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也寧傷勢比她要重。


    他臉色紙一樣白,墮仙力量又在影響他……他反握住薑采的手指帶著幾絲顫意,閉目一瞬就睜開。


    張也寧輕聲:“我沒事。”


    但他怎麽可能沒事?他一直在幫她控製時光長河。


    隻是以二人的關係,此時此刻,實在不必多說。


    薑采問他:“還能撐得住嗎?”


    張也寧笑了一下,雖然很淡:“暫時還不會喪失神智。”


    薑采便不再與他多話,二人攙扶著站起,觀望四周環境,很快發現他們出現在了魔域,和他們離開時的位置一樣,在焚火修羅界。二人勉強定了定神,不知如今什麽世道,外麵都發生了什麽事,便先離開這裏。


    薑采在神識中一一聯絡熟人。


    等他們走出焚火修羅界的時候,有人回應了她。薑采打起精神:“是那位巫家祖先。”


    張也寧難受無比,淡著臉沒說話,全部力量用來壓製自己。薑采說話間,前方就有一道光落下,向他們疾奔而來。定睛望去,正是巫家祖先。


    張也寧勉強回了一句:“看來他身體好了。”


    這話聽著有些不冷不熱,讓趕過來的巫公子怔了一下,以為自己哪裏招惹了恩人。


    巫家祖先看著兩人突然出現,驚喜萬分:“兩位恩公,你們消失這麽多年,終於出來了啊?外麵都亂套了……”


    薑采問:“時間過去了多少年?”


    巫公子:“整整一百年。”


    薑采和張也寧對視一眼,心裏一沉——謝春山說的關鍵時間,到了。


    薑采立即問:“複活的魔子呢?”


    巫公子:“她這些年一直閉關修行,魔域是追公子在管啦……哎我實在看不懂這情況,要不是為了等兩位恩公,我早就離開魔界了。你們不知道,無極之棄當年發生了一件慘案……”


    二人從巫公子口中聽到無極之棄發生的事。


    張也寧蹙一下眉。


    薑采說:“那事有蹊蹺,不太對勁。”


    巫公子憤憤不平:“有什麽蹊蹺?就是人族忘恩負義!雖然我是人修,可我也看不起無極之棄那些人。要不是追公子……”


    薑采打斷:“你要回人間嗎?”


    巫公子悵然:“我到底是人修,在魔域實在沒法待。要不是追公子還給我留一口飯,我早被那些魔吞了。兩位恩公即使不來,我也打算回人間的……我也不知道人族和魔族現在這樣算什麽。”


    他苦笑一聲:“身在魔域當年,看盡魔子心性,我可能回到人間,也無法和其他人族一樣了。我大約會躲起來,兩不相幫吧。但是兩位恩公要怎麽辦?”


    薑采說:“去無極之棄看看。”


    反正魔子閉關,見不到人。不如去無極之棄看看。


    巫公子嘀咕:“去看那幫忘恩負義的人做什麽……”


    張也寧冷冷淡淡,出來後便如清薄月光般,他不言不語,讓巫公子有些忌諱。他瞥巫公子一眼,巫公子倏然閉嘴。


    而薑采則耐心解釋:“是否是真的忘恩負義,還要再看看。你說阿追三根脊骨就斷了四根脊骨相連、還有百姓念力加持的鎖鏈,這是不可能的。無極之棄的事有蹊蹺,當去看看。”


    張也寧輕聲:“一百年時間到來了,夢境關鍵點要來了。我們要做好準備破夢了,阿采,你覺得——魔子的心願,是什麽呢?”


    薑采沒有回答,她沉默一瞬後,問巫公子有沒有學會織夢術。巫公子正解釋他的修為,薑采一把拽住這個人的手腕,趕在一個魔感應到他們氣息奔來之前,和張也寧一起帶著巫公子離開了魔域,返回無極之棄。


    第142章 人族與魔族的戰爭……


    人族與魔族的戰爭, 並沒有因魔穴的封印而結束。


    因妖族也參與了戰鬥。


    妖族與魔族合作,給人類臉上重重甩了一巴掌。在人族看來,人族針對的始終是鮫人, 以及為牽連的金鼎龜, 人族無意擴大戰爭版圖。


    若非鮫人族將離光珠給了魔族,魔子怎會誕生?


    若非鮫人族毀了和人族的約定,扶疏國的王為何不能複活?


    而在無極之棄事件後, 魔子再未出現過,帶領魔族和人族戰鬥的, 是那個叫阿追的鮫人。魔族也不再試圖將戰火困在一個地方,沒有魔子的約束,有阿追對人族的仇恨,人族迎來了戰火燎原的五十年。


    阿追和魔子,都成為了讓人族切齒的仇敵。


    再加上,金鼎龜煽風點火。


    五十年戰火, 再加上之前的五十年, 讓太子棠華徹底坐不住了。棠華親自出京, 去帶兵剿滅鮫人族和金鼎龜一族。人族在太子的保護下, 戰爭漸漸偏向利於人族的那一麵。


    在太子棠華的領導下,人族一定可以戰勝魔族和妖族。這是所有人族的共識和希望。


    這是太子棠華給予自己子民的信心。無疑, 讓百姓愛戴、深信不疑的太子, 才是扶疏國真正的人心所向。


    --


    薑采和張也寧一起走在無極之棄半人高的荒草上。


    巫公子跟著他們, 絮絮叨叨把這些年發生的事詳細講給二人。他抬頭, 看到蘆葦蕩中,袖揚衣飛,深深淺淺間,紫衣姑娘和白袍青年背影清逸靈秀, 如同仙人般。


    唯一不同的,是當薑采踏上這片土地時,頭頂當即有悶雷轟下。


    薑采反應倒是快,雷電劈下時,她瞬移而走,沒被電光劈中,倒是她身後的巫公子被唬了一跳,怔在原地,發起了呆。


    張也寧向她望來。


    她尷尬一摸鼻尖,也被自己逗笑,語氣頗為懷念地安撫巫公子:“沒有大事,不必懼怕。隻是我有劫數在身,經常比較倒黴。離我遠點就好,小心被我連累。”


    巫公子怔忡看她,一時也不知道她這帶著幾分調笑的話,是真的讓他遠離,還是逗人多些。


    張也寧則是因身體不適,一直勉力壓製力量,沒有心情和他們多說話。薑采逗弄人已是一種調劑心情的習慣,張也寧則走到一邊,觀望氣象,感應氣息波動。


    張也寧忽然道:“無極之棄沒有人族了。”


    薑采心中突得一咯噔。


    張也寧肯定無比:“隻有妖和魔的氣息。”


    薑采不再和巫公子說話,她走來張也寧身邊,張開法眼掃望四方。一看之下,她和張也寧一樣,沒有在這裏找到任何活人的氣息,隻感受到妖和魔偶爾路過的氣息。


    妖的氣息更重一些。


    薑采喃喃自語:“奇怪,無極之棄的人都搬走了?這裏荒廢了?”


    舉目望去,四野荒涼,斷壁殘垣,宮室倒塌,梁柱被燒。天上時而有鳴鳥拍翅飛過,他們所走的路,一片濃厚蘆葦,原來不是荒野之地,而是雜草蘆葦,蓋住了之前人類居住的城鎮痕跡。


    薑采目不轉睛,心裏生起不合時宜的詭異熟悉感。


    她覺得眼前所看到的無極之棄,已經和後世被封印起來、成為魔疫供養之地的無極之棄,很像了。這片土地,在一點點地荒廢。


    薑采立刻扭頭看身後同樣迷茫的巫公子。


    巫公子大為不解:“我、我沒有聽說過無極之棄廢了的事啊。我這些年畢竟在魔域,沒有聽魔提起過無極之棄……”


    他提出一種可能:“是不是那件事之後,魔子閉關後,追公子身體恢複過來後,帶領魔族們掃蕩了無極之棄,把這裏的所有人都殺死了?”


    張也寧淡聲:“若是那樣的話,人族也不會對無極之棄發生的事絕口不提。”


    薑采問巫公子:“你不會織夢術的話,這些年是否習得一種和我們提出的織夢術非常類似的幻術。就是可以將過往重現,將其模擬成現實,讓所有人都能看到?”


    她這是想起來曾經在芳來島大戰時,巫長夜所使用的那種法術。巫長夜正是讓虛幻幻術變成現實,投放於半空中,才定住了盛知微的片刻心神,給她和張也寧提供了戰勝盛知微的機會。


    薑采並不知道巫長夜當時是燃燒壽元使出的術法,她以為巫家人都有這種天賦。


    巫公子深深看薑采一眼。


    他沒說自己可以不可以,他隻說:“我的幻術必須要借助道元,才能看到過去發生的事。這裏有道元讓我用嗎?”


    張也寧不置可否:“找找看。”


    ——他們要知道在魔子被千刀萬剮那事後,無極之棄到底發生了什麽。是魔子對無極之棄開了殺戒,還是人族對無極之棄開啟了殺戒?


    這裏沒有人的蹤跡,但有妖的。巫公子在後慢吞吞地跟隨,猶豫著自己是否要犧牲那麽大讓兩位恩公看到過去發生的事。他想著既然是恩公,那自己報答恩公也無妨……


    但是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還沒有修成兩位恩公一直說的什麽織夢術,他平時的幻術都是假的,他要讓真實的過去模擬成幻術給眾人看到,每次都至少燃燒一百年的道元。


    他統共修行才二百年……那晚七夕夜遇到兩位恩公的時候,他不過剛剛修行百年罷了。


    薑采和張也寧在前方開路,抓到了一隻藏在草叢中的小妖。二人發現那小妖時,那妖悚然一驚,扭頭就跑。張也寧身如流雲,薑采拔身而動,這二人一起出手,那妖如何能跑。


    薑采蹲下,看看小妖怪的眼睛,看看他的嘴巴,看看他的道元。小妖被她摸了半天,渾身僵硬,眼中兩泡熱淚快要砸下來。


    她說:“這孩子不會修行,也沒有修行天賦。”


    張也寧冷淡:“不要逗小孩了。”


    薑采這才哈哈笑了一聲。


    巫公子:“……”


    他咂舌,不得不說這位薑姑娘心態真好。火燒眉頭的事了,她也不疾不徐,還有空逗弄小孩。


    薑采起身,將小孩抱在懷裏,和張也寧繼續走路。巫公子不知道她什麽意思,薑采挾持這小妖,扭頭和張也寧說:“是由人身變成的妖。和當初魏說他們成妖時比較類似的情況。


    “這種妖,不知道自己是妖不是人,在記起真相前,都會以為自己是活生生的人。”


    張也寧神色飄忽了一下。


    他回過神,見薑采停下步伐等他,目有幾分憂慮。他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才繼續跟著她,邊走邊說:“這種成妖方式,都是極為混沌下、心中些許怨氣累聚。怨氣不足以感應到魔氣,便不成魔而成妖。


    “這種妖都比較弱小,成妖會出於自我保護意識,會忘掉生前很多事。”


    薑采若有所思:“這裏的妖都這樣嗎?”


    她懷裏抱著的小孩在這時鼓起勇氣:“放開我!你抱走別人家小孩,我阿娘知道了要罵你!”


    薑采低頭,揉了揉這小孩的頭發。他都不知道,他所謂的阿娘,可能早就死了很多年了。


    張也寧說:“再找找看。”


    巫公子一頭霧水地跟著這二人,看他們又找到了一個小孩妖怪。這一次的小妖非常不聽話,被張也寧抱在懷裏,扭頭就咬張也寧的脖頸,折騰得厲害。


    薑采在旁邊嚇唬小孩:“居然敢咬他?他可是墮仙!你阿娘沒給你講過墮仙的事嗎?沒告訴你再不聽話,就讓墮仙吃了你嗎?”


    正逢張也寧睫毛輕顫,垂目向懷裏那咬他的小孩看去。他睫毛長揚,眉心墮仙紋如血朱砂一般,眼眸因狀態不好而隱隱泛著殺氣……他分明清寧無比,但斂目看懷裏小妖怪的那一眼,仍將小孩子一下子嚇得僵住,不敢再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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