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山黑眸微彎,笑了笑,並不辯駁。蒲淶海是連修士也沒辦法的海,他不想浪費靈力在天上飛,搭個船嘛,船翻了也沒辦法。他在心裏慨歎,若是百葉在就好了,他的萬能侍女,必然不會讓船翻的……


    他和漁夫們聊天,漁夫們覺得他為人親切,便也漸漸放下戒心。


    黃昏紅霞鋪天,謝春山和他們一路走,東拉西扯半天,才說了自己的目的:“其實我呢,是來找一些傳說的。聽聞啊,修真界其實起源是人間。修真界的好多英雄人物,早期都是從人間走出來的。”


    漁夫們心想這人是真的想成仙想的腦子糊塗了。


    他們道:“別亂扯了!人間根本成不了仙,沒法修行的。你要不要去看看腦子?”


    謝春山笑眯眯:“無妨無妨。我就是來找傳說的嘛——我想找一個叫‘傲明君’的古人。他其實原本住在一個島上,但那個島被一個女人帶走了,找不到了。我翻閱古籍的時候,發現自古活下來的三個人,隻有傲明君一點記載都沒有。


    “現在什麽大戰開啟在即,我總覺得人間會有一些記載。也許弄清楚這些,就能克製魔子也說不定?”


    他心裏哀嚎,想本來在織夢術中,他在芳來島應該可以看一看傲明君那個神像,找一找傲明君的記載。但是他在那個夢裏死的太早了,大戰還沒開始他就被困在了黑暗中……


    前兩天,他去巫家想找巫子清,請巫子清開啟織夢術,回溯芳來島之事,他還是對傲明君這個唯一沒有記載的人很有興趣。但是巫家拒絕了他,說家主療傷,少主準備成婚不會開啟織夢術……謝春山沒辦法,隻好來人間碰碰機會。


    人間其實是修真界的起源,這裏說不定真的能找到些傳說。


    而漁夫們隻搖頭:“聽不懂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謝春山大笑:“無妨,無妨。咱們慢慢說,邊走邊說……”


    他意態瀟灑風流,端的是讓人喜愛。謝春山和漁夫們拐過角落時,驀地回頭看向身後那片蒲淶海。那裏一道氣息瞬間消失,他眯了眯眼,有些無奈——


    百葉。


    哎,那姑娘。


    估計又在偷偷摸摸地跟蹤他,保護他了。


    謝春山用扇挑下巴,開玩笑:“我也不見得那麽弱吧?”


    他好歹也是劍元宮大師兄啊。雖然百葉是活了萬年的魔北王讓他很吃驚,但他真不覺得自己就需要百葉保護啊……保護他又不肯見他,真是……


    他順手抓了一把龜殼,為百葉算了一卦。他算出她有死劫,心裏長歎,更加頭疼。


    死劫死劫,又是死劫。這姑娘的命格實在是差……自從他認識她,他給她算的卦不是大凶,就是死劫。


    為了化解,他隻好如往常那般趕緊尋地方閉關,將自己的生機渡給她一些……希望這一次也可以平安化解她的大凶命格。


    --


    百葉回到魔域,在自己的宮殿中,冷不丁看到百無聊賴的魔子於說,還有於說身邊的龍女辛追。


    那二女似乎吵了架,辛追自從從無極之棄回來後,麵色蒼白神色一直不好,此時她冷冷地不說話,於說則趴在王座上,懶洋洋地玩著幾根木簽,搖著龜殼。


    看到於說手中抓著的龜殼,百葉眼神一頓,麵無表情地別開了眼,請安:“尊主。”


    於說慵懶:“去哪裏了?”


    百葉道:“去人間追殺修士。”


    於說嗤笑:“我沒讓你去,你自作主張?”


    百葉正要辯解,忽然對上辛追望過來的憂慮目光。她心中登如雪亮,知道自己恐怕瞞不住於說。果真,下一瞬,沉重術法打來,她刹那間跌撞在地,被術法捆住,全身如針紮般痛,又被撞得頭破血流。


    百葉咬唇忍耐。


    辛追道:“夠了!”


    於說放開手,百葉趴伏在地上喘氣,氣息微弱。於說歎道:“不說實話嗎?”


    百葉手撐著地,手指蜷縮,虛弱道:“我隻是、隻是去看望一個朋友……我沒有向修真界告密,我沒有做修真界的細作,沒有害你!”


    她抬頭睜眼,隔著麵具,亮極的眼睛直盯著於說,堅定自己說法的信服度。她全身卻緊繃,警惕地看著於說,神識完全防備。她怕於說強行查看她的神識,怕於說要害謝春山。


    於說盯她片刻,微微一笑。她將手中龜殼往下一拋,便是一卦算成。


    於說笑吟吟:“原來是為了一個男人。小妹有喜歡的人了啊,恭喜恭喜。”


    百葉開始掙紮,她從地上爬起,尖銳道:“你不要傷他!你若是殺了他,我必與你拚命,絕不放過你!”


    於說眼中的笑冷下。


    她幽聲:“我為何要殺他?你以為我是誰?喜歡拆散情侶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百葉一怔,周身肌肉放鬆下來。她垂下眼,心想是的,是她想岔了,於說對這些事從來無所謂……


    但是於說手撐著額,笑吟吟:“我呀,就喜歡看戲。卦上顯示,妹妹你和這個人牽扯頗深。他為你死,你為他亡……嘻嘻,我就喜歡看這種戲碼。魔女和正道修士之間的愛恨情仇,我不拆散你們,自有人拆散。”


    隔著虛空,她長指點百葉,美目流盼:“你呀,可是貨真價實的魔女,和人家薑采都不一樣。”


    隔著麵具,她自然欣賞不到百葉的神情。


    於說意興闌珊,擺了擺手:“下去吧。隻是提醒你,別做叛徒。”


    百葉走後,於說依然低頭算卦。她撿起龜殼,慢悠悠地算來算去。辛追在一旁看,隻覺得於說的手法分外熟練,她對道法的掌握實在精妙。辛追越來越心驚,越憂心修真界要麵對的敵人是何其強大。


    於說突然抬頭,盯著百葉離去的方向,輕輕“咦”一聲,笑了。


    辛追:“怎麽?百葉姑娘會出事?”


    於說瞥她一眼,懶洋洋:“我又沒有算她,我怎麽知道她會不會出事?我算的,是她那位心上人……嘻嘻,真是有趣的卦。百葉恐怕還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誰。這糾葛,太有意思了。”


    她異想天開:“百葉不是在修真界臥底那麽多年嗎?她的心上人,該不會是她臥底那些年的主人,劍元宮的大師兄謝春山吧?如此一來……”


    她噗嗤笑。


    她本想分享,但她看一眼辛追冷淡麵容、豎長的耳朵,又慢條斯理地把話吞了回去。她哼一聲,道:“我才不會告訴你。免得你有機會去告密。”


    於說道:“你若是告密,我舍不得殺你,難受的還是我自己。不如一開始,我就什麽都不告訴你好了。”


    辛追冷淡:“隨你。”


    二人不再說話,辛追聽到嘩啦啦之聲不斷。她到底孤獨,忍不住低頭去看,見於說又在算卦。於說算了一遍又一遍,辛追不禁問:“你到底在算什麽?”


    於說答:“算我何時死。”


    辛追一怔,心裏在霎時一空。她很快斂住心神去看卦象,看完過,她難說自己的心情:“卦象大吉。”


    於說慵懶向後一靠,癱在王座上。她美豔眼睛盯著辛追,是一個有些疲憊的眼神。然而辛追看去後,她又恢複了平日那般頹靡挑.逗的模樣。


    於說輕輕笑,戲謔道:“是啊,我為自己連卜三千卦,卦卦都是吉。我的命實在太好了,看來很難死了……辛追妹妹是不是偷偷在心裏罵老天不長眼了?哈哈哈。”


    第79章 明庶風過,玉無涯又……


    明庶風過, 玉無涯又去閉關了。


    劍元宮上下皆一派歎息,在此時籠上些哀傷色。因他們都知,玉無涯壽數將盡, 如今不過是靠靈丹妙藥續著命。不成仙, 人皆有死的一天,何況玉無涯自上古活到今日,已經算是修真界除了永秋君外最為長壽的人, 眾人也不當有什麽遺憾。


    隻有小弟子賀蘭圖不懂劍元宮上下的哀傷。聽聞敬愛的天龍君又要閉關了,他忙前忙後準備靈藥, 偷偷在月明時爬牆送給玉無涯,結結巴巴地表示:


    “長老您放心。等您出關後,我的劍術就肯定入門了。不會給您丟臉的!”


    賀蘭圖每天這般跑去玉無涯閉關的地方,隔著一扇門,他嘮嘮叨叨說自己每天的修行進度。他忽然聽到屋內一聲低笑,一呆之後, 他紅著臉跑開了。


    薑采坐在青雲宮宮殿的院落瓦牆上, 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等了一會兒, 待賀蘭圖的氣息消失後, 她才從房簷上跳下,熟門熟路地在師父的門上敲了兩下。


    然後薑采直接破了禁製, 進入了宮殿內。


    月自天窗照下, 孤零清美。宮殿正中, 玉無涯盤腿而坐, 含笑看著薑采款款行來。


    玉無涯滿意:“阿采如今的修為比上一次更上一層。這一次不用隱身,也敢進入劍元宮而不被發現了。”


    她暗指薑采上一次要靠張也寧的掩護才能進來。


    薑采沒有跟著師父的話笑。她撩袍坐在師父對麵,將自己收集的瓶瓶罐罐一個個擺出來。壓抑的沉默在這對師徒間彷徨,好一會兒, 玉無涯才聽到薑采壓著氣息的聲音:


    “這是我為師父準備的靈丹。我知道師父說閉關,也不過是安大家的心。師父如今,恐怕連閉關都沒用了。”


    玉無涯微微笑。


    她一展袍收了弟子的孝心,薑采麵前的瓶瓶罐罐消失後,薑采仍然低著頭。


    玉無涯便溫聲:“阿采,怎麽,連你也看不透生死嗎?我已經活得太久了,遠超過我本應活的壽數。如今已經不錯了。”


    薑采抬眸,認真問:“師父為何不修仙呢?”


    玉無涯莞爾。


    她道:“修仙是隻要想,就能修成的嗎?你看自古至今多少修士,又有幾人能走到那一步。走到那一步的必是天縱奇才,你師父還沒有那般天賦。”


    薑采麵無表情:“然而我隻覺得,師父是看不破情愛,才走不到那一步。我不認為隻有先天道體才能修成大道,先天道體隻是比旁人容易而已,不見得旁人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見過師父出劍。師父出劍時——劍如飛鴻,宛如天外飛仙。那是我見過最為明亮耀目的光。能有這麽明亮劍光的人,在劍術上已經走到巔峰,怎會修為不進?”


    玉無涯揶揄:“原來如此。原來阿采是看我出劍時厲害,才非要跟著我修行的。”


    薑采直接道:“師父在繞過我的話題。師父是否是因渡不過情劫,才走不出那一步的?”


    她垂眸:“是……那位的緣故麽?”


    ——不可直呼真仙之名,會被感應。她隻能如此代指。


    玉無涯莞爾。


    這個問題,她已經否認過許多次,但是薑采總是不信。玉無涯隻好再一次否認:“不是。阿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我要的道,其實我已經走到盡頭了。他和我之間,早已斷情。我早在走出自己道的時候,就與他徹底結束了。


    “一萬年過去了,也許當初有過耿耿於懷,但如今已經什麽都不剩了。阿采,一萬年足夠漫長,漫長到你能夠忘掉所有。”


    薑采低垂著眼,緩緩道:“所以師父,也忘了上古扶疏古國的舊事了?”


    玉無涯氣息一消。


    薑采慢慢抬目,與玉無涯複雜看來的目光對上。玉無涯有些心不在焉,有些若有所思,她盯著薑采,半晌後側過臉笑:


    “試探我?”


    薑采心有愧意。她低頭:“對不起師父。因為從那時活到現在的人,實在太少了。魔子之前找過你吧?你認識她嗎?她是魔,為什麽會在見過你之後,還放過你?你死了,修真界損失巨大……魔子為什麽會不動手?


    “我一直覺得魔子很奇怪。她東拉西扯不知道在做些什麽,但真正出手殺人卻少之又少。她到底是何目的?”


    玉無涯沉靜道:“你隻要知道,她是魔子就夠了。也許她很少真正出手,但她和魔域的存亡捆於一身,隻要魔域不消失,她就可以一直不斷複活。她的最終目的,必然是毀了這一切。她可能曾經是好人,但她墮魔後,就是這天地間唯一的魔子了。


    “阿采,其實……你高看你師父了。一萬年前的你師父,沒有那麽重要。當時發生了很多事,我其實並不是特別清楚。這些年,我一直在懷疑……當年,我是不是被人誆騙,做了錯事。


    “沒有人能夠解答這個疑問。我曾試圖借用巫家的織夢術回溯往事,但是當年的人已經死光了。五千年前,自傲明君也身隕後,為師對當年發生的事,已經徹底找不到答案了。你想從為師這裏找到根源,卻問錯了人。為師也想知道當年的真相,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麽。”


    薑采詫異:“師父你說自己當年不夠重要?”


    ——怎麽可能!她師父的劍意這般厲害,在扶疏古國時期竟然不重要?那扶疏古國的天才們,是不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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