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


    張也寧有些不悅,忍著沒將手縮回去:“你這是做什麽?把你的手拿開,不要碰我。”


    薑采:“……我以為男人伸出手,就是想抓姑娘的手啊。”


    她尷尬地把手藏到背後,低下頭,又用餘光偷看他。這一下,她被他手中泛起的光吸引了目光。紫色的三尺青鋒貼著他的手掌出現,他反手握住神劍,將劍向她的方向遞出一分。


    薑采哆嗦一下:“就算我抓了一下你的手,你也沒必要拿我試劍,第一個要殺我吧。這個罪不至死吧?”


    張也寧被二人之間古怪的毫無默契感震了一下,竟良久說不出話。


    他怔怔看她半天,才有些挫敗,有些無奈,笑了一下:“這是玉皇劍,是我送給你的。你忘了我曾說過,回來後會送你一件禮物嗎?這就是禮物。”


    薑采:“你把玉皇劍送我?把天下第一神劍送我?”


    張也寧:“嗯。”


    薑采一下子跳起,抓住這劍。她渾身血液沸騰,激動萬分。她這人一點都不見外,一把擦開劍鞘就要看劍。而拔出玉皇劍時,一道光亮起,一個劍靈出現在了身旁,木著眼看二人。


    薑采喃喃自語:“玉皇劍居然有劍靈……”


    她興奮問他:“和你的青龍鞭一樣厲害啊。你的武器有龍魂,我的武器有劍靈。我們好配啊。”


    見她這麽頑劣,張也寧挑眉:“你的武器?”


    薑采蹲下來,毫不猶豫地傾身,用力抱住他。她這麽大膽,這麽熱情,卻不是出於男女之情,而是靠擁抱來表達她激動的感情。所以張也寧雖然身子僵硬,卻沒有躲開。


    他隻是不自在:“好了,放開。”


    薑采柔情似水,裝模作樣:“你對我太好了,把這麽好的東西送我做禮物。我太喜歡你了。”


    張也寧似笑非笑:“不是說我的心才是最好的禮物嗎?怎麽,我的心比不上玉皇劍?”


    她一愣,然後嬌嗔著推他一把,隻是力氣太大,多虧他修為高,才沒有被她一推就倒。


    她嚷道:“哎呀,你這人,太斤斤計較了!”


    張也寧無言以對。


    他看薑采拿著玉皇劍比劃,便幹脆坐下來,淡聲解釋自己的行為:“我說過,你於戰鬥上頗有天分,但是世間無人有能力教你更上一層樓。玉皇劍的劍靈存在千萬年以上,你稱一聲‘前輩’也是應當的。你與劍靈好好合作,也不枉費你這身上好天分了。”


    薑采敷衍地應了兩聲。


    拿到玉皇劍之後的那段時間,是薑采和張也寧相處最愉快的一段時間。他帶著她繼續行走,帶她一同除魔。薑采並不排斥。


    因魔族和人族、妖族都不同。魔族沒有團結心,沒有同一種族之間的互相信任。薑采自由自在當魔的時候,她自己都會殺魔。跟著張也寧後,她依然殺魔,這對她來說,和以前的日子並沒有區別。


    而且她現在有了玉皇劍,她可以不斷地靠殺魔來試劍,提升自己的戰力。張也寧說自己教不了她戰術,她便自己琢磨。


    她從未想過離開他。


    她有時候會刻意遺忘他重明君的名號,他長陽觀弟子首席的名號。她忘了他是修真界傑出的弟子魁首,心中希望兩個人一輩子這麽四處遊走。隻因他也給了她錯誤的認知——


    她問過他:“你不回去長陽觀清修嗎?”


    張也寧回答:“世間人與魔征戰頻繁,天下人受苦已久。我怎能隻顧著自己清修?”


    她問:“你不想成仙了嗎?”


    張也寧:“薑姑娘,成不成仙並不是最重要的。”


    他看世間皆苦,看紅塵波折,看滄海桑田的變化反而加劇了爭戰帶來的苦難。他想結束這一切,希望人族和魔族尋找到平衡點。他為此而下山,下山後幾乎不回長陽觀。


    他的道,此時的薑采是看不懂的,隻模模糊糊地高興於他不會回山上去,不會將她丟下。


    但人與魔之間的信任,本就如露水般短暫。


    有一日,薑采聽張也寧的話去剿滅一處的低等魔,她帶著一身血回來的時候,掩藏氣息,本想逗一逗張也寧。但是她發現張也寧的房舍多了一個人,張也寧在和那人說話。


    看衣著,來人是長陽觀的弟子。


    薑采不悅起來,她對長陽觀的弟子不太喜歡,因他們每一次到來,都是要叫張也寧離開。


    薑采便繼續掩藏氣息,聽他們說什麽——


    弟子道:“師兄打算一直與那隻魔待在一起,不回觀中嗎?”


    張也寧平聲靜氣:“叫她‘薑姑娘’吧。她原先也是人,也有名有姓。”


    弟子點頭:“希望薑姑娘聽從師兄的安排,能夠實現師兄的目的。”


    張也寧沒說話。


    那弟子再道:“師兄放心,天下人紛紛說你與魔為伍,向觀中告狀,我們一直在替師兄解釋。那魔女是先天道體,蒙受師兄教誨,在魔族中也十分厲害。


    “隻要師兄一直能控製她,她成為了魔王,甚至魔尊,她能夠控製天下魔物的時候,人族和魔族的仇視,就有辦法停下來了。隻是我們擔心魔女多詐,怕師兄控製不住她。”


    張也寧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弟子點頭。他說完了掌教吩咐給自己的傳話,是為了讓張也寧放心,長陽觀會為他兜著底,不會和世人一樣誤會他,還會幫他澄清誤會。但是臨走前,這弟子也忍不住自己的八卦心:


    “師兄,你和那個魔女之間,真的沒有情債啊?”


    張也寧凝目望來,弟子起初以為他看的是自己,後來發現師兄的目光穿梭過他,落到他身後的空氣上。弟子回過頭,盯著看了半天,身後金白色光華亮起,摻雜著魔氣,薑采露出了身形。


    薑采麵無表情,盯著張也寧。


    張也寧平靜無比。


    薑采倏地拔劍,指向他:“你讓我跟在你身邊,是為了馴化我,讓我變厲害,幫你統禦魔族?”


    那弟子臉色煞白,沒想到這女子從頭聽到了尾。他立刻看向張也寧,向張也寧使眼色,盼望張也寧否認。


    張也寧冷冷清清,不言不語。


    薑采冷笑一聲:“我就說,怎麽會有人這麽好心,無緣無故教我這個教我那個。我猜了那麽久都猜不中原因,最後隻能說服自己這是緣分,這是你們修士都相信的緣分。你也許就是見我覺得麵善,就是想日行一善,教化我一番。


    “這世上人,都覬覦我的先天道體。我以為你不一樣,和那些虛偽的修士不同。但是到頭來,你也是覬覦我的先天道體。隻是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比他們想得更深遠,你想徹底掌控我。”


    她高聲:“可我薑采,這一輩子不被任何人掌控!你利用我殺魔,殺我的同族,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張也寧,你是這世上最虛偽的人!”


    她目中泛著水光,用最惡劣的語言猜忌她和他的關係,用最大的惡意去審視張也寧。


    人總是這樣,因懼怕傷害,而豎起全身的刺去保護自己。


    她熱血上頭,最是憤恨。她其實也希望當自己質問的時候,張也寧解釋一二。隻要他說,她便會重新考慮這段關係。可是張也寧任憑她激動萬分,就是一句話不辯駁。


    薑采心寒,冷笑道:“好。”


    她掉頭就走,張也寧不阻攔,那個長陽觀的小弟子快急死了,在她奪門而出時趕緊道:“你一身本事都是師兄教的,你就這麽走了嗎?”


    “那還要我如何?”她猛地回頭,陰森萬分的神情駭得小弟子後退兩步,“削骨割肉還張也寧的恩情嗎?”


    張也寧淡漠:“你走吧。”


    薑采恨怒:“我本來就要走!”


    少年的薑采,是她一生最急躁的她。她說走就走,什麽東西也不要,隻帶走了玉皇劍。她想著如果他舍不得玉皇劍,就會追來。但是張也寧也沒有追來,這真讓薑采傷心無比。


    她是真的很不成熟。


    她抱著玉皇劍,可憐兮兮地一邊走一邊罵,一邊罵一邊哭。夕陽西下,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時,傷心得讓人以為她死了爹娘,十足淒慘。


    而對薑采來說,失去張也寧的痛苦,和死了爹娘大約也差不多。


    她絕不回去找他,她絕不淪為任何人的工具。薑采畏懼命運被他人安排,不肯受任何拘束。她自由自在,誰也別想要求她做什麽。


    可她也不想回去過去的日子,渾渾噩噩地殺魔。


    她真的太討厭張也寧了。


    每天晚上,她抬頭看到天上的月亮,就要臉黑,就要對著月亮一通咒罵。


    每天她修行的時候,一引靈氣入體,她就麵如死灰,討厭這種力量也是張也寧教會她的。


    即使她拿玉皇劍作戰,她都生氣。


    於是薑采把玉皇劍封印在體內,再不肯拿出來當武器,繼續像自己以前那樣赤手空拳和人打;她也不再修行,不引靈氣入體,任由魔氣越來越多地吞噬她。


    為了跟張也寧作對,每天夜裏,她都要用鬥篷把自己的麵容藏得嚴嚴實實。每次抬頭看眼月亮,她就要咒罵:


    “我告訴你,我討厭你,你不許再出現在我麵前。你要是再出現在我麵前,我一定殺你!”


    路過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指著月亮唾罵,疑心她失心瘋了,同情地給她送上一枚銅錢。


    薑采:“……”


    她灰溜溜地一掩鬥篷,轉身逃了。


    --


    十年後,薑采獨打獨鬥的生活,遇到了一點麻煩。她中了那些修士們的奸計,被困住了。因封印了玉皇劍,因多年不肯修行,她的修為進展緩慢,這些修士追殺她數年,好不容易抓住她,豈會放過?


    他們想要她的先天道體。


    他們將她關在樊籠中,用枷鎖鎖住她的手腳。他們對外宣稱是除魔,實際上他們日夜在研究古書,琢磨著怎麽把她的先天道體剝離出來。


    薑采的先天道體從來就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這個魔女擁有最好的修行天賦。這麽好的東西在她一個魔修身上,太過浪費,如果能在修士身上,修為必將事半功倍。何況薑采是個魔,那以殺魔為借口去搶她的先天道體,就是最好的理由了。


    薑采奄奄一息,一直被關著。


    她自然不肯被關,也知道沒有人會救她。她想要自救,如今最簡單的法子,就是解開神識中玉皇劍的封印。雖然恨張也寧恨得要死,但是她也不至於因為那點事,就命喪於此。


    所以薑采也從沒想到,張也寧會來救她。


    那夜月黑風高,薑采癱跪在樊籠中,看到那白衣青年渡海而來,青龍長吟呼嘯半空。


    修士們又驚,又了然:“早聽聞你圈養一個魔,以為你醒悟了,沒想到你執迷不悟,還敢救魔!


    “張也寧,即便是你,麵對我們這麽多人,你也不是對手!”


    薑采隔著欄木看張也寧,他並不看她,他直接入這場殺局。那晚的血,是薑采記憶中最可怕的血。她看到血流成河,天地如焚,道術之間的拚殺引得風雲變色。


    如那些人說的那樣,張也寧一個人,難以衝破那麽多人的包圍。他還沒有他日後那麽厲害。


    薑采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你快走!我不要你救!”


    可是張也寧仍然一步步走向樊籠。


    遍身浸血,烏發淩亂,每一步都趔趄,手中青龍鞭都要握不穩。他殺了大半修士,還有一些修士躲藏在黑暗中,那些修士偷襲,再被他殺掉。他終於殺得這裏的人都忌憚,眼睜睜看著他如地獄修羅般,跌撞著走向樊籠。


    隔著樊籠,還差一丈距離,他抬頭看她。


    薑采怔忡看他,向他伸出手。


    她突然尖叫出聲:“張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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