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士族女子的閨房,男人是不能擅入的,哪怕是帝王,也得守禮。


    但王允心中有愧,畢竟隱瞞了侄女的病情,並且皇帝親自登門,這位豈是把禮法放在眼裏的人,便讓餘良把竹君叫來,帶皇帝去沁園。


    第22章 陛下很凶,我怕。


    竹君守了娘子幾日,整個人都熬得沒有精神。聽說陛下親自來了,不敢怠慢,連忙到廳堂引路。她對陛下強行拆散娘子的姻緣,自然是不滿的,但陛下竟能屈尊來探望娘子,可見他心中是看重娘子的,又覺得有幾分安慰。


    其實娘子在王家這麽多年,除了主君在時,何曾活得輕鬆過,何曾被人重視過。


    竹君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蕭衍今日登門,著重想敲打王允,但來都來了,也不好不看看王氏女就回去,便跟在竹君後麵,彎彎繞繞地走過許多路,終於到了沁園。這個園子的位置很偏僻,可見主人在家中的地位不怎麽樣。就像宮中受寵的妃嬪一般會安排在離中齋較近的宮殿,而不受寵的,則遷到角落裏,省得在皇帝眼前亂晃。


    蕭衍好像明白她身上那種總是拒人千裏的冷淡,是何緣由了。


    本來蘇唯貞等隨從要留在外麵,蕭衍準備單獨進去。但蘇唯貞不放心,非要跟著。反正他是一個去了勢的人,也算不得正經男子,不會衝撞了王家娘子。他怕主上長年戎馬,身邊都是男人,沒跟女子相處過,難免粗魯了些,自己跟著,好歹能多提醒兩句。


    竹君為蕭衍打起珠簾,提醒道:“陛下小心。”


    話音剛落,一條鏈子就勾到了蕭衍的護腕。他隨手扯開,不想鏈子脆弱,被拉了下來,珠子“劈裏啪啦”地滾落一地。


    蕭衍皺眉站在那裏,滿屋的侍女也目瞪口呆。


    “不要緊,婢子會命人收拾。”竹君趕緊說。


    這女子的閨房,對於高大的陛下來說,確實有些局促。


    竹君立刻指揮別的侍女把屋中的擺件拿開,以免碰到陛下。蕭衍不懂,女子房間為何要布置得這麽麻煩?在花瓶裏放那麽長的花枝,看起來不怎麽牢固的琴案就放在過道旁邊,頂上懸下來的香球,不停地碰到他的頭。


    蘇唯貞看著侍女滿屋忙碌,歎了聲,看來主上離一個好男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竹君隻當自己沒看見,徑自將床帳掀開,用銀魚勾勾住。王樂瑤躺在床上,身上壓著兩床錦被,整張臉蒼白憔悴,瘦得下巴都尖了。她猶如花團中的一簇新雪,讓人想捧在手中,又怕化了。


    蕭衍覺得許宗文說的話還是保守了,問道:“你家娘子藥都喝了?”


    竹君回答,“按照許奉禦的叮囑,一日三服,隻不過喝了兩日,還不見娘子醒。”


    蕭衍坐在床邊,伸手探了探王樂瑤的額頭,依舊是滾燙的,這麽燒著,隻怕人都糊塗了。


    忽然,他感覺到一隻小手抓住自己的手掌,她輕聲道:“父親,帶我走。”


    竹君正跪在床邊給娘子擦汗,看到娘子竟然抓著皇帝,大吃一驚。


    “是朕來看你了。”


    王樂瑤卻像沒聽見蕭衍的話,接著囈語:“父親,我不想入宮。”


    竹君聽到娘子說的話,大氣都不敢喘,連忙趴在地上,這話豈能當著陛下的麵說?可是大不敬的。


    “陛下恕罪,娘子隻是燒糊塗了……”


    蕭衍抬手製止她,問床上的人,“為何不想入宮?”


    “宮裏沒有自由,還要跟很多人爭陛下。”王樂瑤自顧地說,“我不想……陛下很凶,我怕。”


    蕭衍垂頭看著她的小手,那麽用力地抓著自己的手掌,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就這麽怕他?


    蕭衍倒不至於跟一個生病的人計較,走到這一步,滿朝皆知,於公於私,他都不會放手了。


    蕭衍反將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裏。這手細膩光滑,微微冰涼,就像上好的白玉,跟他粗礪溫熱的掌心,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摩挲著這雙手,會下棋,能寫一手好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是被甲族之鼎的王家悉心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縱然他已經貴為帝王,麵對她的時候,還是有幾分自慚形穢。就像當年置身雲端的她走到低微的自己麵前,他甚至都不敢多看兩眼。


    他的內心深處,一直對她有著超乎尋常的好感和縱容。因為她曾對絕望中的自己施以援手,沒有因為他卑微而像旁的士族那樣踩上一腳。


    那份溫暖,他一直珍藏在心中。


    她好像又昏睡過去,蕭衍怕她著涼,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裏。


    皇帝就那樣幹坐著,不說話的時候,威勢壓人。滿屋寂靜,侍女們噤若寒蟬,不敢弄出丁點兒的聲響。


    廚房正好熬了湯藥端過來,竹君要上前喂藥,蕭衍說道:“給朕。”


    “主上還是讓侍女來吧。”蘇唯貞說道。主上哪裏伺候過人,更別提喂藥了。


    蕭衍不信喂藥這種小事,還能難倒一國之君?


    蘇唯貞忙給竹君打了個手勢,竹君會意,過去將娘子扶起來,靠在自己的懷裏,又在娘子的身前鋪上巾帕。


    蕭衍覺得這藥也不燙,直接喝更方便。


    蘇唯貞看著主上要把整碗藥送到四娘子的嘴邊,趕緊把托盤裏的勺子遞過去,小聲提醒:“主上,用勺子,吹一吹再喂。這湯藥可是剛熬的,燙得很。四娘子人不清醒,可能很難下咽,所以要喂得慢一點,動作輕一點。”


    蕭衍拿過勺子,看了蘇唯貞一眼,喂個藥這麽複雜?他自己喝的時候都是灌下去就了事。


    蘇唯貞點了點頭,主上不知道,士族裏的講究多,為了端的時候不燙手,藥碗都經過處理,所以藥還是滾燙的。


    王樂瑤的意識有些清醒了,她聽到蘇唯貞的話,先是有些震驚,陛下來了嗎?而後感到嘴唇碰著溫熱的液體,苦味緩緩流入口中。她微微睜開眼睛,剛開始眼前隻有一團模糊的影子,逐漸清晰,出現蕭衍低頭吹湯藥的樣子。他似乎做不慣這些,眉頭微皺,但還是一臉嚴肅地吹著。


    那模樣還挺有趣的。


    蕭衍見她醒了,要起身,便道:“別動。喝藥。”


    他把勺子遞過來,放在她唇邊,她不得不張口,喝了下去。


    這藥真的非常苦,但她每日喝,已經有些麻木了。


    她原先算得好好的,落水生病必定會驚動宮裏,王姝瑾絕不能輕易逃脫罪責。她隻是沒想到蕭衍會親自來,這人可是帝王,日理萬機,那麽多國事等著他決策,他竟在這裏耐心地給自己喂藥,笨拙卻又很努力。


    她的心裏有小小的觸動,再苦的藥也不覺得難以下咽了。


    蕭衍原以為她那麽嬌氣,會很怕苦,沒想到一碗藥喝得很快,並且不吵不鬧,看起來非常乖巧。


    等藥碗見了底,蕭衍看到托盤上還放著一碟果脯,就拿到了王樂瑤的麵前。


    王樂瑤拿起一顆放進嘴裏,甜味瞬間驅散了苦味,蔓延在唇齒間。


    蕭衍伸手將她嘴角沾的一點藥汁拭去。


    王樂瑤微怔,抬眸看他,又迅速移開目光,自己拿手巾擦了擦,“多謝陛下。”


    “謝家已經退婚。朕命太常卿和宗正卿,擇吉日,合八字,等有了結果,就會下立後的詔書。”蕭衍的意思是,此事絕無轉圜的餘地了,她休想躲開。


    王樂瑤垂眸不說話,長而濃密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羽翼,輕輕扇動,便投下一道溫柔的剪影。


    滿室馨香,美人嬌軟,蕭衍有點心煩意亂。


    “你休息,朕走了。”


    “陛下,小女有一事相求。”


    蕭衍本要起身,聞言坐著未動,等她繼續說。


    “小女家中有個弟弟交好,陛下可否讓他入宮當值?”


    若是以後,免不得跟宮中的各家女子周旋,那麽從現在開始,就要深謀遠慮。她不敢奢望帝王的寵愛,坐穩中宮之位,隻能依靠自己。


    蘇唯貞看了這個四娘子一眼,若說她貪慕權勢,但皇後之位好像都不放在眼裏。若說她無欲無求,可尚未入宮,竟然就向陛下求官,培植自己的勢力,這可是陛下的大忌啊。


    “何人?”蕭衍問道。


    “小女的堂弟,揚州刺史王讚之子,名叫王端,今年十五歲。”


    蕭衍看著王樂瑤,停了一會兒才說:“朕會酌情處理。你好好養病。”


    王樂瑤想過蕭衍不會輕易答應,畢竟士族子弟弱冠方可起家,更別提入宮近侍天子,就意味著將來仕途坦蕩。她提了,蕭衍便會注意到王端,對王端來說總歸是一件好事。


    而蕭衍沒有一口回絕,她還挺意外的。


    蕭衍從沁園出來,臉色不佳,蘇唯貞也不敢亂說話。主上是生氣了?在氣什麽?若是氣四娘子動的小心思,剛剛為何又要答應?真是君心難測啊。


    蕭衍徑自走到王家門外,看到牛車旁邊站著一群人,為首的一個婦人還有幾分眼熟。


    好像是王讚之妻?


    陸氏看到蕭衍出來,眼前一亮。她聽說皇帝親臨王家,拉著王芙一路狂奔,這才算趕上了。


    皇帝登基之時,在宮中設宴,她也去了,特意在皇帝麵前露過臉。


    陸氏雖然懼怕天子的威嚴,但為了家中的榮華富貴和錦繡前程,她硬著頭皮也要上。


    “陛下!”陸氏將王芙強拉到蕭衍的麵前,“您還記得臣婦嗎?”


    蕭衍嗯了聲。


    “陛下果然好記性。”陸氏厚著臉皮笑,“這是臣婦的女兒,今日特意跟著臣婦,來探望她姐姐的。”


    陸氏掐了一下王芙的腰,王芙這才行禮。


    她平時見的人本來就少,一下讓她麵聖,手足無措。陛下怎會生得如此高大?像座山一樣,而且一臉的凶相,她的腿都軟了。


    蕭衍掃了王芙一眼,就要上牛車。


    陸氏怔住,難道陛下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可阿芙明明跟二房那個有幾分相似的。


    “陛下!”陸氏大著膽子追了過去,“聽聞陛下後宮空虛,臣婦這個女兒也算乖巧聽話,不如陛下收入宮中,哪怕做個貼身的宮女,將來跟四娘子也好做個伴……”


    蕭衍上車的動作略停頓了一下,看向陸氏。


    這個眼神,似有千鈞之重,虎狼之威,嚇得陸氏連連後退,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臣婦失禮,請陛下恕罪!”


    蕭衍沒理她,直接吩咐回宮。蘇唯貞忽然反應過來,一開始,主上就沒打算要別的女人,所以四娘子那般籌謀,他才生氣。


    蘇唯貞走到陸氏麵前,“好心提醒夫人一句,主上若要人伺候,想進宮伴駕的娘子可是排著長隊,貌美的,出身好的,任由主上挑選。主上今日駕臨王家,就是因為二娘子算計了四娘子,他最不喜歡那些陰私手段。我的話,夫人好生掂量掂量。”


    第23章 她回來了。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王樂瑤醒來後,病好得快多了,隻不過渾身無力,胸悶咳嗽,隻能躺在床上靜養。許宗文又親自過府一次,調整了藥方。


    尚藥局的典藥奉禦可是堂堂四品官,並且曆來隻給天子看病。


    都城中能勞動許宗文幾次登門的,也就王家獨一份了。


    王姝瑾被罰去城外的莊園思過,一年不得回都城。王允不許她穿華服,也不準人貼身伺候,更不準莊上的人將她當作娘子,打定主意讓她吃番苦頭,記住教訓。後來還是薑鸞求情,才讓竹韻跟隨。


    本來王姝瑾還打算參加春日宴,競選臨川王妃,連衣裳都已經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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