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端抱拳。


    “朕聽說你近來做得還不錯,繼續努力。”蕭衍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端怔住,他原先覺得陛下應該是個很難相處的人,畢竟大多數時候見到他,都十分威嚴,不苟言笑。而且陛下不喜歡士族,很多比他大的士族家阿兄都到了起家年齡,陛下卻沒封官,反而提拔了很多寒門。可陛下跟自己說話,好像就是個尋常人家的姐夫,提點妻弟,還挺親切的。


    王端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詞:愛屋及烏。


    蕭衍回來上了牛車,他一坐進來,整個空間都變得狹小了,王樂瑤往旁邊挪了挪。


    “陛下有要緊事嗎?若政事繁忙,不必特意陪我出宮。”


    “無事,倒是你這個稱呼得改。”


    王樂瑤不解地看著他,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阿瑤,在外麵要稱呼郎君。”


    第45章 挑釁。(一更)


    有很多人這麽叫她, 可是從蕭衍口中聽到,卻讓她心頭莫名地一燙。


    他一直都是以“皇後”相稱,這個稱呼無形之中也拉開了他們的距離。帝後更像是他們所處的位置, 而不像是夫妻。


    可他叫她閨名時, 那種距離感便神奇地消失了。


    她竟然會因為一聲稱呼,而心砰砰跳個不停,裝作看向了窗外。


    牛車駛出宮門, 一路向南而去。


    蕭衍故意賣關子,王樂瑤也不問。等過了熟悉的朱雀航, 牛車就向西拐,又沿著外城牆前行了一段距離,道路變得越來越窄,房子也越來越小,裏巷都緊緊地挨著,隻用一條很小的過道相隔。他們的牛車經過, 總會引起路人豔羨的目光。


    有幾個婦人正在水邊浣衣, 她們身上穿的裙子都殘破了, 到處都是縫補的痕跡。


    一群孩童在她們身後打鬧, 有的衣不蔽體,有的衣裳太寬大, 手腳處都往上卷了許多褶子。


    “都城裏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王樂瑤感慨道。


    蕭衍說:“他們大都是在郊外種田的農戶, 搬到都城裏, 也是為了生活方便。前麵就是大市。”


    王樂瑤隻聽過大市, 從來沒有來過,因為家裏不會允許一個淑女去那種平民混跡的地方。聽說大市比金市要大許多,但是魚龍混雜,還有黑市。想在裏麵做生意, 就要給市令交市租。這些市令不在官員編製中,往往是當地的惡霸買官當上的,他們征收重稅,再將部分市租中飽私囊。


    到了大市外麵,果然是人聲鼎沸,木柵欄把大市與外麵的坊巷隔開,設置了一麵鼓,那是開市和閉市發令所用。


    “這麽多人啊。”竹君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擠在一起的魚蝦,有些害怕。


    蘇唯貞說:“一看你就是沒見過市麵,這算什麽?都城裏的大市已經被主上整治過了,如今已經好多了。若是你之前來,會看到一群人打來打去,都是百姓交不起市租,市令派人強征。有時還會鬧出人命官司。”


    竹君咂舌。


    她們常去的金市,好看又整齊,幾輛牛車並排行在路上,都不會嫌擠。而這裏的道路,牛車根本就駛不進去,站幾個人好像就堵了。


    蘇唯貞便說:“這世上,達官顯貴者畢竟是少數,這才是普通百姓過的日子。好好看看吧。”


    竹君不說話了,隻看向王樂瑤。她覺得娘娘還是不要進去,裏麵那麽髒那麽亂,她怎麽受得了?


    蕭衍看到王樂瑤不說話,低頭問她:“還敢往前走麽?”


    王樂瑤是沒見過這般場麵,但來都來了,她也想見識一下,何況不是有蕭衍在身邊嗎?


    她重重地點了下頭,蕭衍就道:“你跟著我。”說完,便牽著她往裏走。


    竹君看到娘娘和陛下都進去了,沒有不跟上的道理,但她覺得耳邊鬧哄哄的,人潮洶湧,就下意識地抓著蘇唯貞的袖子,蘇唯貞也隨她去了。


    各色攤販所賣的皆是尋常物件,有布料,有首飾,有容器,但做工都很粗糙。王樂瑤一邊跟著蕭衍,一邊好奇地四處張望,發現有幾個米鋪前麵,人聚集得最多。百姓吃不起大米,大都以麥飯和粟飯為主食,遇到荒年,可能連這兩樣都吃不起。


    今日米鋪各類麥粟的價格還算便宜,所以百姓聞風而來,全在哄搶。


    有一個婦人背著小兒,手裏還牽著一個,大概著急要去米鋪,撞了王樂瑤一下。


    她力氣很大,王樂瑤險些被她撞倒,倒退兩步,幸好被蕭衍抱住。


    “你怎麽走路的!”竹君斥道。


    婦人看他們衣裳整潔,也不像顯貴出身。但是那個男人高大威武,眉宇間極有氣勢,怕是軍中之人。她怕自己被訛上,忙說:“隻是撞了一下而已,不會傷到的吧?”


    竹君氣不過,撞人還這種態度?恰好這時婦人背後的小娃娃哭了,她一邊哄著一邊說:“阿娘去買麥子,咱們馬上就有東西吃了,不哭不哭啊。”


    王樂瑤拉住竹君,低聲道:“算了。”


    那婦人也顧不上他們,趕緊擠到人堆裏去了。


    蕭衍帶著王樂瑤繼續往前走,隻不過把她整個人攏在懷裏,衝撞都被他擋住了。


    等他們走到大市的邊上,看到很多人在排隊。這裏有人維護秩序,像是市役一類的,所以比剛才的境況好得多。排隊的人大都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嘴裏不停地在□□。王樂瑤看到門口的匾額上寫著:六疾館。正想問蕭衍這是哪裏,看到門旁邊一個熟悉的身影。


    原來蕭宏也在這裏,好像正在跟營造的工人商量補修房子的事。


    他看到阿兄竟然帶著嫂嫂來了,萬分驚訝,忙走過來想要行禮,蕭衍按住下他的手,意思是免了。


    “情況如何?”蕭衍問道。


    蕭宏回答,“人實在太多了,排隊都排到了城門外麵,坐館的郎中卻隻有三個,人隻能一點點放進來。聽說是免費看診,國庫給藥,分文不取,還有從臨近的郡縣趕來的。很多人餓著肚子,排了半日,也不敢離開去買吃的。我已經叫建康令去調麥子,一會兒就在旁邊設個粥棚。”


    蕭衍點了點頭。


    王樂瑤這才聽明白,這幾日蕭衍到底在忙什麽,原來是建這個免費的醫館給貧苦百姓看病。她從小觸目所及的,皆是錦繡繁華,節令變更自有人登門裁衣,四時不同,食物也會隨著變化。家裏人培養她那些高雅的六藝,學管家,學女紅,而不會讓她沾染人間的一點汙穢。對於一個士族貴女來說,重要的是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淑女,做一個稱職的世家婦,因為她的人生永遠都不會跟百姓的貧病有關係。


    眼下剝去那層錦繡繁華的外衣,露出裏麵的真實,很多人會為了一袋麥子奔波,也有很多人連病都看不起,需要國家出錢。這樣的景象不可不說顛覆了她以往所有的認知,震撼無比。


    蕭宏把兄長拉到一旁,輕聲道:“阿兄,你怎麽把嫂嫂給帶來了?這裏又髒又亂,她出身高貴,怕是受不了這些。”


    蕭衍看向王樂瑤,見她怔怔地出神,說到:“她是皇後,總要知道自己治下的子民是如何生活的,見識一下也好。我問過她,她自己願意來。”


    蕭宏便沒再說什麽。可心中卻不讚成,鳳鳥怎可落於草泥之中?她那樣的人就應該用金屋華服養著。但他怕說多了,阿兄會起疑。


    “看來一座六疾館還遠遠不夠。”蕭衍望著長長的人龍說。


    “是不夠,但找合適的屋舍,再調集人手,藥草,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以我的能力,短時間內,也隻能籌出這麽一個。”蕭宏愧疚地說。


    蕭衍道:“你已盡力了。這段時日,都城諸事繁忙,還要籌辦六疾館,辛苦你了。”


    “阿兄別這麽說,皆是我分內之事。像您說過的,若不思為百姓立命,為後世開太平,就枉居此位了。”


    蕭衍點頭,又跟他閑聊兩句,兩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王樂瑤的耳中。蕭衍說的話斷斷續續地傳入王樂瑤的耳中。平日他從來不約束自己,也不跟她講什麽大道理,今日卻用他自己的方法,給她好好地上了一課。


    這時,有個人跑過來,在蕭衍的耳邊說了兩句,就退下了。


    蕭衍眯了眯眼睛,蕭宏問道:“阿兄,怎麽了?”


    “有人在洛陽館擺盲棋,挑戰大梁的高手。”


    “怎麽又來?”蕭宏下意識地看向王樂瑤,總感覺是衝著她來的。


    “我們去看看。”


    *


    洛陽館前,已經是人山人海,但因為辟為使臣之所,尋常百姓是不能隨意進入的,隻能在外麵看熱鬧。而一些有權勢的達官顯貴,還是可以各憑本事進去。


    蕭衍帶著王樂瑤和蕭宏去了二樓的雅座,依舊是上次那個位置。


    樓下同上次一樣擺了棋局,但弈棋的不再是方繼堯,而是一個盲人。他閉著雙目,穿一身白衣,手執麈尾,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有人說話,他的耳朵就會轉向聲音的來處,仔細聆聽。


    桌案上擺著一個名薄,密密麻麻,都被劃了叉,寫的應是他戰勝的各路高手的名字。


    短時間內,無人再敢應戰,那人便說:“聽聞大梁的皇後,曾挑落了我大魏的一品高手方詹事。不知是否有人可以去皇宮裏,為某傳達一下,某極想瞻仰皇後的風華?”


    “放肆,那可是我國的皇後,高貴無比,豈能與你這種人交手?”


    “上回輸得不夠慘,還敢來挑釁!”


    “你們魏國看來隻會下棋,沒別的本事了!”


    周圍響起了一片罵聲。


    王樂瑤卻在認真看牆上的殘局。這是剛才所下的,棋童還未清理掉。這人的棋藝恐怕不在方繼堯之下,上回她能贏方繼堯,是因為方繼堯不善於下盲棋,此人顯然是有備而來,雙目不能視,精於盲棋。恐怕都城裏,找不出幾個對手來。


    她對蕭衍說:“我勝不了他,恐怕隻有謝羨才可以。”


    “嫂嫂,你可是皇後,不用理會他的挑釁之詞。”蕭宏覺得魏國幾次三番派人挑釁,實在無禮,“北魏在戰場上討不到便宜,非要在下棋上論個高低。真當我大梁無人嗎?”


    樓下那老道見四周都在罵他,老神在在地揮著麈尾,“既然皇後不肯與某下,那聽聞大梁文獻公棋藝精絕,除他以外,怕無人是某的對手了。”


    文獻公早已作古,這個人就是故意來挑釁的,認為隻有文獻公再世才可以勝他。


    洛陽館裏群情激憤,有的人甚至卷袖子想上去揍他,被周圍的人拉住。


    正值各國使臣來都城,若是因為下棋下不過一個魏人,把人給揍了,傳出去實在有損大梁國威。


    二樓的雅座裏,忽然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


    “既然先生如此仰慕家父的風華,那麽小女願代家父與你一弈。”


    第46章 輕薄。(二更)……


    雅座內, 謝羨按住謝魚的手,“阿魚,那個人不簡單。”


    謝魚卻堅定地說:“阿兄, 你就讓我去吧。我才是父親親傳的女兒, 他當謝家無人了嗎?瑤姐姐可以做到,我也一定可以。”


    她一直都是嫻靜乖巧的性子,永遠安分地坐在角落裏, 所以很多人都會忽視她的出色。


    她也是自小學習六藝,從未放鬆過對自己的要求。


    在謝羨的印象裏, 這是她第一次強烈地表達要做某件事。做兄長的,怎能不成全?他離家三年,也不知道她的棋藝究竟精進到何種地步,竟然有自信和此人對弈。


    謝魚又看了兄長一眼,“若我不敵,再由阿兄出馬。”


    謝羨鬆開手, 目送她和梅意出去。


    外麵起了喧嘩聲:“這是謝家的小娘子嗎?”


    “文獻公唯一的嫡女出來應戰了, 有好戲看了!”


    “王謝不愧是當時並稱的高門, 巾幗不讓須眉啊!”


    謝魚站在二樓的欄杆上, 對著樓下的老道行了個見禮,“男女有別, 我就在此處與先生手談一局吧。”


    那老道聽對方的聲音, 不過是個少女, 心中有點不滿。這大梁怎麽老是女子出來應戰, 男的都去哪裏了?但又聽周圍的人說,此女是文獻公之女,想必得了文獻公的真傳。想到上回方繼堯也是拜在大梁皇後手裏,不敢掉以輕心, 便道:“棋經上說:寧失一子,莫失一先。不知你我誰先?”


    旁邊立刻有人說:“你一個男人,年紀還比人家謝娘子大,好意思占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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