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是我覺得要是那種不太熟的,會有點怪怪的,連夜改名字好吧。”吳薇茹翹了翹腦袋,回答。


    “那如果……”蘇迢迢看她們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再考慮到陸禮那張臉的巨大變量,頓了頓還是補充上了,“如果對方長得很帥呢?”


    “很帥是有多帥?”張舒“噌”一下來了興趣。


    “我操,等等等等,”江安瀾猛地一個激靈,放下二郎腿坐了起來,“不會是今天晚上那個學長吧?我就說他肯定給你微信了!”


    “啊啊啊啊哦哦哦我們寢室竟然這麽快就有人要脫單了,我好激動!”張舒開始激情嚎叫。


    “……”蘇迢迢有些語塞,沒料到她們的反應這麽快,一下子就把兩件事關聯上了。片刻後隻好泄氣地一翻身,開口:“我躺下了,晚安。”


    “別啊,我才不信你能睡得著,”江安瀾伸手拍拍被子,發出響亮的“噗噗”聲,“人家微信名都跟你一樣了,這不剛好證明你倆天賜良緣靈魂伴侶麽,緣分都送你麵前了,心動不如行動啊!”


    “你剛剛可不是這麽說的……”蘇迢迢遠遠地睨她一眼。


    “嘿嘿,那誰叫人家辯隊隊長長得帥呢?再說我看他對你應該也有點意思,要不然幹嘛主動給你聯係方式?”江安瀾毫不臉紅地找補。


    但蘇迢迢一聽這話就沉默了,剛才因為一個網名而上頭的大腦隨之冷靜下來,認真複盤起他們之間所有的交集。


    隨後意識到陸禮見她的第一麵就主動給她的咖啡免單,第二麵又主動借書,今天還主動給她聯係方式,層層深入層層加碼,每一次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顯然對這種撩妹套路熟練得不能再熟練。


    再加上他是打辯論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巧有一套,很會跟人打交道,也很會用漂亮話為自己營造一個完美學長的人設。


    因此綜上所述,像他這種看起來金玉其外的人,估計私底下海王得不能再海王。


    一想到這兒,蘇迢迢就迅速從剛才的crush中清醒過來,又一連串地在腦海裏重溫了網絡上那些“某高校學生會會長”或者類似的有點職權的男大學生腳踏一萬隻船被錘的案例。這個陸禮在外表上是比某些爆出來的男的好看一些,但也正是因為臉,他在這種男女關係中會更加如魚得水,更容易獲得原諒,也更容易犯錯。


    光是想到這種人可能把她當做了獵物,蘇迢迢就忍不住冷笑,沒想到自己在別人眼裏看來是能輕易得手的那類人。


    當下便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一字一句地提醒在場各位:“我們要時刻謹記——不要靠近男人,會變得不幸。”


    末了一翻身,拎出手機,又補充:“男人隻會影響我們拔劍的速度。”


    “你說得對!”吳薇茹在不遠處拍手讚同。


    “行吧……”江安瀾也被她這盆冷水澆得清醒了些,默默躺回床上,“咱們迢妹長這麽漂亮,是得再觀察觀察。說不定人家就是下作,就是饞你身子而已……”


    ……


    然而為了還書,蘇迢迢當晚還是加了他的微信。


    隻不過在加他之前,她還非常嚴謹地改掉了自己已經用了三年的微信名,胡亂填了個單詞上去,這種被迫失去網名的痛苦使得某人頭上的罪狀再加一條。


    然後等第二天起來拿到手機時,列表裏已經躺著一個她的曾用網名,但好在沒主動騷擾她,隻有默認的一句“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蘇迢迢看到之後,當然也懶得主動開口,把手機丟進帆布包就去上課了。


    --


    國慶假結束後,有關法學院迎新晚會的通知也陸續下發,蘇迢迢作為班裏為數不多有才藝的學生,又是班幹部,第一個被班長拉去填表格。後來經曆了年段兩輪的篩選,正式躋身晚會的節目單,這段時間隻好每天下午背著自己的黑色大包到大學生活動中心練琴,之前想著去健身房強身健體的日程也因此一拖再拖。


    但練琴歸練琴,那頭辯論賽的事也不能落下。選拔賽結束後出線了七支隊伍,又要兩兩一組對戰,隻是蘇迢迢她們這群人命苦,仍然沒抽到輪空,很快就收到了新的辯題。


    但說新也不新,蘇迢迢當時看到班長發到群裏的消息愣了半天,跟她確認了兩遍才敢相信。


    她們的辯題和之前的一模一樣,隻是換了持方。


    可問題是,貌似隻有她們這一組要打一樣的辯題,其他組都換了。


    蘇迢迢覺得這事有點怪怪的,一直挨到晚上九點,還是忍不住打開微信,找到已經被壓到聊天列表底層的某人。


    鑒於對方之前給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她消息中的語氣並不熱情,隻是公式化的一字一句:


    【學長您好,今天初賽的辯題已經下發,似乎隻有我們小組在這一輪打和預選賽同樣的題目,還恰巧換了持方,這樣是沒問題的嗎?】


    第12章 .  迢迢有禮   空中樓閣


    對麵過了半小時才看到消息,回複:


    【沒問題,這是我們辯隊內一致商議得出的結果】


    【我們很想聽你們組打一打這個辯題的正方】


    蘇迢迢聽到這個頗有針對性的答案,忍不住皺眉,有些衝動地反問:


    【可是這樣公平嗎?】


    【就因為你們想聽?萬一我們輸了怎麽辦?】


    陸禮看到她的回複後,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幾秒,第一時間察覺出她現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除此之外隻覺得可惜——在他的預期中,她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末了他輕歎了口氣,耐心解釋道:


    【對這個辯題的反方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題目,對你們來說,現在也成了全新的題目,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公平的】


    【當然,如果你們隊內一致拒絕這樣的安排的話,可以向辯隊申請更換辯題】


    他的回答很從容,也很得體,蘇迢迢向來是這種吃冷不吃熱的性格,見狀便陷入沉默。


    很快,她意識到剛才莫名其妙的反感是她的偏見在作祟,就因為她前幾天默認了這個辯隊隊長是個心術不正的海王,現在對他話語裏的每個字都格外敏感,也更容易過度反應。


    然而等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安排沒有什麽不公平的,更換持方是大型比賽常有的規則,甚至因為打過一場比賽,她們這隊對辯題的了解更深,反而可能更占優勢。


    至於她剛剛脫口而出不公平……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打比賽了,竟然真的把辯論中某一方的立場當做恒定的真理,當做天然的優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們一開始就抽到這道辯題的正方怎麽辦呢?直接棄賽嗎?


    意識到這一點,蘇迢迢有些懊惱地閉了閉眼,轉而退出微信,去翻備忘錄裏和辯論相關的內容。


    在她剛接觸辯論的時候,就是熊浩的這一段話點醒了她,所以她一直存著:


    “小辯手一定有這樣的經曆,剛剛踏入辯論之門,他們會說,‘學長姐,我抽到的這個題目,我不能接受啊!我是一個支持接受廢除死刑的人,結果今天為什麽要當眾為死刑具有正當性辯解,我無法接受啊!’他的心中藏著一個有生命高度的小小自己,他(覺得自己)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


    而辯論,就是要磨掉他的這種生命高度,讓他在每一個立場旋轉當中去尋找:也許,所有的立場都有可取之處吧,所有的觀點當中都有為難之處吧;所有的觀念之中盡是黑茫,也會有微弱燈光吧。你找到了你由衷感到高興……它讓你放棄居高臨下的俯視,而讓你和眾生,跟眾念,跟凡俗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為所有不可理喻的事情去做辯護,為所有需要辯護的東西去伸張價值,這就是辯手的基本素養。”


    蘇迢迢看到最後,長歎了一口氣,等再回到和陸禮的聊天界麵時,突然覺得有點丟臉。


    可即便是丟臉,她還是得好好道歉,打起精神在鍵盤上磕絆了半天,反複斟酌措辭,最後回複:


    【抱歉學長,剛剛是我的想法出了問題,太衝動了,在這裏向你道歉】


    【你說得對,辯論裏沒有什麽不公平的,每個持方都值得我們辯護,我們會好好準備】


    陸禮看到這樣的回答,也鬆了一口氣:


    【好,我們都很期待你們小組的表現】


    隻是頓了頓,他看到上麵那句火氣不小的回複,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句:


    【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嗎?】


    “……”蘇迢迢聞言,抬手擋了擋臉,有點尷尬,但又詫異於他的敏銳。


    片刻後隻好回複:


    【沒有……可能是最近作業太多,壓力太大了吧】


    對麵看到後,半信半疑地回了句:


    【這樣啊,那你注意休息,晚安】


    蘇迢迢這才如獲大赦,飛快回複【好的,學長再見】便丟下手機。


    雖然不能以貌取人……可他看起來真的太熟練了……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海王。


    --


    四天後


    蘇迢迢時隔一周再次坐到報告廳的舞台上,背後的投影用飽和度過高的畫麵顯示著“女性的職場焦慮,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隻是這次她們是正方。


    因為事前打過反方並且漂亮地贏下了比賽,她們這次的賽前準備甚至比第一次還要困難,從立論到攻防,每提出一個正方的論,就會有人習慣性地用反方思維加以反駁,隨後隻好在大家的哀嚎聲中推翻重來。


    直到副班自暴自棄地丟下筆,狂躁地伸手去薅自己所剩不多的頭發,一邊開口:“我感覺我們這邊的論真的太空中樓閣了,完全是在畫大餅啊,人家隨便拿一個數據出來就能啪啪打我們的臉。”


    蘇迢迢聞言,歎了口氣,下定決心道:“那我們就換個思路吧,不跟對麵打現實層麵,他們說什麽我們都認。”


    “哈?”麵前的人詫異出聲,“都認了我們打什麽?”


    蘇迢迢回答:“我們就去建空中樓閣,我們把它建在道德高地上,建在渴望和未來上。”


    ……


    今天這場的反方很有可能看過蘇迢迢她們之前打的比賽,在發揮上可謂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指著現狀猛打,壓得人喘不過氣。


    雖然相較而言,她們沒打出更新的論點,幾乎是明牌出戰,可誰叫現狀實在太差了,僅僅一周過去,網上就出現了更多有關職場性別歧視的熱點,現狀比蘇迢迢她們當時更嚴峻、更殘酷。


    以至於蘇迢迢她們在自由辯一度推不了戰場,想和對方打“男性是存在感同身受的可能的”對麵隻跟你打“現狀下男性表現真的很差”,想和對方打“結構下雙方雖然處境不同,但都想在壓迫下尋求突破”,對方隻和你打“結構性壓迫下隻有女性是受害者”,到頭來隻能被迫在正方席位上接受對方的數據轟炸,每個人都掛著喪考妣的臉。


    寧歡當時坐在蘇迢迢邊上,一度絕望地在草稿紙上寫下“師父別念了”以及一連串黑漆漆的塗鴉,隨後站起來問對麵:“對方辯友,您要討論的我們都明白了,現在您能不能跟我們聊一聊可能性了?”


    但“可能性”三個字很快就又淹沒在現狀的洪流中,好在對麵在念數據上花了不少時間,等到四分鍾耗盡,正方這邊還剩一分多鍾,能讓蘇迢迢緊急起來做個小結,才稍稍扳回一些局麵:


    “我不知道對方辯友今天對我方的觀點有什麽誤區,我方從未認為現狀已經很好,我方也從未對女性當下的處境有任何誤解,我方所要說的一直是一個可能性的問題。


    “而在二辯陳詞中我方已經詳細闡釋了這種可能性的存在,列出了相當明確的條件,也舉出了相當多的例子,不知道對方辯友為何對此充耳不聞。


    “當然,我方也承認,這樣有著偉大心靈的男性目前還太少,少得幾乎珍貴。但我們不應該在當下就放棄,我們仍有很大的群體可以爭取。單一性別對整個社會發起的戰爭是難有未來的,發展進步勢力、爭取中間勢力、孤立頑固勢力,曆史的實踐告訴我們這才是製勝之道,一味強調分裂隻會走向失敗。


    “因此,既然我們有著相同的目標,有著結為盟友的可能,為什麽我們要在初期階段就用‘不能’加固隔絕之牆?在這種‘不能’之下,我方看不到反方所說的‘承認之後才能做得更好’的可能性,反而會出現‘既然不能我就不去做並且我要更加敵對’的局麵。


    “正是在渴望與可能的基礎下,我方在這裏告訴所有的男性,當下你們做得仍不夠好,但你可以做到很好,因此你要去做。並且,和女性站在一起,這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這是一條通往未來的路,整個人類群體都將因此獲益。感謝各位。”


    蘇迢迢坐下後,隊裏的三個人都明顯鬆了口氣,她們這兒好歹是抓住機會講出了點東西,加上對麵沒有時間打斷,在場麵上看起來還算漂亮。


    自由辯結束後,比賽也來到最後一個環節,反方四辯在結辯中對男性群體進行了無情的鞭撻,之後總算來到正方的輪次:


    “下麵,有請正方四辯作總結陳詞,時間為三分三十秒。”


    第13章 .  迢迢有禮   左右互搏


    蘇迢迢為了掙一點場麵分,事前還特意練習了脫稿結辯,起身清了清嗓子便開始陳詞,也多虧她聲帶條件優良,到現在還沒倒下:


    “感謝主席,今天我們和對方辯友談論了很多,而我方主要談的隻有兩點,一個是想不想的問題,一個是能不能的問題。對方辯友在這兩點上都沒有完全否定我方,既沒有提出不希望男性對女性感同身受,也沒有充分舉證世上的37億男性中沒有一個可以對女性感同身受。因此,在今天這樣一個能不能的辯題上,我方態度鮮明地給出答案:男性可以對女性感同身受,不僅僅是職場焦慮,在女性的恐懼、痛苦與不幸命運上,男性都能感同身受。


    “與此同時,我方也在今天的辯論中坦率地承認,現階段的男女平權仍做得不夠好,也做得不夠多,這是事實,我們並未對這樣的現狀感到滿足,我們真正要做的是去超越——我們渴望感同身受的存在,我們渴望父權製社會成為曆史,渴望打破父權製為男性和女性設下的藩籬,讓所有男性和女性平等地、毫無芥蒂地交往與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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