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也寧麵色青白片刻,他糾結半天,說:“你走吧。”


    薑采心底疑惑,晃了晃手腕:“那你抓著我手不放,我怎麽走?”


    這位俊美多妖的墮仙默默鬆開扣她手腕的手,別過了臉。冰原上,在她背過身後,他勉強又別扭:“……你要借我的眼睛嗎?”


    薑采回頭笑:“不用啦。我習慣看不見啦。”


    張也寧神色很掙紮,而雲升公主在後麵快笑瘋了。


    第115章 薑采給自己落了一……


    薑采給自己落了一道避容術, 目的是讓自己不容易被別人注意到。她現在是聲名狼藉的魔女,和雲升公主在一起,還是低調點好。


    很快薑采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她那“生死迷劫”跟著她, 無論她走哪裏, 都轟轟烈烈引起一片喧嘩。不是有誰的靈獸突然失控來撞她,就是哪個修士認錯了仇人追殺她……敵人多了,避容術也不管用, 薑采狼狽無比,隻好給自己戴上了帷帽, 擋避別人窺探。


    薑采自己也被自己的淒慘給逗笑,搖頭說旁邊的人:“別笑了吧?”


    二女行在無極之棄的街道上,薑采一路慘下去,雲升公主跟在旁邊就抽、搐著笑了一路。好在雲升公主記得自己是找薑采幫忙的,嘲笑別人確實不好。


    雲升公主咳嗽一聲,同情道:“你這樣, 走哪裏都很危險。一不小心就被殺了。”


    薑采隨意:“若真那麽容易死了, 便是我本事太差, 怪不得別人。既然敢和殿下走, 我自然是有些自信的。嗯……我也確實不應該龜縮在北荒之淵,應該多走走。”


    她聽雲升公主說, 才知道張也寧帶她逃去的地方, 兜兜轉轉, 還是“北荒之淵”。


    雲升公主說北荒之淵是天地的盡頭, 靈氣和魔氣的終結與開始都在那裏。張也寧選擇北荒之淵自囚,也是正常的。


    此時,雲升公主聽薑采這麽說,若有所思:“是。你若與張道友一直在一起, 生死迷劫其實很難渡過的。”


    薑采以為這是有什麽講究,便側頭聆聽。畢竟一萬年前的扶疏國比後世的厲害修士多得多,他們渡劫也許更有經驗。


    誰知道雲升煞有其事道:“生死迷劫分為‘十生無死劫’和‘十死無生劫’。你若日日與你那姘頭在一起,他身為……那麽厲害的人物,這些劫數他會不自主地都替你擋了。


    “劫數到不了你身上,你怎麽渡劫?還是和他保持些距離比較好。”


    薑采想了下,緩緩說:“登山亦有道,徐行則不躓。”


    這句話的意思是,登山路艱難,沒必要緊迫追趕,隻有緩緩行路,登山才不會傷腳。


    說的是登山,也可指修行。


    雲升深深看她一眼,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修仙路漫,確實沒必要急迫。”


    薑采歎口氣,擺擺手笑:“我也不是那麽有悟性。說來慚愧,我這般不著急,隻是因為並不願讓也寧看到我渡劫。”


    雲升:“哦?”


    薑采回想起自己前世的應劫而死。


    經曆了這麽多,如今想起前世,漸漸得有很多恍惚感,覺得那些距離自己已經太遠了。吃過的苦太多,就不會記得太深。後來往往複複想起來的,竟然隻剩下漫天大雪中的那輪皓月了。


    薑采道:“我聽人說,十生無死劫觸動的時候,痛苦到極致卻死不了,神魂、身體都要一遍遍重新淬煉。痛到最厲害的時候,會覺得還不如死了痛快……”


    她語氣有些模糊,如同親曆一般。她體內的魔疫聽著她這些話,在這一刻竟然安靜下來;雲升公主詫異看她,覺得此女來曆更加神秘了。


    青翠色帷帽被風吹拂,薑采聲音帶著幾分悵然:“這隻是十生無死,後麵還有十死無生。再加上我其他劫數都已度過,這重劫數衝擊就會是最厲害的……”


    雲升道:“你怕自己渡不過嗎?”


    薑采想了想,道:“確實不是很有信心。”


    她又開玩笑:“而且如果也寧看著我怎麽痛苦卻怎麽都死不了……估計跟割他肉一樣難受。這麽不好的事,還是不要讓他看到了。”


    雲升沒理會她借助情郎弄出的插科打諢開玩笑,這位公主殿下語氣嚴厲:“修行之路,你若是沒有信心能渡過,那就必然渡不過。修行就是修道心,道心先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還能有什麽渡過劫數的希望?薑姑娘這般心思,趁早放棄修行吧。”


    她說的不留情麵,薑采不生氣,意外之餘,打起了些精神。


    薑采道:“是,多謝殿下點醒我。在一些事情發生後,我自己確實懈怠了很多。我雖然不求必須成仙,但是這條路能一直走下去,我也不該自暴自棄。嗯……最近經曆了些事,有些心灰意冷,是我想岔了。”


    雲升道:“僅僅是百姓們不信任你,認為你是魔女,認為魔女和墮仙沆瀣一氣為禍蒼生,你就受打擊了?”


    薑采道:“不止如此……”


    ——而是她一直努力地做一切事,幫一些人,卻連前方路都看得不甚清楚了。


    她想還天地清明。


    但是深陷扶疏舊夢後,她越來越覺得,真相可能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她起初以為雲升公主日後成為魔子,此時必然陰鷙狠辣肆意殺生,實際上沒有;她以為永秋君日後成為墮仙,對她幾多追殺,此時必然心性陰險嫉妒長姐,實際上也沒有……


    在這個故事裏,也許沒什麽惡人。


    那她要做的,到底是什麽呢?


    說話間,薑采聽到吵鬧動靜,查探到了妖氣。她順著聲音側過頭,雲升公主知道她眼睛看不見,便為她解說。


    原來在兩人身旁不遠,有兩隻小妖正在和修士吵架。


    無極之棄被雲升收服後,雲升公主強製人與妖生活在一起,還試探著將一些沒有危害的魔放進來。雲升公主修正著律法,好平衡三者。遠方的太子棠華聽到長姐這種行為,纏綿病榻之餘還為她憂心,為這裏捏把汗,不斷和雲升通信,還揚言要親自過來。


    而無極之棄三族的摩擦,自然也是不停的。


    眼下正是修士按照公主殿下頒布的律法,把自己關押了很久的妖放出來,將他們的法器還回去,讓妖離開。那妖卻不信任,大吵大鬧:“你們到底什麽目的?為什麽放我們?我們才不相信!”


    修士不耐煩:“沒目的!是殿下讓我們放……”


    他扭頭跟同伴抱怨:“我就說這些妖殺光得了,放他們出來幹嘛……”


    他的同伴重重咳嗽一聲,幾人一起看到了不遠處的雲升公主,連忙禁口。


    薑采問雲升公主:“我們不過去看看嗎?”


    雲升慢悠悠:“不去。這種小事,他們總要自己解決的。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我就換人手。我好歹是公主殿下,豈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二女繼續在街上行走。


    薑采道:“你做這些,其實百姓們並不理解,也不讚同。不過是你靠著自己的身份在壓著不服的聲音,你擁有的好名聲,都會在你這般行為後,名聲一點點壞下去。大家會說雲升公主不向著人族,向著妖族和魔族,而妖族魔族的人會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哪邊都不討好。”


    雲升公主道:“功在千秋。”


    薑采沉默一下,微微一笑,承認:“是……如果你的構想能夠實現的話。”


    但是一萬年後,也未曾實現。


    不光未曾實現,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曾經的信仰願望了。那條墮魔之路,你走的……恐怕比我徹底得多。


    薑采道:“這世上,愚昧者永遠是大多數,你試圖叫醒他們,說一遍不夠,要一遍又一遍地不停說。哪一步沒有走好,都會墜入無極深淵,永無翻身之日。殿下赤誠之心,卻未必有人理解……其實太子殿下說的也對,殿下這麽好的資質,不去修行,而混在塵世中處理這些事,有些可惜天分了。”


    雲升公主扭頭笑,耳下銀墜打在麵上,輕晃叮咚。


    她笑眯眯:“上天生我,我便沒有浪費天分。擁有如此資質,怎敢懈怠不前?必然要燃盡此心此血,好報答上天寬厚之恩。


    “百姓們隻是現在不懂,十年,百年……當這天下人妖魔能夠不再征戰,維持著和平,哪怕是虛偽的和平,他們也會知道我今日所做沒有錯。我也不求人理解,這條大道,我會走下去的。”


    薑采靜靜聽著。


    當一萬年前的雲升公主說這些話時,她不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麽。當雲升公主踏上這條路時,她便是寂寞的、孤獨的。沒有鮮花喝彩,沒有掌聲夾道……太子的聲望會越來越高,雲升公主的聲望卻會毀譽參半。


    甚至一萬年以後,世上無人再記得這些。


    薑采忽然明白日後的魔子於說,為什麽會對自己青睞,幾次對自己“放水”,說什麽薑采很像曾經的她。薑采走的路,也許魔子早已走過。可能魔子知道自己走的路很難,會迎來無邊的詆毀和黑暗,但她也許沒想到那條路會那麽黑,會那麽漫無盡頭。


    那條路,到底要走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薑采恍惚間,心髒一痛,閉了目。她想到自己入夢前,巫展眉是借用了龍女神魂牽連中的魔子的那一點道元之力。


    如果魔子沒有真正的死,如果她和張也寧猜測的是真的話,那他們進入扶疏舊夢,那個女子,一定是能感應到的……感應到了,卻沒有阻攔。


    是否是說,魔子於說是想讓他們看看她的過往,她的故事?魔子於說,是否也曾經懷念過那個雲升公主?


    但是……雲升公主到底是要如何墮魔,才能成為魔子呢?


    整個魔域,可都是以魔子為心髒,與她相依相伴的啊……這是多大的力量,能夠成為魔之子?


    雲升拍一下薑采的肩:“你在想什麽?”


    薑采回神,道:“想如何追殺江臨。”


    雲升還沒回答,二女就聽天上一道靈獸鳴嘯。下方那些妖看到有妖給人做靈寵,又開始破口大罵,說人奴役妖族。雲升公主一擺手,讓自己的靈獸化成了人形,去和那些妖吵架……而她自己拿過信件,快速一掃:


    “薑姑娘,我們走!


    “找到江臨了。”


    --


    江臨帶著盛知微一直在逃。


    他不明白,以往雙方大戰你來我往,卻也不會窮追不舍。為什麽這一次,雲升公主一定要追捕到他?若說這一次戰爭修士死的人多,但因為時光長河的開啟,魔族死的也不少,修士應該心態平衡才對。


    雲升公主到底為什麽這次這麽執拗?


    盛知微被江臨一路抱在懷中,她一直安靜乖巧,不說多餘的話,不做多餘的事。不知她真正幼年時是否也這樣,但起碼她現在這樣,江臨就不會丟下她。


    在江臨眼中,她目前對他還有用。


    盛知微也願意對他有用。


    江臨傷勢沒有好全,再次踏上逃亡之路。出城前,前方氣息落下,他停下步,與言笑晏晏的雲升公主當麵。江臨懷中用繈褓帶著盛知微,他猛地回身向後,後方路被一陌生翠衣女子擋住。


    那姑娘大氣十分,抱臂蒙眼,衣袂如飛,青煙筆直。


    江臨被夾在中間,緩緩拿起劍。能和雲升一起來堵他的女子,必然不容小覷。他懷裏的盛知微扒著他肩膀,在江臨縱身向外疾躍時,她看到了江臨身後的翠衣女修——薑采!


    薑采竟然和日後的魔子聯手,對付江臨!


    這魔幻的場景,讓盛知微年幼的小臉一抽,眼神在一瞬間空茫。她不解自己進入的這個夢怎麽回事,薑采怎麽可能和魔子合作。但是眼下場景,不容盛知微想太多。


    江臨入戰場,薑采和雲升一前一後同時出手。那玉皇劍在雲升手中,本已讓盛知微眼皮直抽;薑采竟然還不用劍,而是用術法攻擊……


    盛知微被抱在江臨懷裏,江臨的每一次大幅動作,都激得她頭暈眼花,眼前金星亂跳。盛知微努力忍著,想自己不能給江臨拖後腿。但是三人之間打鬥造成的結果太轟烈,盛知微一個幼童在其中,撐不到他們分出勝負,已經慘白著小臉,口吐白沫了。


    雲升最先注意道,高喝:“江臨,我們並非要殺你,而是與你談判。你先放下那幼童!”


    江臨周身魔氣交縱,百姓們紛紛慘叫著躲避,他立在一房頂,腳踩瓦礫,身如長竹。他壓根沒注意到懷裏小女孩的異樣,雲升這麽說,他才垂頭瞥一眼。


    盛知微扒著他衣領,難受得整張小臉皺在一起。她淚眼濛濛,用軟糯聲音小聲:“別、別……我沒事,江臨,我要跟著你。”


    江臨心有異常——什麽“江臨”?一個看著六七歲的稚童,敢對一個魔直呼其名。就算之前他昏迷,她守在他身旁等他醒來,也不代表什麽。


    人修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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