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等到幾位領導都入場就座後,主席也上台作開場詞:


    “尊敬的評委老師、各位辯手以及在場觀眾,大家晚上好,歡迎來到由法學院辯論隊主辦的2021級法學院新生辯論賽的決賽現場,我是本場比賽的主席姚思晗。”


    “在比賽開始前,請允許我介紹出席本場比賽的各位領導老師,他們分別是,北城大學法學院副院長鄭軍教授……北城大學辯論協會指導老師孫穎老師……北城大學辯論協會會長、法學院辯論隊前隊長馬佳和頌學姐。”


    馬佳和頌的名字一出來,畢竟是上過大熱綜藝刷臉的人物,報告廳內的掌聲再次迎來高潮,甚至比之前介紹領導老師還要來得熱烈。


    蘇迢迢早在高中那會兒就關注了馬佳和頌的微博,在剛剛幾個領導入場的時候一眼認出了她。相比不怎麽鍛煉的老教授,她今天穿了件貼身的掛脖上衣,手臂肩背線條一看就是舉鐵狂魔,整個人看起來挺拔又健美,以至於蘇迢迢盯著她的背肌到最後,很不爭氣地偷偷咽了口口水。


    短暫的垂涎過後,領導和評委都已經介紹完畢,正反雙方各自起身作自我介紹,比賽也正式開始:


    “下麵,有請正方一辯進行開篇立論,時間為三分三十秒。”


    班長武清顏隨後起身:


    “謝謝主席,開宗明義,災難指的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對人們的生命或財產造成大規模損害或威脅的事件。而自私指的是一種選擇,一種為謀求自己的利益而選擇損害他人正當權益的行為……


    我方今天認為災難不應成為自私行為不受譴責的借口,理由有三:


    第一,在災難中,同樣的行為與非災難時相比所造成的社會危害更大。地震救援,有人為了一己私利偷藏救援物資;瘟疫橫行,有人投機倒把,惡意抬高口罩價格。這些在平時或許危害較小的行為到了災難當中,其危害性會被放大,甚至可能間接剝奪他人生存的希望。


    第二,刑法是道德倫理的最低要求,道德是對法律的補充。對道德的正向引導和譴責機製正是道德準繩的體現,我們以道德衡量我們的行為,鼓勵善行,譴責惡行,這種譴責背後體現出的價值倡導才是我們真正所關心的。


    而在災難之中,原有的社會契約被打破,出現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如果認為災難中的自私不應該受到譴責,就會助長自私行為的普遍化,引發道德滑坡。因此在這種時候我們更應該堅守道德準繩,防止心中的野獸出籠,建立起災難中的秩序,團結一致,減少災難中可以避免的損失。


    第三,康德與黑格爾所倡導的正義理論認為,社會對犯罪處以刑罰是正義的當然要求,即對罪犯的懲罰恰恰是對其理性與尊嚴的尊重。我們今天對災難中的災民作出道德上的要求,也正是因為我們相信他們擁有理性與良知,我們的要求是對他們人格的一種肯定。輕易地撤銷災難中對於自私行為的譴責,不僅僅是對文明社會道德倫理的侮辱,更是對這些身處災難中的人們人格上的侮辱。


    縱觀曆史,災難對人們來說不僅僅是生命和財產上的危機,更暴露出人性與道德上的危機。災難中的自私行為應該被譴責,就是為了將人性中的弱肉強食、爾虞我詐、趁火打劫等惡的一麵圈進文明社會被監督、被防控的道德藩籬之中,而不是一退再退,放任直流,使得災難不僅將生命與財產毀於一旦,也讓道德高牆分崩離析。因此,我方堅決認為,災難中的自私行為應該受到譴責。


    感謝。”


    這次的一辯稿是蘇迢迢她們連夜磨出來的,不僅充滿了對人類的信心,還拿出兩個古典主義哲學巨匠坐鎮,乍一聽還是挺唬人的。


    雖然蘇迢迢當時在提出正義理論這一點時覺得有點扯,拿大哲學家的立法思想往平頭百姓的道德素質上套,很容易被攻破。然而時間緊急,她們又實在很難扯第三個論點,就隻好寄期望於對麵的配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了。


    但幸運的是,對麵四辯的質詢顯然也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又慣性地不會對康德黑格爾作質疑,幾分鍾的質詢竟然跟她們正方來來回回地扯對自私的定義,到最後也沒質詢出什麽成果來。


    隨後就到了反方的立論,蘇迢迢原本嚴肅的表情在短短三分半的時間內一變再變,從費解到怪異再到忍俊不禁,最後確定反方從定義開始就出了大問題,簡直挖了個坑跳下去之後還順手把自己給埋了。


    簡單概括起來,他們做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演繹推理三段論——大前提是如果一個行為幾乎無法避免、那就應該去理解而不是譴責,小前提是災難中的自私是普遍而無法避免的,最後得出結論:災難中的自私不應該受到譴責。


    至於反方為什麽可以給出這樣的小前提,就在於他們在自私的定義上做了一個微妙的切割,把必須要譴責的惡從自私的定義當中劃出去,這也是他們四辯翻來覆去地和武清顏確認正方對自私定義的用意。


    隻可惜他們在質詢裏還沒打出什麽,就得強行在立論稿中提出“在不必要的情況下硬要去侵害他人的利益,這是惡,不是自私”,因此“惡在任何時候都要受到譴責,不在我們今天的討論範圍內,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是處於善惡之間模糊地帶的自私”。


    之後又舉了很多在災難中“隻有一瓶水我喝了你死你喝了我死”這類零和博弈的例子,直到給正方扣上“道德不是標簽化的是非對錯”這樣的大帽子,才結束立論。


    以至於蘇迢迢在起身質詢時,又沒忍住露出了她招牌的辯論臉,眉心緊皺,帶著三分迷惑三分忍俊不禁三分譏諷開口道:“對方辯友您認為損人利己是一種惡而不是自私,是嗎?”


    “不是的,我方認為不必要的情況下損人利己才是惡。”反方一辯回答。


    “那麽您方對這種是否必要的判斷從何而來?”蘇迢迢反問。


    反方顯然有備而來,聞言便低頭看稿:“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如果一個人他……”


    但蘇迢迢並不給對麵這樣的機會,徑直打斷道:“這樣吧,還是我反問對方辯友一個例子好了,如果一個人高考過了一本線,那他必然使得一個人沒過一本線,這算損人利己吧?您方認為這種高考競爭的行為是否必要呢?”


    對麵沉默了兩秒,回答:“我方認為必要。”


    “哦?為什麽必要呢?”蘇迢迢一歪腦袋,“明明不過一本線也有二本或者專科讀,甚至就算不讀大學也可以去打工,無論如何都不會餓死,我完全看不出這種行為的必要性,然而這種行為在您方的定義下可是徹頭徹尾的惡行啊。”


    “對方辯友,必不必要不是你這樣來定義的。”正方反駁道。


    “那是由誰來定義的?您方嗎?您方是依據什麽法條什麽原則來定義必不必要的呢?還是說您方的定義事實上其實並不適用於這個社會?”蘇迢迢再次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對方辯友……我們今天的辯題討論的是災難中,高考不在討論範圍內吧?”正方開始口不擇言。


    蘇迢迢如願聽到這句過分順耳的話,忍不住眉開眼笑起來:“是嗎?可是明明是您方在一辯稿中提出隻要是惡,那麽不管在不在災難中都需要受到譴責,因此您方才認為我們今天隻討論自私不討論惡啊,您方這樣的定義是不是在您方的解釋中都站不住腳呢?”


    “……”對麵畢竟還是新手,局勢一下子有點圓不過來,臉頓時刷地通紅。


    蘇迢迢見狀,也稍稍收斂了一些氣焰,輕咳一聲道:“那我換個問題吧,對方辯友認為在災難中,由於資源的稀缺,利己往往伴隨著損人,利己與損人這兩種行為發生混同,因此我們不該去譴責,是嗎?”


    對麵有點被質詢出陰影來,聽到這句對一辯稿的轉述都有些猶豫,低頭瞟了瞟自己的隊友的眼色,最後回答:“……是的。”


    蘇迢迢微笑接話:“那麽對方辯友今天實際上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定義上的切割,把我方所認為的自私劃到惡的部分不去討論,又把一些迫不得已做出的行為劃入自私範疇、等同看待,最後試圖證成災難中的自私不需要譴責……”


    她的話音到這兒頓了頓,瞥見底下端坐著的副院長和滿滿當當的觀眾席,忍不住開始玩花的:“我拿個例子類比對方辯友的說法吧,好比今天我方有一名辯手不愛吃番茄,對方辯友辯解說那是因為我方這個辯手事實上不愛吃蔬菜,但是番茄是水果,所以我方這名辯手不應該不愛吃番茄……這套邏輯不是很奇怪嗎?”


    台下的觀眾聞言沉默了兩秒,反應過來這套類比歸謬後都開始笑,比賽效果拉滿。


    於是蘇迢迢趁勢抓著這一點猛打:“所以對方辯友是怎麽把自私和惡劃分開來、進而論證自私不是一種需要譴責的惡呢?至少在我方的定義和大眾的常識當中,自私作為動機導致了壞的結果,為什麽不是一種惡呢?”


    正方在這一點上估計有所準備,聞言很快回答:“我方並不是把這兩者完全區分開來了,隻是我方認為,一旦自私進入到了惡的領域,不論是否在災難中,我們都不應該為這種行為辯護,我們今天這個辯題真正要討論的應該是那種模糊的、徘徊在善惡邊緣的自私行為。”


    蘇迢迢聽完這話,仍舊是笑眯眯的,她們賽前也在定義這一塊上下了很大的工夫,知道什麽是必要的舍棄,什麽是裁判的觀感和印象票,當下便不失風度地回答:


    “當然,我方也明白對方辯友的意思,那些窮凶極惡之徒在災難中出於自私傷害到了其他人,如果真的要論證這部分人不需要譴責,我想所有人在道德上都無法接受,難道他們因為恰好處於災難中就能脫罪嗎?這顯然對對方辯友不利。


    “因此,不論對方辯友把這部分定義為自私還是定義為惡,實際上我們雙方給出的答案是相同的,這些行為必須受到譴責。所以在今天這場比賽中,我們願意和對方辯友達成共識,隻和您方討論處於善惡邊緣的那部分自私,這樣可以嗎?”


    對方估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對麵這個恐怖的四辯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愣了兩秒才回答:“就是這個意思。”


    蘇迢迢欣慰地點點頭,轉頭看了眼計時器,還剩二十多秒,剛好夠她按照賽前既定的戰術一步步落實:


    “既然我方退了一步,我想對方辯友不妨也退一步。您方所謂的容易與自私行為發生混同的利己行為,比如隻有一瓶水我喝了你就會死,這都是非常極端的例子。然而這些例子在災難中的占比有多少呢?我想並不高吧?更多的還是那些趁火打劫、多吃多占的人,好比疫情期間囤積口罩高價賣出的人,他們不算大奸大惡吧?畢竟十塊錢的口罩雖然貴,但不至於把人逼上絕路。這些在我們普通人心中普遍存在的狡猾與自私,才是真正徘徊於善惡邊緣的、我們今天需要討論的重點。”


    蘇迢迢最後的一句話正好壓在倒計時結束響鈴的那幾秒,對麵沒時間作反駁,隻能悶不做聲地坐下,低頭看桌上準備的材料,臉上的表情被劉海的影子陰陰地攏著。


    三辯席上的寧歡見狀,忍不住偷偷湊過來,問了句:“迢姐,你好像把對麵一辯打哭了誒……”


    “怎麽會?”蘇迢迢彎起眼睛,壓低聲音道,“我都打得這麽溫柔了。”


    第16章 .  迢迢有禮   大明湖畔


    一辯的陳詞結束,比賽開始進入賽前無法預料的質詢與自由辯環節,這道辯題的難辯性也在這幾個階段的混戰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比賽的戰場在定義爭奪、道德譴責的尺度和效用幾個方麵來回橫跳,直到反方在三辯質詢環節打出一個奇妙的論,認為道德譴責沒有法律來得恰當,因為法官可以判斷一個人到底有沒有期待可能性,但是普通民眾沒有,因此他們不具備譴責的可能。


    當時作為二辯的方菲菲很好地駁了法律這一條,回到她們的立論上來:“對方辯友,你想把一切訴諸法律,那我方要告訴你這過於理想化:法律資源有限、法律有其滯後性,這種滯後與失效在災難中體現得淋漓盡致。而道德正是對法律最佳的補充,尤其在災難中,我們更應該及時地用道德去譴責那些一目了然的自私行為,用道德去規範和約束人性中的惡念。”


    辯題的討論到了這裏,就又回到了蘇迢迢在質詢環節跟對麵提出的問題,開始就“怎麽判斷一個人到底是走投無路還是純粹的自私”不停扯皮,隻是現在成了回旋鏢,雙方都沒辦法絕對爭奪下判斷標準,因此沒有哪一方可以占據優勢,各打五十大板。


    於是寧歡在質詢小結裏提出:


    “對方辯友今天有意將走投無路和純粹的自私之間的界限模糊化。然而事實上,對方辯友今天所舉證的例子都帶有鮮明的走投無路的特點,這不正說明對方辯友實際上能對走投無路做出精準的判斷嗎?


    “因此,在我方的定義之下,這些走投無路當然是不需要譴責的,我方今天真正想討論的是那些既不是罪大惡極也不是走投無路的、徘徊於善惡之間模糊地帶的自私行為,這一點上,在對方辯友在我方四辯的質詢環節中已然與我方達成共識。


    “既然如此,對方辯友後續為什麽會和我方出現分歧呢?那是因為在他們的舉例中,災難中似乎隻有罪大惡極和走投無路兩種人,那我方是不是可以認為,您方今天是在掛羊頭賣狗肉,實際上根本不想跟我方討論模糊的善惡呢?”


    蘇迢迢沒想到這場比賽都打到質詢小結了,雙方還在定義上拔河。反方之所以咬死不肯放鬆,大概是因為他們今天把整場比賽勝負的賭注都壓在了定義這一點上,一旦被攻破,全盤皆輸,犯了辯論場上的大忌。


    但好在她們這邊做了另一手準備,在自由辯裏專攻譴責的效用,最後讓蘇迢迢在結辯中以價值升華美美收束:


    “……因此,在災難期間,譴責是一種凝聚的力量,讓人們以道德準繩約束人性的弱點,團結一致、眾誌成城,在災難中築起道德的高牆,建立起災難中至關重要的秩序,將人性之惡可能造成的危害降到最低。


    “而在災後,譴責更是一種重塑的力量,象征著新的開始,是一道指引釋放出心中野獸的人們通向文明社會的門。如果不受到文明社會的譴責,不植入文明社會的價值尺度,人或許就永遠停留在成為野獸的那一刻,永遠無法回歸文明社會,這對他而言不是一種殘忍嗎?


    “今天對方辯友完全放棄了災難中文明的價值準繩,使得災難世界不斷下陷、與文明社會出現斷層,也將那些在災難中暴露出獸性的人們放逐於蠻荒,那麽那些經受過災難的人們又將要以何種途徑、何種麵貌重返正常社會呢?


    “因此我方今天堅定地認為,災難中的自私,應該受到譴責。感謝各位。”


    比賽正式結束,總算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在台上摸魚的環節,蘇迢迢揉了揉因為過度用腦而發燙的太陽穴,抬手托腮,開始毫不掩飾地欣賞起台下的馬佳和頌學姐。


    邊上三名裁判今天討論的時間也意外的短,陸禮收齊打分表後,微微傾身,跟馬佳和頌說了句什麽,然後就看她點點頭,衝他微微一笑。


    蘇迢迢看到這一幕,眯起眼睛,心下微酸,意識到陸禮作為新一任法學院辯隊隊長,跟馬佳和頌的關係估計很不錯,要不然她也不會傳位給他。


    這會兒便隻恨自己沒早生兩年,坐在馬佳和頌身邊的沒準就是她,這隊長的位置說不定也是她的。


    蘇迢迢這謀朝篡位的念頭盤旋了一會兒,台下那位正牌隊長已經挨個跟今天難得到場的幾個領導老師周旋了一番,末了總算被主席cue著流程上台述票,公布今晚新生辯決賽的結果。


    有一說一,作為辯隊的門麵,陸禮還是挺拿得出手的,尤其在法學院這個男女比1:3的地界,沒點男色也不好拋頭露臉。今天一身幹淨的白襯衫,條順盤亮,眉目清朗,在舞台的聚光燈下耀眼得過分。


    等台下觀眾過分熱烈的掌聲結束,陸禮才找到機會開口,或許是因為賽程總算結束,他今天的語氣比平常要輕快一些,尾調微微上揚,聽起來鬆弛又性感:


    “今天是新生辯的決賽,正反兩支隊伍曆經兩個多星期的賽程,一路過關斬將才殺到這裏,我相信大家對他們的實力都有目共睹。


    “雙方今天賽場上的發揮也都非常出色,有許多精彩的交鋒,拿出了決賽應有的水平和質量,所以不論輸贏,你們都要明白,你們已經是這一屆最優秀的一群辯手了。


    “至於評審給出的票麵,僅僅是就比賽過程中你們展現出的辯論技巧和一些細節上的局麵進行判斷,這個簡單的數字是無法完全衡量你們真正的水準的,也歡迎你們在賽後和幾位評審進行交流……”


    蘇迢迢聽到這個經典的五五開端水加鼓勵讚美加打預防針開場,默默垂下視線,忍住嘴角的弧度。


    她記得自己以前在高中做評審的時候,就經常因為述票太不會高情商發言而把場麵搞得不好看,往往一是一二是二,跟他們掰開揉碎了判斷勝負,最後在眾人的壓力之下,索性把這種容易產生賽後糾紛的危險工作交給了當時隊裏的一辯。


    而她今天作為參賽選手,自認為這場比賽她們的贏麵有七成,要讓她來述票的話,估計張口就會哇啦哇啦你七我三地羅列雙方的漏洞,最後把對方打擊得體無完膚。


    這麽想著,台上的陸禮已經簡單向觀眾介紹了這道價值辯的幾個要素,進入最終的述票環節:


    “……其實今天剛聽完正方立論的時候,我跟幾個評委都會覺得她們在定義這塊兒上打得過於霸道了,但正方四辯很快就在質詢反一的時候非常聰明地退了一步,和對麵達成共識,才讓我們在印象票上手下留情了些。


    “至於反方,你們的定義確實存在一些缺陷,就像正方指出的,一邊說想跟我們討論模糊的部分,一邊其實又不想跟我們打模糊的部分,這樣無法自洽的辯論思維很容易使你們陷入不利……


    “當然,正方在賽程後麵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當我們終於回到譴不譴責這件事本身上時,你們說譴責是為了不讓道德滑坡,但這條線直接推過來是存在一定的邏輯滑坡的。


    “好比現在我就可以問你,難道不譴責就一定會讓一個人的道德變壞嗎?譴責就一定會讓一個人的道德變好嗎?難道我們當下的人遵守道德規範都隻是因為害怕受到譴責嗎?


    “因此,譴責和道德滑坡之間的聯係或許成立,或許不成立,但正方有點過於想當然了,欠缺了論證這一環節。在我的期待中,你們至少也應該擺出一些數據或者例子來給我論證,好比曆史上的某個國家就曾因為不用譴責約束人們的道德而使那個國家的人道德滑坡陷入混亂,而不能強硬地達成這個結論。


    “聽到這裏,有些觀眾可能會問,既然正方的論證有漏洞,為什麽我還是把印象票投給了正方呢?


    “那是因為反方的問題更大,問題在於你們竟然沒有去質問正方這麽推的邏輯,好像就在沉默中承認了,和對麵達成了共識。這一點是新手在辯論中非常容易犯的錯誤,如果你不去指出對方的錯誤,那麽評審就會默認你肯定了對方,由此判定對方獲勝,即使對方的結論明明是錯誤的。


    “除此之外,反方後來還提出了所謂的“譴責無用”,但正方拿了一些比較形而上的東西來堵你們,像康德和黑格爾的正義理論啊之類的,就讓你們這邊的攻擊不了了之了。但我在這裏假設,即使你們最後成功地把“譴責無用”這條線推過去了,也不能直接得出“不應該譴責”這個結論。因為你至少要相應地告訴我“譴責有弊”而不是“譴責無用”,否則就達不到不應該這個標準,明白了嗎?”


    陸禮說到最後,大概是已經把他們代入了辯隊新鮮血液的身份,就差原地擺塊黑板給他們上起課來了。


    辯論席上的八個新生蛋子聽到他最後的那句反問,便都條件反射地點起頭來,小雞啄米似的,完全沒了剛才比賽時劍拔弩張的氣勢。


    陸禮見狀,欣慰地舒展唇角,清了清嗓子,總算到了公布最終結果的環節。


    “至於今天這場比賽的最佳辯手——”陸禮的話音到最後漸緩,隨後笑了一下,道:“就讓我們請馬佳和頌學姐來公布吧,也好讓大家都回憶回憶,馬佳和頌雖然已經很久沒在法學院辯隊露麵,但確實是我們法學院出來的辯手。”


    蘇迢迢聽到這話,眼睛瞬間亮了,第一時間望向台下的嘉賓席。


    陸禮顯然是跟她打過商量的,馬佳和頌聞言笑著起身,三兩步來到台上,接過話筒:


    “在宣布結果之前,我也來簡單講兩句對今天這場比賽的看法吧,說實話,‘災難中的自私應不應該譴責’這個辯題確實有點老了,我個人也覺得可辯性不是很強,當雙方的定義不斷切割下去,我們觀眾心中對於某種自私行為譴責與否實際上都有一個比較明確並且統一的答案,在這種情況下,一個辯題能夠給選手、給觀眾帶來的啟發是很有限的。”


    大神畢竟是大神,可以底氣十足地評價一道辯題有沒有可辯性有沒有價值。而且蘇迢迢很喜歡她說話的感覺,從節奏到咬字,都給人一種遊刃有餘又不失態度的感覺,這會兒在她眼裏,馬佳和頌身上的光芒甚至比她那一身有力的腱子肉還要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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