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也寧猛地抬頭,看向她。


    帳內,氣息輕綿,許久無聲。


    她眼盲而不需要燈火,他是偷偷探訪也不會點燈。二人坐在黑暗中,不到一丈的距離,張也寧垂目,凝視著那穿入賬內、落在二人中間的月光。


    月光清美,卻如罅隙壕溝般,將兩人之間隔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張也寧在幽暗中,靜靜地看著她。


    半晌,他意識到自己的微妙情緒,低斂下眼眸,聲音縹緲:“你又不是不認得我,沒有見過我。”


    薑采:“但是你墮仙沉睡後,我眼睛就出了問題,就再沒見過醒過來的你了。這些日子我常在想,都怪永秋君那場大戰逼人太緊,不然你剛剛成就墮仙,我是可以有機會多看你兩眼的。


    “想來有些後悔。我若知道我之後會看不見,那時候我一定要與清醒著的你多看一看。”


    幽暗中,她伸出手,玉指素長微屈。


    中間隔著月光、隔著距離,她碰不到他的麵容,而她也無意碰。她隻是在虛空中,憑著印象描摹他的一眉一眼:


    “好久沒見你了……我有些想你。”


    張也寧在刹那間,心中浮起一絲悵然之刺,體內血液在瞬間凝住了。他心裏有異樣,像有什麽要衝破而出,卻又被他再一次地壓製下去。


    良久,張也寧淡漠:“薑姑娘戲弄人的法子,與日俱增。”


    薑采挑眉,攤手:“喲,看出來了啊。好可惜,還以為這麽說,你能感動一下。烏靈君的話本子不都這樣嗎?”


    她意興闌珊,向後靠在了床柱上,感歎:“你這人真難撩,我是撩不動了。”


    張也寧冷然:所以之前種種,都是她跟著話本子學的?


    嗤。


    張也寧皺眉道:“我與你說過,斷情絕愛最好。你非但不聽,還有越陷越深之意。你我情誼,我並非全然不顧。你若肯好好修行,日後大道你我同行,豈不快哉?”


    薑采慵懶:“不能睡你,誰肯和你同行?我圖你什麽?總不會是圖你貌若好女我卻勾搭不到手裏吧?”


    張也寧一噎。


    他道:“荒唐!”


    薑采低笑。


    她低著頭問:“你臉紅了沒?”


    張也寧冷冰冰:“自然沒有。情愛皆虛妄……”


    薑采打斷:“我不信。”


    她伸直手臂就要摸他的臉,霸氣肆意,直來直往。賬內就這麽點距離,張也寧總不至於為了躲她,專門換個位置姿勢,那也未免可笑。而薑采唇角噙著一絲笑,自然也是知道他性格強硬,不是那般會躲的人。


    然後她的手,被他握住了。


    他道:“別鬧。”


    薑采笑著逗他:“不是隔著袖子,而是真的碰到手了,也是進步對不對?”


    張也寧無言片刻,幾許狼狽地鬆開了她的手。但他隻尷尬一瞬,就很快問她:“所以你還是斷不了情?你便非要有情才可以?”


    薑采覺得他這話說的有點奇怪……他難道還是鐵了心非要勸她斷情?


    她道:“你傻嗎?你日日在我跟前晃,你讓我對你斷情?我尋思著,就算人家真的斷情無悔,像你這樣日日跟在人屁股後麵勸人斷情,也是無用的吧?”


    張也寧:“我說的不是那個。我說的是……你要爭取太子妃的事。和太子玩情,並不有趣。”


    薑采一愣。


    她意外地挑了下眉,“看”著他笑。


    張也寧沉靜道:“想要進入皇宮,可以找其他法子。用太子妃這個借口,後續麻煩太多。我不建議你這樣。”


    薑采微微一笑:“吃醋嗎?”


    張也寧淡聲:“吃醋如何,不吃醋又如何?”


    薑采靠著床柱,沉靜無比:“吃醋的話,我就放棄這個計劃;不吃醋的話,我就繼續這個計劃。”


    張也寧淡聲:“看來薑姑娘也不是沒有其他法子,不過是刻意用這種法子對付我而已。”


    薑采俯身,她穿過月光,麵容與他相撞。她手搭在他肩上,月光映照,清雅聖潔。而她一笑之下,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下,都感覺到青年的肩膀僵硬了。


    可他紋絲不動。


    薑采貼著他耳,手指撩一抹他柔軟的貼頸烏發。她在他發上輕輕一親,他目色一黯,按住她的手。


    而薑采仰麵輕聲:“是呀,就是故意用來對付你的。張也寧,一起來玩呀……


    “你是要做斷情的墮仙呢,還是做我的情郎呢?自己選啊張也寧。”


    張也寧身形倏地一動,勢如雷電。在薑采沒反應過來前,他一把扣住她衣領,他身子縱上貼迎,一下子將她推倒,按在了床柱上。


    張也寧冷淡:“玩火自焚啊,薑姑娘。你不過用此方式來判斷我在不在意你……結果會讓你很失望的。


    “若是失望的話,我有幸見到薑姑娘的眼淚嗎?”


    薑采好整以暇:“試一試啊。”


    床帳內,二人貼著麵,在黑暗中緊挨。緊貼的麵容冰涼無比,骨血流竄起絲絲熱意,正是冰火兩重天。


    第103章 謝春山是個沒本事……


    謝春山是個沒本事的。


    到百葉公主一行人浩蕩回皇城的那一天, 他都沒有讓公主對他青睞有加,依然做著他那無足輕重的小馬奴。既然是這麽沒本事的馬奴,那麽救了馬奴性命的陌生修士張也寧, 也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同理, 他們在路上遇到的蒙眼女修薑采,也無法被公主引為上賓,無法和公主一起返回宮廷。


    百葉公主倒是見到張也寧和薑采這樣厲害修士, 她起了招攬之心,想為自己父皇引薦。但是她的侍衛們告訴她, 狹路相逢,也許是高等魔變幻成修士的模樣,來騙公主。若是引狼入室,整個扶疏國都會危險——


    “那些魔沒有固定居所,整日和人類爭搶地盤。那些高等魔更是能夠掩藏自己身上的魔氣,實在難發現……公主忘了那個江臨了嗎?”


    百葉凜然, 想到了如今魔族高等魔中最有名的那一位——江臨。


    魔哪有什麽姓名。


    這個江臨有自己的姓名, 是因它這個高等魔利用自己可遮掩魔氣的本領, 被一小國國王引為知己, 還將一國公主許配給他。但這個魔頭一入那小國,就屠盡一國國土, 就此一戰成名。


    江臨在高等魔中也許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 卻是最有名、最狠辣的那一個。


    傳說中他麵容清雋風姿鬱美, 人族真的很難辨別真偽。


    百葉公主再心善, 也到底對半路相識的修士不敢完全信任。是以,百葉臨走前,叮囑了薑采若想當太子妃,可去皇城參與比試雲雲, 她又贈送了張也寧和薑采一些財物後,就帶著謝春山入宮了。


    張也寧和薑采剛入皇城,便流落於皇城主街,可憐極了。


    薑采比張也寧更迷茫。


    她眼睛看不見後,周圍聲音嘈雜,就會影響她的判斷,讓她抓不住重點。而今她立在這街頭,周圍人聲鼎沸,她感覺到了周圍來來往往,既有沒有修為的凡人,也有實力高強的修士。


    靈氣的波動和碰撞格外頻繁,時而有修士倏一下出現,又嗖一下消失;街頭小販有叫賣靈獸生意的,也有賣柴米油鹽的;有凡人嘀咕“這個人是修仙的吧瞧不上我吧”,也有修士詢問“敢問此處可是扶疏國皇城,如何才能見到陛下和太子”……


    凡人和修士和平地居住於同一地段,並不涇渭分明,且彼此非常習慣。


    這是後世絕不可能出現的。


    薑采因嘈雜的各類聲音而皺眉頭痛,她手撐住額頭,青筋直跳滿心惘然時,“咚”一聲,如石子濺入清湖,一個人的聲音將她從亂象中解救出來:


    “有人確實沒有修行天賦,有人不求長生,所以凡人才與修士混居。但此現象並不正常,凡人生老病死壽數最多不過一百,普通修士壽數卻有幾百,實力高強的更是能活到千年……彼此之間的差異不斷擴大,凡人和修士不太可能如此和平。”


    薑采思量一下,回答:“是妖魔。”


    她道:“天地間的魔氣比靈氣更適合妖魔修行,魔物厲害者,壽數甚至更勝過本領高強的修士。凡人和修士能夠和平共處,是因為有共同的敵人威脅他們的性命,若是……”


    張也寧順勢說道:“若是魔有了自己的去處自己的領袖,人族和修士之間的矛盾,就要爆發了。”


    扶疏古國此時,是處於一個很危險的階段。


    薑采喃聲:“這時候的魔域,是在哪裏呢……”


    張也寧沒有回答。


    他們來到這個夢後,隻聽說有魔沒聽說魔域,自然也沒有什麽魔子。想來魔域和魔子,都是後來才會出現的。


    薑采兀自沉吟時,她忽然一頓,因隔著袍袖,她的手腕被一根柔韌冰冷的東西纏住了。


    蛇一樣纏繞盤旋的纏手腕方式……薑采瞬間判斷出這是青龍鞭。


    薑采揚一下眉,戲謔:“幹什麽?”


    張也寧:“先找個地方住下。”


    他手勁加力,青龍鞭拉直,薑采被拉得一跌,被迫跟著他走。煙色道袍和月白武袍一前一後,薑采的蒙眼和手上被纏的鞭子,都讓周遭人覺得奇異。


    薑采笑:“我感覺到很多目光在盯著我們。”


    而她心裏微暖,知道他定是猜出她被太多聲音弄得失去了判斷力,才好心拉她走。


    張也寧……斷情後也依然很溫柔啊。


    她慢吞吞:“我倒不是不肯被你這麽綁著,就是你綁的這種方式吧,麻煩很多……”


    說話間,薑采就聽到他們被一個見義勇為的修士攔住了。那修士客氣地擋住了張也寧的路,拱手間,向後方那月白衣跑的蒙眼女修望了一眼,沉聲:


    “敢問閣下,那姑娘可是與你有仇,大庭廣眾,你竟將她當貨物一般捆綁,視她為妖邪。如此行徑,非君子所為。閣下不妨給在下一個麵子,好好談一談。”


    張也寧一怔,看向這擋路的男修。


    想他獨來獨往矜傲自持,在後世隻是一個重明君的名號就讓人沒有敢來招惹的。被人用這種方式攔路,張也寧倒是頭一遭。


    男修對薑采道:“姑娘莫怕。如今扶疏國往來女修不少,不會看著你落難而不管的。”


    薑采笑了起來。


    她站在張也寧身後,對著那男修方向翹了翹唇,戲謔的話卻是對著張也寧的:“你看吧,我就說你這樣,會惹來很多麻煩。女子勢弱,你說到這裏凡人和修士混居的時候,就應當想到弱女子會有很多人同情並幫助的。”


    張也寧聲音清泠:“我非女子,自然不如你想的多。”


    那攔路的男修被二人這般言語弄得愣住。


    薑采對他偏頭一笑,抱歉道:“讓道友誤會了。我與他是相識的,如今這樣,不過玩玩罷了。嗯……情趣、情趣。”


    張也寧麵色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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