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不是誤會她了?”


    而終於有一個女修反應過來,嘶吼撲過去,卻被反應更快的修士抓住。這女修淒厲:“她在侍魔!她在把魔疫一個個困在自己體內!”


    “我們現實中魔疫被消除,不是因為自動消除了,而是因為這些魔疫都在薑姑娘體內……犧牲的人,一直隻有一個薑姑娘!”


    修士們愕然,想說不可能,想說一個魔頭怎麽可能做這些……但是,他們保護著自己不被魔疫沾邊,眼睛看著對麵那入定的劍修,反駁的話說不出來。


    終於有人聲音複雜:“薑姑娘真是墮魔者麽?”


    有人抬頭,忍不住看向高空中端坐、同樣閉目入定的那位仙人一般風采的道修。


    他們慘笑著後退,跌跌撞撞,道心因此而受到拷問:“長陽重明,劍元不群。”


    可笑、可笑。


    坐井觀天,小人之心。捕風捉影,世人唾罵。


    然而最後在保護他們的,卻還是——“長陽重明,劍元不群。”


    他們報以的,卻是不斷地向長陽觀問罪張也寧,不肯再和張也寧為伍;再無人提什麽“修真八美”,刻意遺忘薑采,若是不能遺忘,那就打殺。


    他們恨死了薑采,恨透了這個修真界的恥辱叛徒。


    可是以身侍魔,誰敢這般做?誰敢這樣做了後,依然不置一詞一言不發?


    他們茫然問:“是我們錯了嗎?”


    真正的、進入夢境的薑采隱身虛立於高空,站在夢中這個虛假的張也寧身邊,俯眼看著下方那位女郎。原來從旁人視覺來看,原來從張也寧的角度看,她是那麽可憐。


    周圍全是魔疫,人間苦頓皆要她收。道心不斷地被毀,再不斷地重塑。隨時會跌落修為,隨時會隕滅,可還是要盡力撐著。


    她可真慘。


    一身血肉盡數侍魔,一身傲骨盡被摧毀。謾罵聲與責怪聲不停地響起,這條鮮血彌漫的路,走起來可真是累。


    原來如此。


    薑采想:難怪真正的張也寧,寧可在蒲淶海邊徘徊,也不肯來無極之棄再次看一眼她的自困。她的自困,從他俯望而下的角度看,是何其慘烈、煎熬。


    他哪怕心中沒有她,一直看著這一幕,心裏也會受不了。可他確實以她的知己、心上人的角度在看著她,這其中折磨……整整漫長的一個月的折磨,現實中的張也寧,是如何抗住的?


    他硬生生抗住了,還因此心魔雜生。這如何能怪他?


    薑采閉目,自己也不想看了。


    她自嘲一笑,心想:所以太慘的人,是不應該與誰同路,擁有什麽同路人的。她這般慘,讓張也寧情何以堪呢?都怪她當日自私,想要與他再續前緣。


    罷了。


    至少這一次,張也寧去療傷去了;她再如何,他也感知不到。待他出來,她就已經解決這些了……應該是吧。


    薑采身形變淡,在她完整地看過無極之棄發生的事後,夢主心願得到滿足,她可以離開此夢了。同時間,在無極之棄的修士們身形也一個個變淡,帶著各種複雜神情與薑采一道消失。


    自然,還有更多的落入夢境的修士,向無極之棄趕來。


    長陽觀青葉君、永秋君為首的人,也隱身於無極之棄的雲端,看著這一幕。永秋君麵容淡淡,青葉君已經動容。這位掌教心神難平,苦笑:


    “原來真的是這樣。”


    其他長老同樣心情複雜:“我們隻知道薑采去做臥底,卻不知道薑姑娘是這樣做的。這才是劍元宮真正的首席吧……劍元宮以後的首席,但凡不如薑采,我都不認。”


    “可惜劍元宮的人出於立場不方便來,沒有進入此夢,他們不知道薑姑娘都在做些什麽。”


    永秋君道:“一旦墮魔,便不會回頭。諸位是對一個魔心軟麽?”


    青葉君一怔。在她眼中,永秋君是極為好說話的一位仙人,她還以為永秋君會同情薑采,原來……對待魔的事情上,永秋君可能是唯一態度堅定的。


    永秋君聲音落入眾人神海中,帶著雷霆一般震懾心神的警告:“同情魔,會得不償失。不要忘了我等的立場。”


    眾人一凜,靈台霎時清明,他們拱手受教:“是。”


    他們的身形這才慢慢變淡,離開夢境。


    --


    現實中,巫家家主巫子清壓製著魔疫,和魔子於說打鬥。屋舍中施展不開手腳,二人很快挪出屋子,而一旦到院落,巫子清便發現魔修們陸陸續續出現在院中,向那些剛剛從夢境出來的迷茫的修士們殺去。


    魔修們有心算無心,修士才出夢境便遭此攻擊,不少人當場隕落。


    巫子清看得目眥欲裂:“你們!”


    他心境失衡,體內魔疫暴虐襲殺,再加上於說的攻擊,他一口血吐血,人向後趔趄跌去。於說趁火打劫,攻擊更凶。魔氣陰鬱籠罩大半個院落,趕往此地的巫家子弟,當即感受到肅冷肅殺之氣。


    穿著新嫁娘婚服的雨歸氣喘籲籲:“魔修已經開始了!”


    原本不相信她的話,硬被拖過來的巫夫人等人驚愕之後,神色這才肅然:“怎麽這麽多魔物?”


    巫家子弟趕去相助那些剛出夢境的修士,急匆匆的更多沒有進入夢境的修士從各個方向趕來。看到眼前混亂場麵,他們毫不猶豫地入場:“魔物敢爾!”


    巫夫人厲聲說話間,已抽身向魔修們襲去:“把巫家子弟全都喊過來集合!老爺有危險,魔修們欺負到巫家頭上了,兒郎們都給我打起精神!”


    但是院落中承受壓力最大的,還是那與魔子拚殺的巫子清。於說實力恢複之後,巫子清本就弱於她,這時再加上魔疫,巫子清連連後退,傷勢加重。


    於說和巫子清體內的魔疫裏應外合,慢條斯理將此人當耗子一般玩弄。巫子清口吐鮮血倒在地上,站也站不起,他眸中的異瞳光相差間,暗者更暗,亮者更亮,幽幽盯向於說。


    於說微笑:“想獻祭自己,和我同歸於盡?我不給你這個機會呀。”


    她身法快極,一息間飄至巫子清麵前,她一掌拍下時,一道金白色劍光在天邊劃出一道清涼彎弧,襲向於說揮出法術的手掌。於說向後撤退,躍至高空,隨劍一動現身的紫色衣袍獵獵而舞,招式快極。


    薑采倏地現身,從於說手中救下巫子清。二女立於半空,側身看向對方,眼中皆有幾分殺氣。


    於說笑眯眯:“薑姑娘這是忙完了?”


    薑采微笑:“是,所以來與你敘舊。”


    於說:“我先前的建議,現在還是有效的。”


    她手指下方陸陸續續變多的修士,以及同樣加倍的魔修們。下方戰況開始激烈起來,魔修們由百葉、魔南王領路,他們手段殘酷招式狠辣,一開始就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可憐的巫家新媳婦還沒拜過公婆,就先急匆匆來戰場扶起巫子清:


    “家主,你還能撐住麽?”


    雨歸要去扶巫子清,被旁邊的巫展眉一把握住手,不讓她碰。巫展眉盯著那個黑色魔氣纏繞的父親,道:“他染了魔疫,不能碰他。”


    雨歸咬牙,她說:“不行,我們得救家主。”


    而其他修士們亂哄哄起來:“巫家家主染了魔疫?怎麽回事?”


    ——魔疫會在這裏再次爆發嗎?


    下方的糟糕場麵,逗得於說哈哈大笑。薑采眉目淡下,說道:“我與你不是一路人,你的意見,我不考慮。”


    ——指的是之前魔子建議二人聯手,統一修真界再說其他。


    薑采如出鞘利劍般堅韌,手中劍掠向於說,於說勾笑間向後退。


    哪怕薑采戰力強悍,她也遊刃有餘,壓根不覺得薑采能殺了自己。但是二人對招數十後,魔子身形驀地一僵,後方強大恢宏的水幕道法襲來,讓她身形驟然變動,同時向兩個方向施力,先防後攻。


    後方水幕襲殺,前方劍氣縱橫!


    藍色道光與金白色劍光撞上,於說少有的被逼到幾分狼狽的境界。


    但再緊接著,斜後方,琴光弦影撥來,在空氣中蕩開陣波,罩住於說,瞬間將她躲閃的身影困於原地,生生去抗劍光和道法的一同擊殺。


    於說無法動彈之間,開始在原地手中結印,眉心魔氣疊加,一道又一道罩影加身,整整七十二道!


    各色光華炸開,琴弦聲不絕,劍光倒影相殺,立於中間的黑衣魔修女郎衣袂和烏發一同飛揚,後頸處魔紋如叢枝般攀爬,纏上她大半麵容,妖冶詭麗!


    於說抗住了這三重攻擊。


    她目中笑加深,帶著異樣的神色。她微微側過肩,向自己身後看去。她看到白衣仙人當風而立,這仙人長著俊朗麵容,深邃雙眸中神情疲憊,對她出手間,卻毫無仙人的寬容——


    隻是不死不休。


    於說笑得眸子眯起,恨意覆眼,輕輕吐三個字:“永秋君!”


    永秋君立於雲端,高高在上,俯視著她:“魔子又來作惡了。”


    於說哈哈大笑。


    她眼神冷極,而她緩緩偏頭,看向永秋君身後側幾丈,白衣龍女抱著琴,發辮貼著臉頰,額發被風吹亂,襯著她一雙漆黑的眼睛、白到近乎失血的臉頰。


    於說笑眯眯:“龍女,你也出手了。”


    龍女閉一下目後,再一次壓下神海中道心的錯亂不穩。她沉靜地站到自己師父身邊,抱緊懷中琴,她眼睛烏黑至極:


    “……我一直告訴你,我站在我師父這邊,是你不信。”


    她眼神迷離一瞬,很快再次堅定,低下視線:“我不會被魔引誘,我守住了道心。”


    於說低笑。


    她問:“是麽?”


    辛追臉色更蒼白一分,她靜靜地立在永秋君身後,抱琴的模樣,分明強硬,卻在這一刹那間帶些破碎羸弱。天際密雲湧動,她側過臉不看於說,天上的風吹起她的衣裙,如針尖一般刺向她全身,而她蒼如雪光。


    薑采與永秋君目光對上。


    這位仙君,她從來看不透。此時仙君對於說出手,和薑采目的一致,薑采卻依然覺得永秋君離他們很遠。永秋君浩瀚淡漠的眼神告訴她,這是一個和張也寧絕不相同的人。


    這也許是真正的仙人——螻蟻凡塵,他皆不在意。


    他要殺的,始終隻有一個於說。


    永秋君再次向於說出手,薑采劍光掠過半空,同時出手,辛追的琴弦跟著殺來——無論如何,在這一刹那間,他們是合作關係。


    薑采打鬥間,隨手挽起一個劍花,向外一拋後,一個術法在天邊炸開如焰火——而埋藏在巫家外的瑟狐、魔東王、魔西王為主的魔修們,看到煙花訊號,凜然從暗處爬出來。


    瑟狐依然哭喪著臉:“真的要打嗎?我們怎麽打得過魔子?我們怎麽敢和魔子作對啊?魔子要是不死……”


    魔東王一貫沉穩,跟著薑采走上這條路,他們就回不了頭了。他們現在隻能希望薑采勝,魔子必須死在今天。這位魔東王沉著地指揮魔修們跟上他:“魔子死了,以後魔域就是我們的天下,今天在場的,全是功臣!”


    魔西王豪氣萬分:“希望尊主看在我任勞任怨的份上,事後能和我一起約個小會……”


    魔東王:“……”


    魔東王:“衝——”


    瑟狐被甩在最後,看著魔修們一個個從魔穴中鑽出,卷起塵土撲向巫家。瑟狐被卷得原地翻了兩滾,呸呸呸個不停,吐掉嘴裏的土。很快身邊的魔修們全都衝了出去,瑟狐趕緊:


    “等、等等我!我……我……”


    他一閉眼,鼓起勇氣大吼:“我也願意為尊主出力!”


    而當這些魔修們衝出後,巫家的打鬥局麵再次被衝得混亂。因這些魔修,針對的也是魔修……心神原本恍惚、一直關注著天上打鬥的百葉回過神,目光閃爍。


    百葉悄聲吩咐自己的人手:“不要對修士出手,有另一波魔衝了過來。我們先弄清楚情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墮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伊人睽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伊人睽睽並收藏墮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