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麵古怪的鏡子,一定要找到主人。江臨是魔物們的重要領袖,他受了重傷,這時候不拿下他,以後就沒機會了。


    前後追捕中,雙方緊迫不住,不敢放鬆。


    江臨抱著盛知微,跌入一城池,帶著她趔趄而逃。後方雲升公主帶著人緊跟著落下,雙方的距離在不斷拉近。江臨腦中混沌地想著,等到距離再近一些,他就把懷裏的小女孩丟出去,給自己延緩時間。


    鼎鼎有名的雲升公主,總不會不救一個小女童吧?


    江臨沒有來得及實行自己的計劃,他逃入一巷中時,身子一晃,砰一聲跌倒在地,暈了過去。好半晌,盛知微從他身下爬起來,咳嗽不住。盛知微回頭看身後追逐他們的人,女童清眸閃爍。


    她不太記得小時候發生的這些事了。但她一定要救江臨。


    女童左右看看,倉促無比地去抱巷子裏堆著的幹燥稻草,慌亂無比地覆在江臨身上,將人擋住。她再一個人坐在稻草前,緊張無比地等待著未知危險。


    陌生修士的氣息到來,女童眼珠亂轉,如臨大敵。


    雲升出現在了巷口,看到了女童。


    二人四目相對的一刹那,盛知微怔忡一下——魔子於說!


    雲升:“小妹妹,你在這裏有見到奇怪的人嗎?”


    女童單純無比:“沒有呀。”


    雲升目光落在她身後的稻草上,微微笑了一下,向前行走:“是麽……”


    女童張臂擋住,尖聲:“這是我哥哥,是我兄長!你不許碰我兄長!”


    她眼淚滾滾掉出,因不安而哇哇大哭起來,讓雲升怔忡。巷外紛紛有人過來查看,用譴責的目光看這幾個修士。雲升皺起眉,有些為難地看著女童。她越發覺得女童藏著的人有問題,正要不管不顧地把人帶走時,她麵色忽然頓住。


    雲升公主低喃:“糟糕,無極之棄,出事了。”


    她的忠誠侍從們聯絡她,無極之棄出現了墮仙和女魔頭,要她前去主持公道,帶領眾人殺了妖魔。


    雲升公主看一眼眼下,盛知微正抽抽搭搭地哭泣著,手指雲升公主等修士:“他們,他們是壞人,要帶走我和我哥哥……”


    雲升公主深深看眼這小女孩,灑然一笑道:“想不到世上還有人……姐姐臨時有要緊事,我們改日再會吧。”


    雲升公主來去匆匆,盛知微鬆了口氣。那疑似魔子於說的女人離開後,盛知微等了兩刻,覺得那人不會去而複返了,她才扒開稻草,把自己“哥哥”扒出來。


    她抱著江臨腦袋抽噎哭泣時,心中慶幸江臨是高等魔,他不外露的時候,修士感知不到他的魔氣。


    於是盛知微仰著頭,眼中噙淚:“好心的哥哥姐姐們,你們能帶我和我哥哥去醫館麽?我哥哥生病了……”


    --


    薑采不想殺人,卻也不能讓那些人將她和張也寧逼得無路可退。而張也寧控製不住自己的殺氣,他幾次耐不住要殺人時,都被薑采攔住。他勉強能認出她,可他的氣息已經越來越亂。


    這樣下去根本不是法子。


    周圍人湧來之速越來越快,也許他們知道二人不會真的殺人,便膽子更大了。而張也寧腦中叫囂著“殺光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本應靠殺戮修行,他自行壓製,可是靈氣大量耗損後,他壓不住那本能,又被這些修士激怒……


    張也寧艱難地將一道清心咒打在自己神海中,逼自己生出片刻清明。他渾身顫著,忍著殺意,將一重帶著雜色的道光罩在他和薑采身上。


    薑采打鬥間,感覺到身後張也寧氣息的靠近。和這些修士不同,她並不懼怕張也寧的靠近。哪怕他的氣息變得渾濁,一時清一時濁……可她連身子也不回,根本沒有警惕的一二分心,任由他的法術落在了她神海中。


    下一瞬,他從後抱住了她腰身。


    他的氣息貼在她發絲畔,冰涼又灼熱。他聲音喑啞顫抖:“我們走——”


    修士和魔修們再追,那二人遁光而走。仙人施展的遁光之術,他們根本追趕不上。追丟了人,修士們和魔修們互相看看,不知是誰先打了頭陣,這兩方又成為敵人,戰到了一起。


    --


    張也寧憑著勉強認知,帶薑采跌入了一片地段。


    四方皆是汪洋清湖,瀑布嘩嘩而落。薑采不知這是什麽地方,她落地後,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張也寧。她伸手向前摩挲:“也寧!”


    張也寧跌坐在地,心跳厲害,殺意重重,墮仙紋如血,血腥彌漫他視線。他的氣息都在顫抖,他此時連看著薑采,都生出殺了她的意識。


    這是他難以自控的墮仙之力。


    張也寧不發出聲音,不讓薑采感知到自己。他閉著目,從體內抽取脊骨,在法術下向外拉扯。他痛得滿頭大汗,鮮血淋淋,骨髓從肌膚底下抽出,皮開肉綻,削骨剖肉,可他不能停下。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控製住他。


    他此時才明白,前世張也寧自囚北荒之淵的那些日月,捆綁他的鐵索是如何做成的。他一直很奇怪,這世上誰能控製墮仙,他還以為是他師父永秋君又煉製了什麽仙器……


    原來困住張也寧千年萬年的鎖鏈,來自他自己體內,是他的脊骨所化。


    是他自己要困住自己。


    隻有他自己無法讓自己掙脫,隻有他自己,能夠將他徹底囚在北荒之淵,無日無月,再不見天日。


    極輕的一聲“擦哢”,落入了薑采耳中。她驀地屏住呼吸,側過頭。


    她尋不到張也寧的氣息,知道是他刻意藏住了。她也不知道,就在幾步之外,張也寧已經成了血人,汗水淋漓,半身被血弄濕。他奄奄一息地跌跪在地,用那化成鎖鏈的脊骨,將自己一隻手與此地河流困在了一起。


    他艱難地緩一會兒,在再次施法,將自己另一隻手與此地山嶽綁在一起。他的手才碰到自己脊骨,要施法將骨髓抽出時,一隻素白的手伸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睫毛上沾著汗水,視線時黑時清,困難無比地看向這無聲無息便尋到他的蒙眼姑娘。他身上的血,弄髒了她那飛揚的蒙眼白布,可他不吭氣,她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張也寧終於開口:“……你若聰明的話,這時候就應該離開我。”


    薑采不說話,她隻是傾身,抱住了他。


    她抱住他清薄料峭的身體時,就聞到了那濃鬱的藏不住的仙人之血的氣息,也感受到了他的微微發抖。她不是愛落淚的人,可她也有心髒發酸、淚水盈目的時候。


    她緊緊抱著他。


    良久,她聲音又冷漠,又帶著哽咽:“別再自囚了。


    “這一次,我陪著你。”


    第114章 閃電劃過天際,紫……


    閃電劃過天際, 紫雷裂空,悶聲在天。


    悶雷聲陣陣,那天罰, 不知是對著薑采, 還是對著張也寧。


    自從薑采開始渡生死迷劫,那天雷就日日追著她;而薑采記得自己在“三千念”中看到的,墮仙張也寧, 也經常惹來天罰,惹來天雷轟他。


    那時旁觀感觸不深。


    她以為墮仙自囚, 悲意不過那般;直到親身經曆,真正看著張也寧自囚,不是她從“三千念”中旁觀的那種感覺,她才知道曾經自以為是的感情些微膚淺……可她那時並不知道。


    說不明白的心酸感,轟然而至。


    薑采揉張也寧的手,沾著一手血。黏膩間, 二人的手指戰栗發抖。


    他別過頭, 喘不上氣一般閉目:“……我讓你離開這裏, 不要管我, 你是不是不會做?”


    薑采臉貼著他脖頸,她沒有說話, 隻是抱他的手用力。


    他脖頸青筋顫得厲害, 一雙眸子忽而染上血腥殺氣, 卻又在下一刻勉強清明。他忍得艱難, 忍得睫毛上沾了血水,他艱難無比的:“……我控製不住殺意。”


    薑采吸一下鼻子,藏住眼中淚花,說起不相幹的事:“我曾在阿羅大師麵前發誓, 我一定可以製約你,可以幫你。如果你為禍蒼生,我就以命咒殺你。你如何,我如何。”


    張也寧無動於衷,卻突然問:“你哭了麽?”


    她愣一下,說沒有。他默然低頭,握拳的手用力得鮮血再滲。悲意如沉雲,罩在二人身上。


    薑采突然上身跪直,仰起臉來,隔著白布,皎白的臉與他相貼。她漸漸鎮定,漸漸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沉著。她便覺得這一切沒什麽大不了:


    “沒關係,也寧。你若是能夠控製,我陪著你控製;你若是控製不了,我就以性命鎮壓你,陪你葬在此地。你我為鄰,看雲卷雲舒,日月變遷。滄海桑田依舊,卻不再和你我有關。這本來也沒什麽。”


    她抱著的青年蒼勁身子重重一震,他的呼吸都燙了幾分。


    血色殺意在腦海中不停衝刷,他看著這姑娘,既滿心狼狽,又想要殺了她。他身心湧上疲憊感,呼吸間,難以自控的殺念侵入四肢百骸。


    他厭惡這樣的無能為力。


    他拚盡全力壓製著那殺了她的衝動,他發抖抽+搐又冷汗淋漓。當這些殺意在他神魂中叫囂,試圖控製他心神的時候,神魂中,那一池枯水下,又似乎藏著什麽,試圖衝破。


    這一切讓他周身又冷又熱,讓他全身疼得厲害。他鎖住自己一隻手的鏈條繃得拉直,他手握拳,手指又被她緊緊按住。


    張也寧閉目艱澀:“你……你故意讓我無法心安。”


    薑采道:“是,你不能心安。”


    她摩挲著,撫摸他麵容,撩開他麵頰上的亂發。她輕聲:“我教你個法子,隻要開始忍,隻要能忍一時,後麵痛得麻木了,神識其實就沒什麽更多感覺了。萬事開頭難……隻要開始,後麵就不怕了。”


    他蹙著眉,痛苦萬分間,分出一絲心神看她:“你……”


    薑采淡漠:“嗯?”


    他沒有說下去,因新一重殺意湧上,讓他仰頸繃直身子。他要衝破那鎖住他的鐵索時,薑采一重清心咒落在二人身上。這沒什麽用,還不如她接著的一個懷抱讓他更觸動……但她緊緊擁著他,用全力困著他不讓他離開,他便一身冷汗地軟下身子,臉埋在她頸窩間。


    被她抱著,張也寧疲憊地閉著眼,他好像模糊呢喃了一句“薑采”,又好像什麽也沒說。


    他想的是,他隻是難以控製殺意,薑采卻是以身侍魔。當她這麽困著自己的時候,她的神魂是一直痛著的吧。痛得習慣了,麻木了,她就覺得沒什麽了。


    這個姑娘……張也寧緩緩伸手,落在她麵頰上。


    他問:“你一定要留在這裏陪我嗎?”


    薑采答:“是。”


    張也寧:“若是,我把我的眼睛借給你,讓你去做你應該做的其他事,你也不離開嗎?”


    薑采呼吸輕了一下。


    半晌,她輕聲:“我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麽?這天下人,懼怕墮仙之威,也一樣怕我這種雙‘修的人。他們覺得你別有用心,也一定覺得我別有用心。這世上,哪有什麽我應該做的事?”


    張也寧再忍了一陣子,澀聲:“墮仙之力觸發,我殺了同修,道心不再純然,道法也有了雜色。我開始成為真正的墮仙,無法回頭了。”


    薑采回答:“那有什麽關係?你我的一生這麽漫長,無論是犯錯還是改錯,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道心不純了,我們再重新修回來就是了。你是為了封印時光長河、控製不住靈力,才壓製不住墮仙之力的。這天道若真公道,就應該寬恕你。它若不寬恕你,我也要為你要個公道。


    “無論你什麽樣子,真仙也好,墮仙也罷,你都是張也寧,在我這裏從來沒變過。


    “也寧,我是進入扶疏舊夢,你我是想弄清楚真相,想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這也不過是個夢,如果夢和你產生二擇一的選擇,我肯定選你啊。你不要總覺得、總覺得……我會隨時丟下你,我會不在意你。


    “我確實……在情感上不夠敏銳,有些遲鈍。但是,張也寧也沒有比我強多少吧?我和你之間,何止一種關係。


    “這天上地下,三天內外,也隻有一個張也寧罷了。”


    她平平靜靜,冷漠至麻木,可她的聲音,如星河般,流入張也寧心間。


    她歎氣:“也寧,別拒絕我。”


    張也寧強忍片刻,還是沒忍住:“……這時候你煽什麽情?!”


    薑采一噎,卻也被他的不解風情弄得搖頭笑,沒之前那麽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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