”對方趕緊點頭,幫他推開門。


    陸禮到隔壁房間的時候,裏麵還有幾個在排練的學生,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微妙,總是不經意地往某個方向瞟去。


    那頭蘇迢迢已經收拾好自己的琵琶,拉上了琴盒的拉鏈,連手上的甲片都一並摘下來了,一看那個大二幹事進來便毫不客氣地開口:“我不會穿那件衣服的,如果你覺得我這樣不適合上台,就把我的節目取消吧,我沒意見。”


    “不是,我之前彩排不就跟你說過了嗎,你彈的是琵琶,穿現代裝算怎麽回事啊?”那個學生一聽這話也急了,跟著拔高嗓音。


    “我那個時候就跟你說了我不會穿,也跟你說過原因了。”蘇迢迢的語氣沒什麽起伏,臉上也失去表情,已經完全不想再搭理他,背上琵琶就繞過他們往門外走。


    她向來不喜歡在彈琵琶的時候穿繁縟的漢服和開高叉的旗袍,更不喜歡外行人為了所謂的“觀賞性”對她指指點點。以前去參加比賽她就被這些著裝規則煩透了,誰知道現在上了大學,在迎新晚會上表演個節目竟然還有人這麽管著她。


    以至於這會兒逆反情緒上來,蘇迢迢都懶得再跟這人重申穿大袖漢服不好抱琴,容易往下滑,影響她發揮,更何況她彈的是《蘭陵王入陣曲》,又不是《秦淮景》《蘇幕遮》,穿那些紅豔豔的大衫像什麽樣子?


    排練室裏剩下的幾個學生聽這倆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都默默停下了手頭的動作,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看起來局促又尷尬。


    那頭陸禮也沒料到自己從頭到尾都像個透明人一樣被蘇迢迢給無視了,眼看她要走,才無可奈何地彎起唇,開口喊住她:“你不需要換衣服,這樣上台很合適。”


    蘇迢迢聽到這話,再次皺眉,她現在的心情糟糕得過分,有一部分原因是看陸禮跟這個大二的一塊兒進來,以為他們倆是一夥兒的,誰知道竟然不是。


    於是轉過頭來,抬眉問他:“你是幹什麽的?你的話管用嗎?”


    她的五官本來就足夠明豔,這會兒冷著臉的樣子更是美得攻擊性十足,緋紅的唇瓣抿起,映著她瓷白的皮膚,寒梅簇雪似的。


    陸禮被她直勾勾的視線盯著,喉結微動,覺得自己可能是個變態,竟然會因為她眼底尖銳的敵意心跳加速。


    頓了頓,他習慣性地彎起自己人畜無害的笑容,點頭回答:“當然算數 ,《蘭陵王入陣曲》是軍中武曲,穿著寬袍大袖怎麽打仗?”


    蘇迢迢聞言,眉梢跟著一挑,沒想到他不僅知道自己今天要表演什麽,對這首曲子也有些了解,戾氣十足的眼色跟著收斂了一些,露出一個“算你識貨”的表情。


    “不是,學長,你怎麽……”一旁的大二學生也沒料到劇情根本沒像他想的一樣發展,睜大眼睛,錯愕地開口。


    陸禮看他一眼,溫和地回答:“你跟拿衣服的那位說一聲吧,讓她不用去了,事情已經解決了。”


    “啊?那真就讓她這麽上台嗎?”對方沒有動作,梗在原地幹巴巴地開口,看得出來不大情願。


    陸禮眼底的笑意跟著淡了些,輕抬下巴示意:“就讓她這麽上台,如果有領導老師因為她的節目找你談話,你就讓老師來找我,我可以負責。”


    “……”對方無言,聽得出來陸禮的語氣變得強硬,加上在團委裏的資曆比他要深,他在他麵前做不了主,到頭來隻好一點頭,轉身從排練室離開,“好吧……”


    蘇迢迢本來都做好回寢室睡大覺的準備了,誰知道半路殺出來陸禮這麽個程咬金,等木門悶響一聲,不遠處那幾個如坐針氈的小孩便紛紛鬆了口氣,她也默默抬起視線,不偏不倚地對上某人的目光,和他麵麵相覷了兩秒。


    末了,蘇迢迢輕咳了聲,不大自在地收回腳步,轉身回到自己剛才的位置上。


    離演出還有二十多分鍾,還有時間再摸兩下琵琶,她感覺到某人視線的追隨,隻能滿臉鎮定地打開琴盒,重新把琵琶抱出來。


    陸禮看她這個反應,低頭失笑:“你剛才生氣的樣子很有殺氣,確實很適合彈入陣曲。”


    明明是在說調侃的話,偏偏他的語氣格外認真,聽起來散漫又悅耳,像是在真心實意地誇她。


    蘇迢迢聞言,臉上跟著浮現出一絲尷尬,她本來給自己在大學的人設是高冷又文靜的年級第一,誰知道現在才迎新晚會,她的本性就暴露得差不多了。


    好在轉念想想,陸禮是辯隊隊長,她在隊裏坐三辯席的時候也保持不了什麽高冷文靜的人設,打的就是強進攻性,越尖銳越好。


    於是一秒看開了,收拾好表情,抬頭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嗯,謝謝誇獎,我確實挺有殺氣的。”


    第19章 .  迢迢有禮   一見鍾情


    “一生轉戰三千裏, 一劍曾當百萬師……驍勇無畏披麵者,音容兼美陵王也!下麵,有請法學院三班的蘇迢迢同學為我們帶來琵琶獨奏《蘭陵王入陣曲》, 掌聲有請。”


    音樂廳的燈光熄滅, 響起掌聲。


    謬荷報完幕,拎著裙擺從一側台階下去,就看陸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後台溜到這兒了, 半倚著門框,遠遠望著舞台, 看到她之後微微側身,衝她點了點頭。


    兩人還沒來得及出聲打招呼,另一頭蘇迢迢已經抱著琵琶上台,工裝長褲把她的腿勾勒得筆直,步子邁得很大,三兩步已經到了舞台中央, 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落座。


    陸禮的注意力第一時間被她勾走, 微微抿唇。


    場內觀眾似乎也驚異於她的裝束, 和那把典雅的紅木琵琶放在一起, 既是衝突與背離,又有著微妙的共振。


    舞台中心打出一束暗紅的光, 在蘇迢迢的黑衣上泛起隱隱血色, 麵料挺括的上衣此刻像染了血的戰袍, 她穠麗招展的五官也被映得明明暗暗, 光影在低頭的動作間搖曳,鬼魅一般。


    直到低沉的鼓樂擊破台上的寂靜,驚醒滿堂,蓋過觀眾席窸窸窣窣響動的議論聲, 隨後一聲一聲加重,緊密地敲在鼓膜和胸腔上,震得空氣都跟著發麻發顫,仿佛夏末傍晚在天際壓得極低的雲雨,呼吸間有些窒悶。


    鼓是戰鼓,古人所謂建鼓整列,是戰時的信號,入耳大氣磅礴,蒼涼沉鬱,夾雜著蕭蕭風聲。


    台上的蘇迢迢喉間微動,等到鼓聲越發急促,成了山雨欲來之勢,她的琵琶聲才驟然點破,手指輪動,弦音天瀑般一線瀉下,聽得人的後脊繃緊。還沒等喘過氣,就聽弦上一顆一顆清脆飽滿的音躍出,鐵器一般錚然作響,一下子挑破戰鼓擂動所帶來的沉悶氣氛,帶著天光乍破一般的鋒銳之氣,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所謂“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大約如是。


    台上的打光由此褪去血色,成了銀白的一束,以至於舞台中央的蘇迢迢在這種時候看起來也如出鞘的利劍一般,緊抱著手中的琵琶,隨著漸起的樂聲一點點挺直腰脊,光線灑落,劍似的白芒貼上她高挺的鼻梁,黑發紅唇,意氣風發。


    陸禮看著她,喉結微動,不知道是她的琵琶太激越,還是她在這個時候過於耀眼,他的心跳被鼓聲催得極快,和鼓膜一同震動著,理論上在緊張和興奮狀態下會分泌的腎上腺素在這種時候讓人暈眩,隨後被她的琵琶摧枯拉朽地擊潰、消滅、掃蕩一空。


    直到入陣曲在神經繃到極致時開始變奏,節拍漸緩,氣勢卻仍舊高昂,台下的觀眾找到間隙,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陸禮直到這時才發現身邊竟然多了一個人,微微側目,發現是於商達。


    他今天既不是觀眾又不是工作人員,不知道是怎麽混進來的,眼下收到陸禮的目光,咧開嘴跟他打了個招呼:“今晚剛好有時間,我就過來看看……”


    陸禮的視線在他身上一掠,下一秒就轉了回去,並不打算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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