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路跑向田地，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去折田野間初生的草木，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累得喘不過氣，她才慢慢停下喘息著。
她又何必去遲疑，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與其終日思索，患得患失不如就在此刻跨出去，想到什麽就去做。不辜負，絕不辜負。
瘋完了跑回家，明月臉上還掛著笑容，外婆見了笑道：“好久沒看見你在外麵跑著瘋了，最近也不愛講話了，外婆還以為你心裏不高興呢。”
明月愣住，她以為自己已經偽裝得足夠好，可原來對於最親的人而言他們什麽都知道，隻是偷偷在心裏擔心。
“沒有不高興啊，就是最近要月考，我怕自己考不好嘛！”她當然說不出口自己到底為什麽心情不好，好在這個理由對於小學生來說足夠充分了。
外婆笑她：“沒事，考試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月月成績這麽好，肯定考個雙百回家。”
“那必須的，這次肯定考雙百分。”幾句話下來明月哄得外婆眉開眼笑的，外公從地裏回來時，外婆還學著明月的話又說了一遍，或許是幾個人的笑聲太大，齊亮頂著雞窩頭就出現在了廚房。
“奶奶，早飯吃什麽呀？”
本來笑得正開心，看到孫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明月外婆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天天的就知道睡覺，都快吃午飯了才知道起床，你就不知道學學你妹妹，人家早早就起來了，你就知道睡懶覺。”
這下可把齊亮給點著了，不敢和奶奶頂嘴齊亮就開始瞪妹妹，都怪明月！
明月一聽外婆開口就知道不妙，要知道大人拉踩最容易怕破壞小孩間的友誼，她立刻幫哥哥說話：“哥哥昨天學習到很晚的，所以今天才多睡一會兒的，哥哥昨天還教我英語的呢。”
齊亮才不屑明月幫他講話，都怪明月他才挨罵的。
明月還有事請他幫忙，自然是要把他哄好了，畢竟剛進青春期的小男孩，萬一生氣了還是很難搞定的。
“哥哥吃早飯，外婆今天炸饅頭，特別好吃！”明月從沒有覺得哄小孩那麽累，瞬間覺得早上的愁思全是無病呻吟，別說以後了，現在都很難搞定。
吃完早飯，齊亮還是不想搭理明月，明月過去又是說好話又是裝可憐，可算是把齊亮給哄好了。兩個人又高高興興的出門玩去了。
遠遠地瞅見昨天那群小孩，和齊亮打了個招呼，明月就假裝自己在係鞋帶。果然那群小孩一看見她就吵吵嚷嚷地過來了。他們要報昨天的仇，尤其是昨天和她打架的孩子，勢要一雪前恥。隻不過他們還做不到直接就和女孩子打起來，於是開始了出言挑釁：“昨天那個小野種呢，你幫他打架是不是和他一樣啊，也是小野種！”，這樣話一說出口，其他孩子立刻跟著重複。或許是他們還沒有成長到理解語言帶來的破壞力，又或者有的孩子天性就與善良相去甚遠，他們此刻說出的話讓明月真正生出了一種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的念頭。
“哥哥！”明月突然尖叫起來，齊亮就躲在牆後麵，清楚地聽見了他們說的話，他已經是個初中生，完全明白這群孩子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衝出去抓住其中幾個孩子，把他們拖到廠裏狠狠地打了他們的屁股，哭聲立刻引來了他們的家長。
“你幹什麽打我家孫子！” 一個男孩的奶奶立刻跑出來從齊亮手裏搶過自己的孫子。
“他欺負我妹妹，還說我妹妹是野種，還有他們，野種是什麽，你們就這麽教育他們的嗎！”齊亮瞬間有了舌戰群儒的氣概。
老太太們自然不相信也不想相信自己孫子會幹這種事，她一邊護著自己孫子一邊嗓門扯的老大和齊亮吵架：“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嗎，我孫子這麽小那裏曉得什麽叫野種，再說了，我孫子無緣無故罵她幹什麽！”一個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指著明月，氣得明月恨不得立刻變回二十歲和她大吵一架。
明月的外公外婆也聽見動靜跑了出來：“怎麽了，怎麽了這是，月月不哭，告訴外婆怎麽了。”
明月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氣哭了，小孩子就是控製不住眼淚。
“我剛剛在那裏係鞋帶，他們就跑過來，說我是小野種，外婆，什麽是小野種啊！”明月演的很到位，她一直躲在齊亮的身後，哭得像個小花貓。
徐雲立刻火冒三丈，論吵架，老太太的戰鬥力通常都站在食物鏈頂端。
“你們都怎麽教育小孩的，都這麽大孩子了，該懂點事了，這是能亂說的嗎！”
剛剛嚷的最凶的老太太臉上掛不住，立刻轉移話題，揪住自己孫子的耳朵罵道：“你是不是罵她了！”
小男孩被揪的大哭：“我沒有！”
齊亮一聽就氣笑了：“你還撒謊，你，你，還有你們，我剛剛是親耳聽到的，現在還不承認！”
“你耳朵聾啊，我孫子說他沒有說，你比他大就想欺負他是不是，你們是一家人，肯定說一家話了。”老太太還在強詞奪理。隻不過看熱鬧的人心裏都很清楚，明月小小年紀那裏知道什麽叫野種，這附近會被這麽叫的就那一個小孩，昨天也有人看見這群小孩跑到明月家砸門的，隻不過誰也不想和鄰居鬧得不愉快。
“你放屁，我們家從來不教小孩這種沒教養的詞，是誰罵得你們自己心裏清楚，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個小孩一天到晚地欺負後麵趙家的那個小孩，跟著屁股後麵罵人家野種，我們本來也不想管的，現在碰見的好欺負的嘴裏就沒個幹淨，我看他們以後是不是在學校也這樣！”
幾家人不歡而散，但根據之後幾個小孩臉上掛的淚可以看出他們都被狠狠揍了一頓。明月估計他們以後再也不敢說出野種這兩個字了。
明月的外公外婆對這件事看得很重，他們特地委婉地和明月解釋了野種的意思，並且著重強調了明月絕對不是什麽野種，並嚴肅地教育了她以後絕對不能隨便對人家說這個詞，明月看到他們如此嚴肅的樣子也很配合。
她人生的第一課就是來自於外公外婆。明月一直很驕傲她的外公和外婆一直都是如此正直的善良的人。
談話到最後，外公很認真地告訴她：“月月，哥哥剛剛和我說了，你知道自己可能被欺負所以讓哥哥跟著你，這樣很好，如果以後再碰見有人欺負你就回家告訴外公和外婆，不管遇見什麽事情，都不要怕，有外公外婆給你撐腰。”
明月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在離開外公外婆的很多年裏，她隻記得要去長大，要學會自己麵對風雨，也漸漸習慣將一切放在心裏不和任何人說，爸爸媽媽很多次都為她的不開心而暗自神傷，她不是沒有察覺到，隻是倔強地認為自己可以處理好一切，不願和任何人敞開心扉。
她忘記了還有這樣一段時光，全心全意地信任著某個人，被欺負了可以哭著跑回家和外公外婆訴說一切傷心事，他們總會挺身而出像今天一樣為自己撐腰，教自己道理。
成長不該一個人的事，被欺負了，要勇敢，而勇敢，來自於親人毫不遲疑的支持與保護。
第6章 一個人的宇宙
整理好一下自己這一個星期搜集的廢品，明月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賣個十塊錢應該是沒問題的，也是虧得這條路上沒什麽人撿廢品，不然明月得攢半個月才能賣個十塊八塊。
真是一分一厘都來之不易啊，現在就等著收廢品的人上門了。
睡完午覺又是無聊的時光，家裏但凡寫著字的書都已經被明月翻了個遍，明月無比的想念遠在十幾年後的手機和wifi，現在家裏連個電視都沒有。
外公見到小孫女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一臉憂愁的模樣，還以為她是因為早上的事情不開心，也不知道要怎麽說，隻能勸她出去玩玩。
明月這才意識到外公誤會了，她隻是無聊，傻子才會為了上午的事傷心呢。待在家裏也確實是無事可做，為了早日買到自己想看的書，明月又拉著自己的蛇皮口袋出了門。
也不顧鄰居小孩們各種各樣的目光，明月隻當做自己是去消消食散散步的，出了大門附近就有一個廢棄的大廠，裏麵是一大塊空地，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雜草，夏天倒是個很不錯的遊樂場，附近的小孩子也總來這裏捉迷藏，玩遊戲。
草地上有一條廢棄的小木船，明月坐在上麵。她感覺到無比的孤獨。
突然來到了十幾年前，原來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她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明月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會自己會遇到這樣的事，這世上有那麽多的遺憾，為什麽偏偏是她。
天空很藍，幾片白雲悠閑地飄過，這兒變成了隻屬於她一個人的宇宙。
在這裏，唯一的人也隻不過是一顆沒有思想的蘆葦罷了，明月心中生出說不清的怒意，她害怕這樣的孤獨，也厭惡這樣的寂靜，明月抓住手邊的一切，瘋狂地扔向遠處。
如果此刻有人經過，他會看到一個滿臉淚水的孩子。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半人高的雜草地傳來，明月嚇了一跳，剛想跑走就看見一個小男孩從草叢裏鑽了出來。
“趙正？你怎麽在這兒呀？”孤獨感在一瞬間如同潮水般褪去，一顆流星落進了這片寂靜的宇宙，明月看著從雜草叢中冒出的孩子，胡亂擦去了眼淚。
“我在編這個。”說著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明月看，像是西遊記裏急著給大王獻寶的小妖怪。
他本想安靜地等著明月離開這裏，可是明月看上去是那樣的傷心，他最後還是忍不住走了出來。在他出現的那一刻，明月的悲傷就消失地無影無蹤，這讓趙正原本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明月往他手裏一瞧，居然是個草編的蚱蜢，頓時感到很是新奇，一直以來她就隻是聽說過有人會用草葉編小動物還真沒見人會編，她把草蚱蜢放在手裏左瞧右瞧，喜歡的不得了。
“這是你編的嗎，真漂亮，你好厲害啊。”明月連聲讚歎道。
趙正偷偷打量著明月的神情，看她喜歡終於鬆了口氣：“這個送給你，謝謝你上次幫我。”他有些害羞，說話的聲音也不大，明月一時間沒有聽清楚。
“你剛剛說什麽？”
“送給你。”趙正一下子漲紅了臉，把蚱蜢往明月手裏一塞就又不說話了。
明月這才明白趙正的意思，原來是想謝謝她，就是害羞了些。出於對小朋友的愛護以及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明月決定和這個小孩交個朋友。
“這是你編的嗎？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趙正連連點頭，又衝進草叢裏折了一大把長長的草葉子，兩個人就坐在那艘壞掉的小木船上編了一下午的蚱蜢。這可比坐在那裏發呆有趣多了，兩人一連編了十幾個蚱蜢，還商量著怎麽創新，最後還用草杆子編了個破破爛爛的小籃子，明月把編好的草蚱蜢都放在裏麵，把自己編的最好的一個送給了趙正。
“我們以後每天都來這裏玩好不好，你看你教我編蚱蜢，我教你寫作業怎麽樣，你要是有不會寫的作業就來找我，我都會寫，你知道我家住在哪裏吧，天要黑了，快回家吃飯去吧。”
明月不停地說著話，趙正的話不多，但明月每說一句他都會回應。他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明月回家的背影，直到明月消失在拐角，他才小心地捧著明月送他的草蚱蜢回家。
以後每天都一起玩嗎？原本那些男孩也會和他一起玩的，隻是突然他們就變了，不僅欺負他還罵他是野種，他哭著跑回家問奶奶野種是什麽，卻被奶奶打了一頓，可是半夜他又聽見奶奶偷偷地在哭，對著爸爸的遺像小聲地說著話，不停地抹眼淚。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和奶奶說那些事，奶奶每天都很辛苦，每天四點多就要起床，晚上很晚才能趕回家，他不想再讓奶奶操心別的事情。
隻是，他覺得好難過。他不知道孤獨是什麽意思，卻嚐盡了孤獨的滋味。
明天，那個女孩還會再找他玩嗎？
明月對此一無所知，她今天玩得很高興，帶著一籃子的戰利品興衝衝地跑回了家：“外公外婆你們看，我編的草蚱蜢，好不好看！”
外公看到明月高高興興地從外麵回來才鬆了口氣，齊亮扒了扒草籃子也覺得很有趣。
明月很有眼色地上供：“哥哥喜歡哪個，送給你。”
“我要這個大的，還有這個，這個。”齊亮挑了三四個準備明天帶到學校去。這對他來說也算是個新奇的玩具了。
外婆端著菜也笑道：“月月真厲害，誰教你的啊，外婆都不會呢。”
外公也拿著個草蚱蜢很是懷念：“我們小時候村裏有個老頭，可以用草葉子編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可厲害了，可惜我沒學會，月月怎麽會編的啊。”
看到引來一家人讚歎的目光，明月也覺得很驕傲：“趙正教我的，我今天碰見他了。”
“是他教你的啊。”外婆有些唏噓。明月一見她這樣就更好奇了。“和人家好好玩，不許欺負人家知不知道。”
“我才不欺負人呢！”明月立刻拍胸脯抗議，她才不會以大欺小，況且趙正確實是個很好的孩子。雖然膽子小點，但是看得出是個天性善良的好孩子。
“外婆，他們為什麽要欺負趙正啊，還罵他……”那個詞明月沒有說出來，在他們家，這樣的詞是不允許說的，大概就是因為外公外婆的原因，明月二十歲了還沒有學會罵人，屢屢在吵架中處於下風。
外婆斟酌著開口道：“這孩子也可憐啊，還沒出生爸爸就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生下來沒多久他媽也不要他了，家裏就剩下他和奶奶了，他奶奶每天起早貪黑地賣涼粉，掃大街，也沒空照顧孩子，小孩也懂事，成績可好了，每次都考雙百分，就是命苦啊，你可不許欺負人家，答應和人家玩不能說話不算數知不知道。”
更多肮髒不堪的閑言碎語，徐雲並不想讓孩子們知道。
明月半天沒說話，她甚至有點不敢相信居然還有這樣的家庭，她自小在愛與嗬護中長大，小時候雖然父母不在身邊可外公外婆把她照顧的妥妥帖帖的，她自以為的悲傷孤獨在真正的人間疾苦麵前，什麽都不是。
明月此刻對趙正充滿了同情與憐愛，她決定一定要好好照顧趙正。小時候她因為父母不在身邊不知道偷偷哭過多少次，那種想念之情她至今回憶起來都感到心酸，趙正卻是連父母都沒有，她有點不敢想象小小年紀他是怎麽度過這沒有盡頭的思念與孤獨。
這一刻她好想爸爸媽媽，想念此刻遠在他鄉的年輕的爸爸媽媽，也想念遠在十多年後漸漸老去的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現在又是怎樣地牽掛著自己呢。
上學總是令人痛苦的，不管是幾年級！
明月總有一種浪費生命的感覺，好在周一有一節美術課，可以自己自由的做手工，明月掏出自己編的草蚱蜢分給了平時玩的最好的敏敏和其他幾個孩子。
小孩子總是對新奇怪的玩具充滿了興趣，一時間明月成了最受歡迎的人。趁著著其他孩子都沉浸在對草蚱蜢的新奇中，明月從書包裏掏出她收集的大小不一的樹枝和幾片結實的樹葉，王敏敏和幾個同學都看著明月，想知道她在做什麽。明月答應她們等體育課的時候就教她們編草蚱蜢，幾個孩子恨不得現在就是體育課，對著草蚱蜢簡直愛不釋手。
“明月，你在做什麽呀？”敏敏像隻白胖胖的小倉鼠，緊緊靠著她。明月又被她萌化了一次。
“我在做小風車，你看我們把這個杆子掏空，然後把這個樹枝剪短，穿上樹葉……”明月感覺自己似乎搶了美術老師的活，前後左右的同學都在看明月做小風車。
把葉子安上後，明月輕輕地吹動葉片，葉片在氣流的帶動下很快轉動了起來，小樹枝做的齒輪也連帶著開始轉動。
“哇～”小朋友們齊齊的讚歎，看到敏敏渴望的目光，明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個你先玩兒，我再做一個給你好不好啊！”
“明月你真好！”敏敏高興極了。在其他同學羨慕的眼光中吹著小風車。
“明月明月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也要學！”
“我也要！”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圍上來，讓本來獨自喝茶看報的美術老師都吸引了過來。在一眾同學的要求下，美術老師答應讓明月下節課教其他小朋友們做小風車，但事實上小孩子們哪裏能有耐心等到下個星期，一放學明月就被小孩們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她需要什麽材料，王敏敏則是在旁邊炫耀自己的小風車和蚱蜢。
明月一陣心虛，早知道就不在學校做了，這下可把小孩子給吸引住了。不過她還是開心起來，總算比自己在學校無事可做要好。
回家的路上，小風車不停地轉動著，明月的目光也隨之飄向遠方，想起同學們天真可愛的麵容，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看！我做的送給你。”明月果然又在木船那裏看到了趙正，她走過去拿出自己上午做好的風車，其實樹葉可以做的風車有很多種，她挑了比較複雜的一種，算是回報趙正送她草蚱蜢的情誼。
她又何必去遲疑，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與其終日思索，患得患失不如就在此刻跨出去，想到什麽就去做。不辜負，絕不辜負。
瘋完了跑回家，明月臉上還掛著笑容，外婆見了笑道：“好久沒看見你在外麵跑著瘋了，最近也不愛講話了，外婆還以為你心裏不高興呢。”
明月愣住，她以為自己已經偽裝得足夠好，可原來對於最親的人而言他們什麽都知道，隻是偷偷在心裏擔心。
“沒有不高興啊，就是最近要月考，我怕自己考不好嘛！”她當然說不出口自己到底為什麽心情不好，好在這個理由對於小學生來說足夠充分了。
外婆笑她：“沒事，考試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月月成績這麽好，肯定考個雙百回家。”
“那必須的，這次肯定考雙百分。”幾句話下來明月哄得外婆眉開眼笑的，外公從地裏回來時，外婆還學著明月的話又說了一遍，或許是幾個人的笑聲太大，齊亮頂著雞窩頭就出現在了廚房。
“奶奶，早飯吃什麽呀？”
本來笑得正開心，看到孫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明月外婆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天天的就知道睡覺，都快吃午飯了才知道起床，你就不知道學學你妹妹，人家早早就起來了，你就知道睡懶覺。”
這下可把齊亮給點著了，不敢和奶奶頂嘴齊亮就開始瞪妹妹，都怪明月！
明月一聽外婆開口就知道不妙，要知道大人拉踩最容易怕破壞小孩間的友誼，她立刻幫哥哥說話：“哥哥昨天學習到很晚的，所以今天才多睡一會兒的，哥哥昨天還教我英語的呢。”
齊亮才不屑明月幫他講話，都怪明月他才挨罵的。
明月還有事請他幫忙，自然是要把他哄好了，畢竟剛進青春期的小男孩，萬一生氣了還是很難搞定的。
“哥哥吃早飯，外婆今天炸饅頭，特別好吃！”明月從沒有覺得哄小孩那麽累，瞬間覺得早上的愁思全是無病呻吟，別說以後了，現在都很難搞定。
吃完早飯，齊亮還是不想搭理明月，明月過去又是說好話又是裝可憐，可算是把齊亮給哄好了。兩個人又高高興興的出門玩去了。
遠遠地瞅見昨天那群小孩，和齊亮打了個招呼，明月就假裝自己在係鞋帶。果然那群小孩一看見她就吵吵嚷嚷地過來了。他們要報昨天的仇，尤其是昨天和她打架的孩子，勢要一雪前恥。隻不過他們還做不到直接就和女孩子打起來，於是開始了出言挑釁：“昨天那個小野種呢，你幫他打架是不是和他一樣啊，也是小野種！”，這樣話一說出口，其他孩子立刻跟著重複。或許是他們還沒有成長到理解語言帶來的破壞力，又或者有的孩子天性就與善良相去甚遠，他們此刻說出的話讓明月真正生出了一種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的念頭。
“哥哥！”明月突然尖叫起來，齊亮就躲在牆後麵，清楚地聽見了他們說的話，他已經是個初中生，完全明白這群孩子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衝出去抓住其中幾個孩子，把他們拖到廠裏狠狠地打了他們的屁股，哭聲立刻引來了他們的家長。
“你幹什麽打我家孫子！” 一個男孩的奶奶立刻跑出來從齊亮手裏搶過自己的孫子。
“他欺負我妹妹，還說我妹妹是野種，還有他們，野種是什麽，你們就這麽教育他們的嗎！”齊亮瞬間有了舌戰群儒的氣概。
老太太們自然不相信也不想相信自己孫子會幹這種事，她一邊護著自己孫子一邊嗓門扯的老大和齊亮吵架：“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嗎，我孫子這麽小那裏曉得什麽叫野種，再說了，我孫子無緣無故罵她幹什麽！”一個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指著明月，氣得明月恨不得立刻變回二十歲和她大吵一架。
明月的外公外婆也聽見動靜跑了出來：“怎麽了，怎麽了這是，月月不哭，告訴外婆怎麽了。”
明月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氣哭了，小孩子就是控製不住眼淚。
“我剛剛在那裏係鞋帶，他們就跑過來，說我是小野種，外婆，什麽是小野種啊！”明月演的很到位，她一直躲在齊亮的身後，哭得像個小花貓。
徐雲立刻火冒三丈，論吵架，老太太的戰鬥力通常都站在食物鏈頂端。
“你們都怎麽教育小孩的，都這麽大孩子了，該懂點事了，這是能亂說的嗎！”
剛剛嚷的最凶的老太太臉上掛不住，立刻轉移話題，揪住自己孫子的耳朵罵道：“你是不是罵她了！”
小男孩被揪的大哭：“我沒有！”
齊亮一聽就氣笑了：“你還撒謊，你，你，還有你們，我剛剛是親耳聽到的，現在還不承認！”
“你耳朵聾啊，我孫子說他沒有說，你比他大就想欺負他是不是，你們是一家人，肯定說一家話了。”老太太還在強詞奪理。隻不過看熱鬧的人心裏都很清楚，明月小小年紀那裏知道什麽叫野種，這附近會被這麽叫的就那一個小孩，昨天也有人看見這群小孩跑到明月家砸門的，隻不過誰也不想和鄰居鬧得不愉快。
“你放屁，我們家從來不教小孩這種沒教養的詞，是誰罵得你們自己心裏清楚，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個小孩一天到晚地欺負後麵趙家的那個小孩，跟著屁股後麵罵人家野種，我們本來也不想管的，現在碰見的好欺負的嘴裏就沒個幹淨，我看他們以後是不是在學校也這樣！”
幾家人不歡而散，但根據之後幾個小孩臉上掛的淚可以看出他們都被狠狠揍了一頓。明月估計他們以後再也不敢說出野種這兩個字了。
明月的外公外婆對這件事看得很重，他們特地委婉地和明月解釋了野種的意思，並且著重強調了明月絕對不是什麽野種，並嚴肅地教育了她以後絕對不能隨便對人家說這個詞，明月看到他們如此嚴肅的樣子也很配合。
她人生的第一課就是來自於外公外婆。明月一直很驕傲她的外公和外婆一直都是如此正直的善良的人。
談話到最後，外公很認真地告訴她：“月月，哥哥剛剛和我說了，你知道自己可能被欺負所以讓哥哥跟著你，這樣很好，如果以後再碰見有人欺負你就回家告訴外公和外婆，不管遇見什麽事情，都不要怕，有外公外婆給你撐腰。”
明月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在離開外公外婆的很多年裏，她隻記得要去長大，要學會自己麵對風雨，也漸漸習慣將一切放在心裏不和任何人說，爸爸媽媽很多次都為她的不開心而暗自神傷，她不是沒有察覺到，隻是倔強地認為自己可以處理好一切，不願和任何人敞開心扉。
她忘記了還有這樣一段時光，全心全意地信任著某個人，被欺負了可以哭著跑回家和外公外婆訴說一切傷心事，他們總會挺身而出像今天一樣為自己撐腰，教自己道理。
成長不該一個人的事，被欺負了，要勇敢，而勇敢，來自於親人毫不遲疑的支持與保護。
第6章 一個人的宇宙
整理好一下自己這一個星期搜集的廢品，明月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賣個十塊錢應該是沒問題的，也是虧得這條路上沒什麽人撿廢品，不然明月得攢半個月才能賣個十塊八塊。
真是一分一厘都來之不易啊，現在就等著收廢品的人上門了。
睡完午覺又是無聊的時光，家裏但凡寫著字的書都已經被明月翻了個遍，明月無比的想念遠在十幾年後的手機和wifi，現在家裏連個電視都沒有。
外公見到小孫女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一臉憂愁的模樣，還以為她是因為早上的事情不開心，也不知道要怎麽說，隻能勸她出去玩玩。
明月這才意識到外公誤會了，她隻是無聊，傻子才會為了上午的事傷心呢。待在家裏也確實是無事可做，為了早日買到自己想看的書，明月又拉著自己的蛇皮口袋出了門。
也不顧鄰居小孩們各種各樣的目光，明月隻當做自己是去消消食散散步的，出了大門附近就有一個廢棄的大廠，裏麵是一大塊空地，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雜草，夏天倒是個很不錯的遊樂場，附近的小孩子也總來這裏捉迷藏，玩遊戲。
草地上有一條廢棄的小木船，明月坐在上麵。她感覺到無比的孤獨。
突然來到了十幾年前，原來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她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明月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會自己會遇到這樣的事，這世上有那麽多的遺憾，為什麽偏偏是她。
天空很藍，幾片白雲悠閑地飄過，這兒變成了隻屬於她一個人的宇宙。
在這裏，唯一的人也隻不過是一顆沒有思想的蘆葦罷了，明月心中生出說不清的怒意，她害怕這樣的孤獨，也厭惡這樣的寂靜，明月抓住手邊的一切，瘋狂地扔向遠處。
如果此刻有人經過，他會看到一個滿臉淚水的孩子。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半人高的雜草地傳來，明月嚇了一跳，剛想跑走就看見一個小男孩從草叢裏鑽了出來。
“趙正？你怎麽在這兒呀？”孤獨感在一瞬間如同潮水般褪去，一顆流星落進了這片寂靜的宇宙，明月看著從雜草叢中冒出的孩子，胡亂擦去了眼淚。
“我在編這個。”說著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明月看，像是西遊記裏急著給大王獻寶的小妖怪。
他本想安靜地等著明月離開這裏，可是明月看上去是那樣的傷心，他最後還是忍不住走了出來。在他出現的那一刻，明月的悲傷就消失地無影無蹤，這讓趙正原本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明月往他手裏一瞧，居然是個草編的蚱蜢，頓時感到很是新奇，一直以來她就隻是聽說過有人會用草葉編小動物還真沒見人會編，她把草蚱蜢放在手裏左瞧右瞧，喜歡的不得了。
“這是你編的嗎，真漂亮，你好厲害啊。”明月連聲讚歎道。
趙正偷偷打量著明月的神情，看她喜歡終於鬆了口氣：“這個送給你，謝謝你上次幫我。”他有些害羞，說話的聲音也不大，明月一時間沒有聽清楚。
“你剛剛說什麽？”
“送給你。”趙正一下子漲紅了臉，把蚱蜢往明月手裏一塞就又不說話了。
明月這才明白趙正的意思，原來是想謝謝她，就是害羞了些。出於對小朋友的愛護以及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明月決定和這個小孩交個朋友。
“這是你編的嗎？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趙正連連點頭，又衝進草叢裏折了一大把長長的草葉子，兩個人就坐在那艘壞掉的小木船上編了一下午的蚱蜢。這可比坐在那裏發呆有趣多了，兩人一連編了十幾個蚱蜢，還商量著怎麽創新，最後還用草杆子編了個破破爛爛的小籃子，明月把編好的草蚱蜢都放在裏麵，把自己編的最好的一個送給了趙正。
“我們以後每天都來這裏玩好不好，你看你教我編蚱蜢，我教你寫作業怎麽樣，你要是有不會寫的作業就來找我，我都會寫，你知道我家住在哪裏吧，天要黑了，快回家吃飯去吧。”
明月不停地說著話，趙正的話不多，但明月每說一句他都會回應。他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明月回家的背影，直到明月消失在拐角，他才小心地捧著明月送他的草蚱蜢回家。
以後每天都一起玩嗎？原本那些男孩也會和他一起玩的，隻是突然他們就變了，不僅欺負他還罵他是野種，他哭著跑回家問奶奶野種是什麽，卻被奶奶打了一頓，可是半夜他又聽見奶奶偷偷地在哭，對著爸爸的遺像小聲地說著話，不停地抹眼淚。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和奶奶說那些事，奶奶每天都很辛苦，每天四點多就要起床，晚上很晚才能趕回家，他不想再讓奶奶操心別的事情。
隻是，他覺得好難過。他不知道孤獨是什麽意思，卻嚐盡了孤獨的滋味。
明天，那個女孩還會再找他玩嗎？
明月對此一無所知，她今天玩得很高興，帶著一籃子的戰利品興衝衝地跑回了家：“外公外婆你們看，我編的草蚱蜢，好不好看！”
外公看到明月高高興興地從外麵回來才鬆了口氣，齊亮扒了扒草籃子也覺得很有趣。
明月很有眼色地上供：“哥哥喜歡哪個，送給你。”
“我要這個大的，還有這個，這個。”齊亮挑了三四個準備明天帶到學校去。這對他來說也算是個新奇的玩具了。
外婆端著菜也笑道：“月月真厲害，誰教你的啊，外婆都不會呢。”
外公也拿著個草蚱蜢很是懷念：“我們小時候村裏有個老頭，可以用草葉子編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可厲害了，可惜我沒學會，月月怎麽會編的啊。”
看到引來一家人讚歎的目光，明月也覺得很驕傲：“趙正教我的，我今天碰見他了。”
“是他教你的啊。”外婆有些唏噓。明月一見她這樣就更好奇了。“和人家好好玩，不許欺負人家知不知道。”
“我才不欺負人呢！”明月立刻拍胸脯抗議，她才不會以大欺小，況且趙正確實是個很好的孩子。雖然膽子小點，但是看得出是個天性善良的好孩子。
“外婆，他們為什麽要欺負趙正啊，還罵他……”那個詞明月沒有說出來，在他們家，這樣的詞是不允許說的，大概就是因為外公外婆的原因，明月二十歲了還沒有學會罵人，屢屢在吵架中處於下風。
外婆斟酌著開口道：“這孩子也可憐啊，還沒出生爸爸就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生下來沒多久他媽也不要他了，家裏就剩下他和奶奶了，他奶奶每天起早貪黑地賣涼粉，掃大街，也沒空照顧孩子，小孩也懂事，成績可好了，每次都考雙百分，就是命苦啊，你可不許欺負人家，答應和人家玩不能說話不算數知不知道。”
更多肮髒不堪的閑言碎語，徐雲並不想讓孩子們知道。
明月半天沒說話，她甚至有點不敢相信居然還有這樣的家庭，她自小在愛與嗬護中長大，小時候雖然父母不在身邊可外公外婆把她照顧的妥妥帖帖的，她自以為的悲傷孤獨在真正的人間疾苦麵前，什麽都不是。
明月此刻對趙正充滿了同情與憐愛，她決定一定要好好照顧趙正。小時候她因為父母不在身邊不知道偷偷哭過多少次，那種想念之情她至今回憶起來都感到心酸，趙正卻是連父母都沒有，她有點不敢想象小小年紀他是怎麽度過這沒有盡頭的思念與孤獨。
這一刻她好想爸爸媽媽，想念此刻遠在他鄉的年輕的爸爸媽媽，也想念遠在十多年後漸漸老去的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現在又是怎樣地牽掛著自己呢。
上學總是令人痛苦的，不管是幾年級！
明月總有一種浪費生命的感覺，好在周一有一節美術課，可以自己自由的做手工，明月掏出自己編的草蚱蜢分給了平時玩的最好的敏敏和其他幾個孩子。
小孩子總是對新奇怪的玩具充滿了興趣，一時間明月成了最受歡迎的人。趁著著其他孩子都沉浸在對草蚱蜢的新奇中，明月從書包裏掏出她收集的大小不一的樹枝和幾片結實的樹葉，王敏敏和幾個同學都看著明月，想知道她在做什麽。明月答應她們等體育課的時候就教她們編草蚱蜢，幾個孩子恨不得現在就是體育課，對著草蚱蜢簡直愛不釋手。
“明月，你在做什麽呀？”敏敏像隻白胖胖的小倉鼠，緊緊靠著她。明月又被她萌化了一次。
“我在做小風車，你看我們把這個杆子掏空，然後把這個樹枝剪短，穿上樹葉……”明月感覺自己似乎搶了美術老師的活，前後左右的同學都在看明月做小風車。
把葉子安上後，明月輕輕地吹動葉片，葉片在氣流的帶動下很快轉動了起來，小樹枝做的齒輪也連帶著開始轉動。
“哇～”小朋友們齊齊的讚歎，看到敏敏渴望的目光，明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個你先玩兒，我再做一個給你好不好啊！”
“明月你真好！”敏敏高興極了。在其他同學羨慕的眼光中吹著小風車。
“明月明月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也要學！”
“我也要！”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圍上來，讓本來獨自喝茶看報的美術老師都吸引了過來。在一眾同學的要求下，美術老師答應讓明月下節課教其他小朋友們做小風車，但事實上小孩子們哪裏能有耐心等到下個星期，一放學明月就被小孩們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她需要什麽材料，王敏敏則是在旁邊炫耀自己的小風車和蚱蜢。
明月一陣心虛，早知道就不在學校做了，這下可把小孩子給吸引住了。不過她還是開心起來，總算比自己在學校無事可做要好。
回家的路上，小風車不停地轉動著，明月的目光也隨之飄向遠方，想起同學們天真可愛的麵容，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看！我做的送給你。”明月果然又在木船那裏看到了趙正，她走過去拿出自己上午做好的風車，其實樹葉可以做的風車有很多種，她挑了比較複雜的一種，算是回報趙正送她草蚱蜢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