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女的意識,可能被這個時代的她自己給壓住了。


    謝春山不禁挽袖子,同情歎氣:“可憐的辛姑娘,竟然在這裏丟失了自己的意識……她真是白來夢境一場了。”


    張也寧淡漠:“隻要我們快速離開夢境,破夢之後,師妹的記憶就會回來,並不礙事。”


    謝春山扭頭和薑采挑眉:“你這個情郎好冷漠,對自己師妹也沒同情心。”


    薑采笑:“所以我打算改嫁了。”


    話音一出,她便感覺到兩個男子的目光都鎖住了她,尤其是那明月般的仙人,目光若能成實質,他盯著她的眼神,便可以凝成冰霜了吧。


    謝春山吐了兩口血後,用指尖將血珠子往外灑著玩。他用戲謔的眼神看眼那自見麵就一直麵色冷淡的張也寧,找到了對方這般不虞的緣故。


    謝春山假惺惺道:“這不好吧?”


    薑采分析:“你如今是公主身邊的馬奴,能夠跟著公主回宮,可以近距離接觸公主身邊的事;張也寧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若是能攻下百葉公主,那把張也寧帶入皇宮也有可能。但我卻隻有一個路人甲的身份,百葉公主回宮的話,無論如何都很難有理由帶上我吧?”


    張也寧聲音清寒:“你實力高強,可以毛遂自薦,當公主侍衛。”


    薑采仰臉,眼上的白布麵朝著他,給她的英氣清雅加了些花葉凋零的美感。


    薑采輕聲問:“你若是公主,會雇傭一個瞎子當侍衛嗎?即使對方實力高強,但是眼睛有疾,總是不方便吧?”


    張也寧聲音微涼:“太子殿下也不可能娶一個瞎子當太子妃吧?你了解過人間皇朝的規矩嗎?”


    薑采意外了一下,她對皇族那些要求身體無殘的規矩當真不是很了解。她的話便沒有先前那麽自信了:“扶疏國人人修仙,這裏應該不算普通的皇室吧?他們找太子妃不是為了幫太子雙修嗎?那眼睛有沒有疾,又有什麽關係?”


    張也寧:“雙修?”


    他聲音清泠泠,但這麽一問,便是薑采一個瞎子,都感受到了那股凜凜殺意。


    薑采責備道:“這隻是我們接近他的機會而已。我不會走到那一步。”


    張也寧:“你可知道那太子是誰?那太子、太子……也許正是我師父!”


    薑采若有所思:“是,若真是你師父,你師父這般心機深沉之人,不會好對付。我會多多小心的。”


    張也寧被她噎得無話可說,當即拂袖而走,丟下一句:“隨你。”


    謝春山在旁笑得捧腹打跌:“哈哈哈……”


    不過很快喜極成悲傷,他又因為崩了傲明君的性格,而咳嗽吐血起來,讓薑采都不能不同情他。


    薑采無奈地給謝春山輸送靈力幫他療傷,外麵傳來喧嘩聲,薑采沒注意,謝春山聆聽一陣後輕聲:“百葉他們殺妖魔回來了,哎,我得去公主跟前露露麵。”


    他要走出帳篷時,薑采在後喚了一聲:“師兄。”


    謝春山懶洋洋回頭:“嗯?”


    他見他這位師妹猶豫一陣子,很不自信地問他:“你還好吧?”


    謝春山怔愣了一下,才明白薑采問的,應該是重見百葉後,他是否還好。曾經的百葉公主明媚嬌憨,仙女之姿,而見過毀容後的她、親手殺了她的謝春山,是否承受得住?


    謝春山臉上笑容淡了淡。


    他望向帳篷,門簾被風卷起,一縷陽光流進來,光亮照在他麵上。一半明,一半暗,而他就立在光影交錯處,不偏不倚,哪一邊都不多走一步。


    謝春山慢慢的,重新笑一下,道:“有什麽不好的。太過忘情的相遇不知會害多少人。若我真的深情,就不會選擇用她的殘缺道元來做這種事……現在這樣,我能再見她一麵,弄清楚真相,就很好了。”


    他擺擺手,吊兒郎當地出門去了:“師妹,別多想了。”


    緊接著,薑采就聽到外麵侍衛對謝春山的喝罵:“怎麽回事?你一個馬奴不迎接公主,還讓人三請四請?我們殺妖的時候,你又跑哪裏偷懶去了?”


    百葉公主聲音柔美:“別這樣說人。你流了這麽多血,你還好吧?”


    最後那擔憂的話,自然是對著謝春山——百葉公主很詫異,一個沒有跟他們一同出門除妖的馬奴,怎麽弄出這麽多血來了?


    薑采微微笑,定定神後,待外麵的鬧劇差不多了,她才推開帳篷門出去,向公主請安——


    她的目的,自然是旁敲側擊打聽打聽扶疏國太子的情況。


    而薑采心中也有自己的些許私心:若有可能,她也想見見這時候的自己師父,玉無涯。


    --


    百葉公主這一趟出門,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妖獸血。再過兩日,他們就能返回皇城了。


    於是一行人都放鬆下來,夜裏也不再謹慎守衛,而是辦了篝火宴,說說笑笑,熱鬧起來。


    薑采隻在宴上陪公主聊了幾句,就返回帳篷了。她本性情灑脫,應該喜歡這樣與眾同樂的氛圍。但是也許是眼疾,也許是生死迷劫的衰運,也許是體內魔疫的再一次蠢蠢欲動……這些都讓薑采身體不適,意興闌珊,她隻好早早回去歇息。


    獨自坐在自己的帳篷中,薑采盤腿入定,再一次將體內魔疫之亂壓下去後,她發起了呆。


    她幾乎都習慣這樣時時刻刻的疼痛了,整日和魔疫共存,她都覺得這世上沒有讓她更刺痛的傷了。但是生死迷劫的到來,讓她意識到這也許隻是一個開始。


    前世的時候,薑采沒有渡過無悔情劫,卻已經快要渡過生死迷劫了。


    生死迷劫同樣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是“十生無死劫”,一部分是“十死無生劫”。


    顧名思義,十生無死劫,是無論如何痛苦,都死不了,都要一直這麽活下去;而十死無生劫,則應當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薑采在前世用以身侍魔的方式,渡過了“十生無死劫”;她最後死在問心陣下,應的正是自己的“十死無生劫”,她並沒有渡過。她也算應了此劫,死在了此劫之下。


    而這一世……早在生死迷劫開啟之前,薑采就已經以身侍魔了。眾所周知,三大劫中沒有渡過的最後一劫,往往會劫數難度加倍。而她的體內魔疫刺痛是持續的,這種痛,卻竟然不足以渡過“十生無死劫”……那她這一天的真正應劫,該有多慘啊?


    薑采一陣唏噓,再次感慨成仙之難。


    不過她也許想多了,無法將體內的魔疫全部渡化,她恐怕渡了劫,也無法成仙。


    薑采這樣思量自身時,一道清心咒在她身上刷了一下,讓她感覺到神識清明片刻,魔疫之苦略微退散。薑采托著腮,笑了起來。


    --


    外麵篝火宴熱鬧非常,謝春山則躲在馬廄中,無聊地翻著一本自己從一個侍衛那裏摸來的修行法術。


    他本意是判斷一下這個時代的法術,和後世的有什麽區別。


    稀薄燭火下,謝春山垂著頭意興闌珊時,聽到少女清脆笑聲:“原來你在這裏。”


    謝春山一扭頭,吃驚地看到馬廄外,站著百葉公主。


    百葉公主低頭,不好意思道:“我白日見你流了很多血,人太多了,我怕我關心你,會給你帶來壞處,所以這時候才來找你,你不怪我吧?”


    謝春山:“……”


    他仔細翻找記憶,也沒找出這個時期的傲明君,有任何值得這位公主關注的地方啊。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迷茫了,百葉低頭,局促解釋:“對不起,我的侍衛們捉弄你,把你騙去妖魔窩,差點害死你……是因為我之前關心過你,大家不服氣而已。你因我而差點被害死,我已經責怪了那些侍衛了,你不生氣吧?”


    謝春山摸下巴。


    他好奇問:“你覺得你夜裏來偷偷看一個仆從,這個仆從就被感動得不生氣不委屈了嗎?”


    他就這麽隨意問一下而已,百葉公主漲紅臉的同時,他又開始吐血了。


    謝春山:……傲明君在百葉麵前是有多卑微,這麽一句話都能人設不對啊。


    謝春山無奈極了。


    而百葉顯然將他此時的狀態差,看成是他果然在妖魔窩中受傷太多。她心裏著急,不禁提裙進了馬廄,蹲在他身旁。她想幫忙,可是謝春山低著頭咳血不斷,她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百葉:“我、我怎樣能讓你好受些呢?”


    謝春山邊咳血邊擺手:“殿下回去就好了。我這是老毛病,是我神魂不穩定的緣故……”


    百葉脫口而出:“這樣嗎?那我有穩定神魂的法術啊,你要學嗎?”


    謝春山驀地抬頭看她。


    他這樣子是有些滲人的。再俊美的青年,一臉血地看人,都不會太好看。


    而百葉視而不見,還對他溫和笑:“是我姐姐教我的法術。我姐姐呀,是世上少有的那類天才,她自創了很多法術呢。我跟她學了一些……若是還治不好你,我就帶你去找我姐姐。”


    謝春山喃喃兩句:“你姐姐,便是皇長女麽?”


    百葉點頭,她提起自己的姐姐,目光便如星辰一般閃亮,仰臉時,滿麵皆是仰望眷戀之情:


    “我的姐姐,正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天才修士,是扶疏國的皇長女,雲升公主。”


    謝春山眸子一縮,手指在馬廄稻草上敲了敲:


    魔子於說,公主雲升……是同一個人嗎?


    --


    幽靜帳篷內,清心咒後,薑采便知道是誰來了。


    她坐姿不變,卻不禁抬目,調、笑道:“這算調、戲我嗎?”


    張也寧無奈:“你總喜歡把旁人的好心,理解成情情愛愛?”


    薑采心想自然不是了,隻是逗你有趣罷了。


    她盤腿而坐,感覺到一陣小風拂麵,某人撩袍,坐到了她對麵。小小室內,這般親近。她心中不禁一蕩,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縮握緊,壓製住自己的狼子野心。


    張也寧並未察覺她的瞬間心蕩,他入座後,便看著她,並不說話。


    薑采開口:“我以為你今夜不會來找我了。”


    張也寧回神,看她一眼,說:“你因我而受傷,如你所說,我怎可能不來照顧你?”


    薑采笑。


    她感歎:“我去‘過去天’這一趟,真是值了。”


    恐怕若不是這一趟,她還不能讓斷情的張也寧被迫日日綁在她身邊。他明明說著斷情,卻迫於舊情而不得不和她日日纏在一起……他本人估計也很為難。


    張也寧的月華之氣,籠罩了薑采,緩緩運轉靈力,為她療傷,重點是治她的眼疾。


    他問:“這幾日眼疾有好些嗎?”


    薑采反問:“我眼疾好了,你就會離開吧?”


    張也寧:“自然。”


    薑采笑:“那我情願一直這麽瞎下去。”


    他的月華之力一時凝滯,緊接著,不輕不重地在她道體上施力敲打了一下。他斥她:“胡說八道。”


    可這般輕的力道,在薑采想來,真和調、戲沒有什麽區別。但二人都是木魚腦袋,誰也注意不到他們之間的氣氛是和尋常“分手”後的男女是不同的。


    薑采出一會兒神,歎口氣。


    張也寧道:“還是有些痛的,是吧?活該。”


    薑采端坐,慢慢道:“那些倒是其次。作為一個修士,眼疾對我影響並不那麽大。最可惜的其實是,我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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